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城市可以称得上是举目无亲,这得益于我的大学选择。我的老家是属于烟雨江南之乡,那里入眼就是山,放眼就是水,是养育了我18年的恩泽之地。1994年的高考需要先填报志愿后进行考试,填报时我拿出中国地图和圆规,以老家为圆心,以老家和海南岛之间的距离作为半径画圆,圆内的地方一概不考虑,最后再三思量,选择了六朝古都西安作为大学时光的集散地。
记得那个暑假,父母在镇上最著名的“刘记酒家”摆了6桌宴席,我也轮番到6桌酒席上去敬酒,觥筹交错间,各式各样的亲戚开始拉着你的手诉衷肠,说你不辱家族的荣光,不负亲友的期望。还记得那位二姑婆,她似乎也喝了些,见我过来敬酒,嗓门立马就大了起来。我还未到,就听见她说:“要我说啊,浩浩能够考上大学,多亏了咱们老太公保用,等过两天和你叔叔去太公的墓上拜拜”。
后来我提前三天和他们说了“拜拜”去了大学,之后又花了11年在西安读完了本硕博,并在博士毕业后回到母校当了大学老师。有时我也想到父母,想到他们有关结婚方面的催促,想到他们年岁以高身边却无人相陪,更想到古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代与现代。谁又能说没有想过穿行到古代呢,在古代没有996,没有加班,没有资产阶级。但有时我也欣喜自己生活在现代,因为现代社会中并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类严苛的规矩。
昨天听张汉皇唠叨一宿,他说他已经开始撰写相关的论文来论证他的假说,听口气应该是要超过五篇。同时,他还强调,需要我帮他寻找素材,从而更好地论证汉朝被分割又相合的论点,在唠叨的最后,他还花了半小时渲染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和情义,表达了有苦要一起吃的重要主题。他洋洋洒洒痛快地说完了一通话,却给我留下一个大难题,我去哪给他找能够推翻历史的证据呢。
吃过早饭之后我对着墙上的镜子把下巴刮干净,把头发梳整齐,再喷点摩丝定型,然后穿上深蓝色西装。把自己穿戴整齐是我每天早晨起床后的一个重要仪式,就算是整天不上课,我也不敢有所懈怠,毕竟《礼记》有言“君子慎独”。晚上还有一门选修课,给60多人讲汉代官职变迁史,这是本学期新开的课,所以每周的这一天,我都闭门在家做讲义。
“汉朝官职大体沿革秦朝制,同时又在秦制的基础之上,结合时代背景、社会环境加以改进创新,在皇帝之下,设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别掌管政务、军事和监察,称为‘三公‘。‘三公‘之下,设有分别执行具体事务的‘九卿‘。‘九卿‘意为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其中太常在汉蔼帝公元9年时改为秩宗,太仆改为司礼,宗正改为典星,少府被裁撤,但公元23年被皆改回。”这时,我身心一震,笔从手中落下,一种历史颠覆感扑面而来,为什么九卿中的四个官职在汉中期突遭大改,又在短短15年内被改回。
短短两天,我因为这“汉被分割”假说弄得身心疲倦,这一切的凑巧也都发生在这两天里,我不断地回避,却又不断地陷入泥沼。我已经48岁了,快到知天命之年,就算发生了什么碰巧的事,也已经丧失了改天换地的决心,同时我也很少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从小到大除了有点历史兴趣外再也没其他特长。我决定在今天的课程讲义中删去汉中期官职大改的内容,并且决定,在整个学期当中都回避汉中期的话题,我是个普通人,生命里不可能再掀起什么波澜了,我宁愿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也不愿意做陈胜吴广开天辟地,另外我喜爱汉朝,珍视它,它陪了我40多年,我接受不了它被重写。
整个下午我都在和电脑下象棋,楚河汉界、棋布错峙,聊暗花明间闪烁万点遐思,似乎成了个将军,纵横捭阖,于无声处激起奇壮惊雷。下午五点,老张又打了电话过来,说他五点四十来我家和我一起去学校,路上正好可以谈谈他的假说。话毕,我想出门吃点东西,楼下馄饨店里的三鲜混沌也已是许久没有尝过了。想罢,准备换鞋出门,又想到老张有可能会提前来,我赶不上,所以我准备写封小信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让他到时候等等我。
我拿出秀丽笔和信札,并上书“我出去找证明你假说的材料了,马上回来,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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