栗养志对陈允中的“统销统购”方案很有疑虑,因为想要达到贩糖的目标,必须整个过程不出差错才行。
雷州三县的糖货总产量高达十几万担,用轻便省钱的小推车来运送,得好几万个车次。如何组织人力运到恩平,如何储存,如何安排装船都是大问题。
整个雷州府编民才二百八十里,人丁一万多而已,平均每个男丁要运四、五车。
平时糖户就近运到海安埠、海康埠出售,距离较近,一天能跑好几趟。而且都是自己要出售的货,再累也心甘情愿。
运到肇庆府的恩平县则完全不同,距离远了几十倍,还要跋山涉水,十分辛苦。
就算征召雷州府所有男丁服徭役,自带干粮帮官府运糖,也要耗费两、三个的时间才能全部运完。
这样大规模、长距离的运输过程堪比打仗——能吃掉十几万担粮食的战役可以算大决战了,这显然不是小小的雷州府能轻易完成的任务。
而且糖货到了恩平还不算完结,后面的麻烦还很多。
江船能装载的量小,内河水道又弯曲多滩,路上不免遇到风浪、搁浅、盗匪,漂没成本还要计算进去。
种种不利因素加起来,平摊到每担糖货的运输成本可能高达三、四两,甚至更多。
中品赤砂糖卖到广州总店可得六两,减去四两运费,再减去半两糖捐,剩下的一两半就是雷州府衙可以支付给糖户的收购价,这显然很难让糖户接受。
要知道,安南行商给糖户的收购价接近三两,整整一倍的差距,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听说榨一担糖的花费才一两多一点,本府支付一两半,他们还不满足吗?都是我大清的良民,莫非还像奸商一样斤斤计较?”
“这个……陈大人初来上任,对雷州的风土民情可能并不清楚……”
栗养志告诉对方,雷州很多糖户都只种甘蔗,不种稻米。如果没有足够的利润,他们就没有钱买粮吃饭,撑不到明年。
另外,每年农历十二月到二月,糖寮需要购买大量石灰、柴薪来榨糖,这需要一大笔钱。
很多糖户都是借高利贷支付,等糖货出售后再还债。如果官府按一两半的价格强行征收,不出半个月,肯定满大街都是卖儿卖女的破产糖户。
陈允中被这一番说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苦一苦老百姓”不能这么苦法,否则不用明军来打,雷州知府衙门就先被愤怒的暴民冲垮了。
最后,栗养志还提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衙门哪来那么多银子收购糖货呢?
按每担一两半的价格计,收购十万担糖货就要用十五万两银子。有这个钱,不如直接给高雷廉镇招兵买马算了。
“如此……本府再想一策,改日再议,再议。”
……
陈允中在栗养志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后,马上传召徐闻、遂溪、海康三县的堂官商议新对策。
问到徐闻知县李忠良时,他终于得到不是摇头的回应。
李忠良提出知府衙门可以向士绅大户“借”一笔钱,大概五六万两就够用。
“哦?五六万两就够?”陈允中开始觉得有点意思。
李忠良倒是不急不忙,端起茶盏连吹几下,又抿了一口。
没想清楚明白其中关节,他不敢轻易开口——身在清营心在明,必须慎之又慎。
“雷州种植甘蔗者,有大有小。大乡绅两三千亩蔗田不嫌多,小糖户不过十亩、八亩而已。比如徐闻有地八百六十二顷,大半种甘蔗。其中二十几个大户占了三百多顷,剩余为三千多个小户拥有。
只要我们扣住行商不放人,到了五月,小户还不上高利贷,肯定着急把糖货卖出去。到时莫说一两半,就是一两一担他们也得卖了。”
“那也只能买五、六万担,还有一半……”
“我们只花钱买小户的,大户手里有积蓄,可以先囤起来。等我们把小户的糖货送到广州总店,拿到回款,再用高一些价格收购大户手里的货就是。”
陈允中一听有理,糖货只要储存得当,三五年都不会腐坏。确实不急于一时。
十万担实在太多,运输困难。五万担少了一半,征一部分徭役还有望在两三个月内运完。
他掰开手指算了算,以一两银子收购,五万担糖的糖捐和利润加起来,至少七八万两银子。如果高州、廉州沿用此法,凑个二十万两问题不大,足够高雷廉镇招兵买马了。
“此计甚好,本府听说他们这两年已经认过几次捐了……他们还肯出钱?还有,一两银子收购糖货,会不会闹民变?”
“这个下官如何不知?如今雷州危在旦夕,只好用非常之法了。”
陈允中听到“非常之法”四个字,眼睛一亮,连忙催促对方快说。
“糖户手里值钱的东西不光有糖货,还有田地……只要我们支持大户低价收购小户的甘蔗地,乡绅们肯定愿意。小糖户有了卖地钱,也能撑过这今年了。”
“妙,妙啊!介文,你真是吾之诸葛,张良啊!”
陈允中一边亲切地叫着对方的表字,一边击掌叫好,认为这是一石三鸟的绝世好计。
首先,通过间接打压糖价,让官府的统购行为有了救市的大义。起码不那么招人恨,明面上说得过去;
其次,大乡绅能借机吞并甘蔗地,不会产生怨愤之心,反而会积极为之。百姓靠卖地的钱能度过难关,不会酿成民变;
最后,还为军队筹集到一大笔钱,雷州防务无忧。
除了老百姓失去一部分土地,没有人会不满。反正守不住雷州,土地也归于明匪,小户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陈允中和李忠良好好讨论了一番,完善方案中的细节问题。
李忠良对雷州乡绅很熟悉,列了一个长长的名单,方便新任知府大人挨个去募捐。
见对方心情大好,他趁机提出一个新建议:“大府,牢里那些安南行商也可以好好利用,最好先暂时不要杀。”
“哦?介文老弟还有什么好主意?”
李忠良知道安南来的二十几个“行商”都被关在雷州大牢里,来府城的路上,他还在想能不能把人“通融”出来。
见到陈允中后,他知道这些行商如今是重要人物,走普通门路根本没办法。
利用相谈甚欢的机会,李忠良又画起一个大饼:“这些人都是些伙计、主事之流,杀了也没什么用。
高雷廉三府没有多少稻田,往年要靠广西、安南运粮过来才能维持。如今南宁府已然失陷,浔州府今年粮食又欠收。再没有安南的低价粮,市面米价腾贵,就不好办了。
等我们把糖货收得差不多,就把他们给放了,再好好安抚一番,让他们从安南运粮过来卖。
如此,栗帅那边采购军粮也便宜一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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