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带着小道士,看着有些可怜,道袍破破烂烂的,师徒俩干瘦啊!
趁着夜色,师徒俩偷偷去往柏树那边,偷来古柏一枝。
可不容易,树太高了,老道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上去,摘得树枝之后便重重跌落,摔得不轻,半晌没缓过来。
少年人帮自个儿师父揉着后背心,颇为心疼,嘟囔道:“说了不来,非要来,哪儿折不下来一根柏树枝啊?”
老道士艰难起身,没着急说话,先生对着古柏一个稽首,然后才说道:“沐白啊!拿起柏枝,跪下磕头。”
小道士倒是听话,当即捡起柏枝,跪下来磕了个头。
起身之后,小道士问道:“师父,这是干什么啊?”
可老道士却只是整理了一番衣裳,沉声道:“沐白啊!咱们要去乞讨,讨的是薪柴,不论是什么,只要能点着就可以。只有一夜时间,到明日卯时前一定要敲开四十九处门户,集齐薪柴,以这柏枝引燃。”
“别问,师父不会害你的。”
叫做沐白的小道士只得点点头,然后跟着师傅走向镇子里,挨个儿敲门。
如今的风泉镇可不与从前那样,扶舟县改为琉璃县之后,州城扩建,出东门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风泉镇。
离着城里近了,人情味儿好像也淡了。
所以道士沐白有点儿出师不利了,第一户人家倒是开了门,可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妇人探出头警惕查看,瞧见是个寒酸道士
,丝毫不遮掩脸上嫌弃神色。
“寻谁咧?做啥?”
沐白轻声开口:“我是西边儿扫帚林来的道士,想讨要些小东西,善信家中能烧着的东西给一点儿就行。”
妇人撇撇嘴,“听过和尚化缘,还没见过道士讨柴的?你憋着烧谁家屋子去?要烧火,把我屋门拆了去?”
嘭一声,大门重重合上。
老道士笑着走来,开口道:“走吧,下一家记得别叫善信了,人家不一定懂是什么意思。”
沐白问道:“那我叫什么?”
老道士拍了拍少年道士脑袋,笑道:“男的叫居士,女的就叫施主。”
“施主?那不是佛门称呼吗?”
老道士一撇嘴,“只是我们道士抛头露面少而已。”
换了一种称呼,果然好了很多。
一路走去,有人听是只要烧得着的就可以,便扯下衣裳上的线头儿,问这行不行?
老道士笑着说只要能烧着就可以的。
还有人听闻之后,戏谑一笑,说先等等,扭头回去院子里,搬来一根圆木,笑着说这个也能烧,很干的。
不管是一根线,还是一根麦草,又或是扛起来很费劲儿的木头,沐白都要一一携带,于是越往后就越慢,直到丑时前后,只走了四十一家而已,可少年道士已经精疲力尽,因为两边肩上各自扛着大木头,少说也要近二百斤重了。
最后八家了,还有一个多时辰,后半夜的门可不好敲开。
好半天才有回音,可听见声音,就
是骂声了。本地方言,什么狼吃的,各种骂人言语,沐白是听了个遍。
眼瞅着已经快要卯时,沐白忽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老道士于心不忍,但他真不能去帮忙,哪怕只是搀扶一下都不行的。
他只能说道:“最后一家了,沐白,起来。”
小道士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小镇之中鸡鸣声音,狗叫声音都已经开始,天边也逐渐泛起鱼肚白,少年道士还是没能起来。
老道士面色凝重,苦笑道:“难道真没办法了吗?”
“怎么会灭有办法呢?”
道士一惊,猛然回头,瞧见了的一男一女两人,女子身穿青色紧身长衫,男子则是黑衣,挎剑。
只不过,剑客手中有着一截儿灯台木。
方杳木笑道:“做个选择吧,你们时间不多,我手中只有这灯台树枝。”
老道士面色凝重,皱眉道:“我只想给这孩子续命,没有碍着青椋山什么。”
陈文佳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窃取人家阴德的道理?”
老道士沉声道:“沐白会还的,今日无论是什么想法,给的东西越重,沐白要还的就越重。”
陈文佳冷笑道:“倒是福荫子孙了,那这代人呢?”
方杳木走上前拦住掌律,笑道:“交给我,我来说。”
他看向少年道士,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老道别说话,你这搬运术太糙,如今风泉镇龙气也没有那么重,四十九家阴德薪火救不下这孩
子的。我劝你啊!当师父的,还是让徒弟自己选择为好。”
再次看向少年人,方杳木笑问道:“就说你想死还是想活。”
少年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老道士,却发现自己师父好像不能说话了。
方杳木又是一笑,问道:“活命之事,还要先看别人吗?”
略微沉默,沐白开口道:“倘若我活,我师父就要死,那我求死。”
方杳木咧嘴一笑,丢出一枚药丸子,“行吧,那就你死你师父活,吃下丹药,保你师傅吧。”
少年道士还是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如常,撇下身上薪火,咧出个笑脸,朝着老道士跪下一个响头,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当场吃下丹药。
方杳木拍手叫好,“真不错啊!”
说着就把手中灯台木点燃丢去少年人手中,古柏当场燃烧了起来。地上那一堆木头相继消失,明日一大清早,这四十八户人家,就会发现昨日给那个道士的东西全回来了。
“小子,把你那三点水摘掉,以后改叫木白,知道吗?想要活着,日后遇大渎大泽必有三拜。还有,我们青椋山的好意,将来是要还的,甲子之后你要是还活着,就得到我青椋山淡然牒谱修士,明白吗?”
小道士还在发愣,老道士已经感激涕零了,就差下跪。
“多谢两位道友,代珏无以为报!”
方杳木摆手道:“行了,以后少憋着坑我们青椋山就行了,走吧,回去扫帚林后供奉上你
们一派祖师爷,二十年内有出必有回就行了。”
说完之后就走了,也懒得多留。
回山之后,陈文佳问了句:“此举损耗青椋山多少气运?”
方杳木苦着脸,叹息道:“半成都没有,咱们青椋山这运道,实在是太好了!”
天下大会之后,别的山头儿都在想方设法去增长气运,也就青椋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损耗山中气运。
陈文佳叹息一声,麻烦就在这儿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问题是现在又来了个白猿,那一身剑运……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方杳木笑道:“咱们山上大小姐的白猿爷爷的转世身,殿下不会想不到这又是一桩算计,或许因果极重。换一种说法儿,再重的因果,他都会接,因为事关咱们的白桃儿女侠。”
陈文佳无奈道:“难道他不知道躲在他人羽翼下的孩子长不大的道理吗?”
方杳木轻声道:“殿下比谁都知道。”
略微一顿,方杳木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掌律小时候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的物件儿?”
陈文佳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说道:“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只猫,可惜我的师父不像咱们的山主,有求必应。”
方杳木一笑,又问道:“那现在呢?山上那么些猫,小花脸都生了一窝猫崽子了,怎么没抱一个来?”
陈文佳摇头道:“长大后,小时候求而不得的东西变得唾手可得了
,可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要了。”
方杳木笑道:“谁都一样,所以殿下觉得,他小时候做不到的事儿,想让他的孩子们做到。”
人生有那么多遗憾,小时候明明可以少的,为什么不想办法去不留遗憾?
走上迟暮峰,方杳木忽然说了句:“倒是那个陶茶,好像很受舒珂喜欢啊?”
陈文佳无奈道:“别说陶茶了,我到现在都不懂刘景浊为什么要将舒珂留在山上,他明明知道,舒珂是跟湫栳山有牵扯的。”
此时已经天色大亮,初到青椋山的陶茶,按照刘景浊的安排是得在渡口客栈或是青白客栈帮工的,但架不住舒珂一眼将其相中,硬是带回了仙草山。
渡船上三个月,陶茶还是有些疲惫的,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连忙起身出门,阳光极其刺眼。
夜里看不真切,此时一看,百花之中一小院儿,那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仙女姐姐站在花丛之中,怎么看怎么好看啊!
陶茶小碎步跑过去,轻声问道:“舒珂姐姐,我能帮忙做什么啊?”
舒珂歪着头想了想,“养花、劈柴、烧开水。”
至于那位登山的青泥河龙神,这会儿正在泥鳅湖吃剩饭呢。
东海剑修曲悠然,此时在跟一见如故的苏崮侃大山。两人半道上碰见个小姑娘,小丫头抱着白狐,只一眼,险些把曲悠然胆子吓破了。
走过之后,他才敢小声问:“苏兄,这小丫头,什么
古怪存在啊?我怎么觉得那么吓人呢?”
苏崮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就是险些打死我赤亭兄的一只九尾妖狐而已,白狐跟小丫头合二为一的话,就是一头合道大妖。”
曲悠然……头皮发麻。
走到泥鳅湖,瞧见那个小泥鳅,曲悠然不解道:“凝神小妖,泥鳅湖主?”
苏崮笑着解释,“没什么,就是渔子关门弟子而已。”
曲悠然嘴角抽搐,只得认命。
这位苏兄,有点儿坑啊!可自己要与他一道去往拒妖岛的!
远在拒妖岛,在知道青椋山决定让苏崮戍边之后,刘景浊已经在想一副画面了。
李湖生、杜神、莫问春、苏崮。
琴棋书画。
…………
挨了一顿打,换来三十桃树,也就是十万铭牌!
按照刑寒藻的草拟的法子,以拒妖岛为最西边,朽城为最东边,画成了一个纵横三万里的巨大棋盘。
但在二楼院中,只是个纵横三丈的棋盘。
六月登岛的修士已经换发铭牌,只在这棋盘上看,就是靠近中线的地方,无数光点闪烁。
几乎每隔片刻,就会有个小光点消散。
刘景浊战立在棋盘外,深吸一口气。
“传令,甲字、丙字两队往北一千里,伺机伏杀对面登楼。”
温落点点头,心念一动,一柄母剑便发出一道剑光往东。与此同时,中岛城楼之上,一百二十把剑中有一把飞出,顷刻间就是数千里地,几乎难以察觉。
从刘景浊说话,到棋盘光
点移动,也就五个呼吸。
千里路程,十息之后,光点已经移动到了指定位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头道:“还是慢了,倘若被对方围住,十个呼吸,或许已经重伤,支援太慢了。”
东方疾临沉声道:“炼虚境界,还不是剑修,十个呼吸过千里海域,已经很快了。”
刘景浊忽然说道:“一张千里神行符的售价是多少?”
刑寒藻说道:“一战功兑换两张,抛去符纸、桃庐、坊市的抽成,几乎已经是平进平出了。”
刘景浊说道:“那就还算不贵,告诉姬泉,以后但凡戍己楼这边的小队,一战功兑换三张。还有,告诉那些未曾上场的小队,天干十队每人都要拿三战功去兑换千里神行符,至少每次上场,都有九张随时可以用的千里神行符。”
龙丘白雨点点头,开口道:“好。”
刘景浊又问道:“万里神行符呢?”
刑寒藻轻声道:“那就贵了,十战功一张,几乎算是一枚泉儿一张了,况且登楼之下的炼气士压根没法用,即便是登楼修士,连用两张都会损耗极多灵气。再者说,万里神行符只有那位真人可以炼制,跟仙丹一样,每月能出个二十张已经很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又说道:“让除却剑修之外的登楼修士,人手一张符箓。他们一次下场,挣得战功折算下来,兑换几张符箓绰绰有余。当然了,若是没用,下次就不必再买。”
万里之内,要是能有神行符在手,增援及时,就不会像上次一样,再损登楼了。
如今有了这沙盘棋局,战场形势一览无余,即便没有刘景浊与温落还有龙丘阳厉这些三楼修士在,只二楼修士便能看出来什么地方布放薄弱,可以及时调兵。
也是此时,刘景浊更想让杜神上二楼,与刑寒藻一起来做参谋了。
上次见过大瑶皇帝以及那位问道宫主之后,刘景浊也能感觉到大瑶王朝的诚意。鱼雁楼那边对于杜神的暗查也差不多了,并无什么问题,上二楼足矣。
但刘景浊担心,杜神操盘的话,会下意识把那些光点当做妻棋子,那可不是棋子,而是一条条鲜活生命!
刘景浊沉声道:“有了这座棋盘之后,以后再想悠闲可就不容易了。我会有一道符箓替身长坐三楼,棋盘这边,有什么不对的随时传信。以后我会再添置几人,尽量做到大家轮换盯着,留下一些修炼时间。”
只盯着棋盘,是不会涨境界的。况且别人是做不到刘景浊这般,可以分神操控符箓的。
阿祖尔叹息道:“我现在是又怕闲,又怕忙。”
闲了,自己会惭愧。忙了,战场上死的人就会变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在军中听过一句话,人生事不是去裁缝铺里买衣裳,做不到件件合身的。还是那句话,暂时之间,你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让战场上少死。我要考虑的,是
怎么打赢这场仗。”
是啊!怎么才能让战场上少死人。
一楼那边,也没有多闲,姬泉愁的不行啊!
至少要再增派两艘渡船,做到一年之内有四艘载货渡船到新岛,才能勉强做到周转。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妖材越堆越多,做不到每年四艘渡船的话,岛上东西卖不出,外面东西来的不及时,一两年内问题不大,但时间一长,就是个巨大隐患啊!
按照姬泉算的账,戍己楼的周转,三个月一个周期为最好。
可她也知道,人皇现在比谁都愁。九洲那边数艘渡船来回,从清溪渡到拒妖岛的渡船,到明年六月,至多也就是三艘。
事实上,岛上人都觉得刘景浊很闲,因为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坊市,四处胡游乱逛。
不过这样反倒让大家觉得很安心,之前有一个月不见刘景浊,大家都很心慌。
怎么说来着,要是连刘贼都忙到没空喝酒了,那咱们上战场前最好把遗书留下,免得战功被惜命楼贪墨。
这也就是个小小心机,稳定军心的心机。
本该最忙的人却很闲,不也是说明他胸有成竹吗?
所以刘景浊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去酒铺附近,或是坐着,或是蹲着,喝上一壶酒,与人对骂几句,然后回去。
只是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每日来喝酒的,只是符箓替身,刘景浊的本体就一直在修炼。
无论如何,要赶在四十一岁前到达炼虚境界的!否则第二个五年
,双方拉扯之时,战场上少一个主心骨,军心一样会散。
只要破境炼虚,在战场上,刘景浊不惧如何妖族登楼。
待我炼虚,妖族与我捉对厮杀,必死无疑!
龙丘棠溪也没去打扰刘景浊,他在修炼,我也不能闲着。除了在刑寒藻休息时教剑,龙丘棠溪就一直在磨砺玄梦。
只是,她每天傍晚都会停下来,坐在院子里,与他的符箓替身说几句话。
晃神功夫,六月已过半,连下十天大雨。
宋家附近那处小巷,刘景浊与宋元典搭建的水渠稳稳当当,丝毫没有毁坏迹象。
一大一小淋着雨在加固水渠,增修水坝。大人默默听着,听孩子眼中耳中的拒妖岛。
宋元典说,秦家那小子不见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还有,刘家跟袁家的孩子都在骂刘景浊,说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光知道发号施令,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笑面虎。邓家跟陈家的孩子却都很喜欢刘景浊,于是四大家族两两联合,经常出来打架。
刘景浊笑问道:“哪方赢得多?”
宋元典想了想,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轻声道:“有输有赢吧,反正即便是已经成了炼气士,也不能用炼气士手段,都靠着一把力气打架,好像就都差不多。”
刘景浊又是一笑,再问一句:“那秦家、朱家,还有你们宋家的孩子呢?”
宋元典嘿嘿一笑,“坐山观虎斗!”
好小子,这才多久,兵法都学会了?
“
元典,元青是你们元字辈的大哥吗?”
宋元典点点头:“是的,元青是元字辈的大哥,我们见面都要喊大哥的。”
“有人瞧不起他吗?”
孩子摇摇头,“当然没有了,家主说了,人家凡人一个都能进戍己楼,你们一个个炼气士,就该把脸戳进裤裆里。”
刘景浊停下手里活计,呢喃道:“元青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很自卑的。”
宋元典想了想,说道:“家主还说了,哪怕是一棵草都有自己伸展根系的地方,何况我们这么大的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心说宋男来还会打比方呢?
要是把宋男来与谁归为一类,刘景浊也就想得到个蔡真珠了,俩人脾气是真像啊!都不向个女子。
孩子弯腰捡起竹片,冷不丁一句:“他们说,拒妖岛上你说了算,你的话就是圣旨,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刘景浊看向孩子,“你先说什么事。”
宋元典没抬头,手指头搓着竹片,轻声道:“能不能订个规矩,就是爹跟娘战死一个之后,另一个可以不死?”
刘景浊放下了手里东西,轻声道:“上次为什么憋着?”
孩子已经皱起脸了,呼吸有些急促,故意的,想把眼泪憋回去。
“谁家都在死人,我长大了可能也要死的,他们都没哭,我也不能哭。”
刘景浊放下竹子,走去宋元典身边,伸手按住孩子脑袋,沉默了好半天,这才说道:“但你岁数小,你是可以哭
的。”
孩子哇的一声,转身抱住刘景浊,呜咽不止。
刘景浊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话,只是把宋元典的头往自己身上按了按。
“元典,对不起啊。”
宋元典哽咽道:“我想快一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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