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刘景浊带着曹庋走出银萍京城。
刘景浊笑问一句:“照你的性子,提前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曹庋点点头,“想到了,红口白牙让人家赌一国,不是信不信的事儿了。等北边铁骑跟南边水师压到金萍边境了,金萍退兵以后,银萍自然会相信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曹惶会亲征?”
少年人摘下酒葫芦,学着刘景浊抿酒。
结果只一口下去,辣的嗓子根儿疼。
他举起酒壶,又看了看刘景浊的酒葫芦,问道:“你葫芦里装的不会是水吧?”
刘景浊轻声道:“我以前有一只名叫忽路的葫芦,常装水,这个酒葫芦并没有过。”
主要是师傅留的那只忽路,可以酒与水分开,姚放牛给的这个可不行。
插科打诨了一句,曹庋接着说道:“我那二叔,立志要一统萍国,光复曹氏,自然会亲征。”
顿了顿,曹庋接着说道:“其实作为曹氏子弟,每个人都有一个一统萍国的愿望,但我父亲读书太多,心肠太软了。我猜得到,他不能驳祖训,又不愿看到战火烧起,两难之下,只能求死了。”
刘景浊便问道:“见了曹惶之后万一改变主意了呢?”
曹庋摇摇头,“不会,即便想杀,我也会忍住。不过虽然不会杀他,但也会恶心他。他梦寐以求的一统萍国,我要他至死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少年人忍住辛辣,狂灌了一口酒。
“刘先生,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我的小心思,我也不想隐瞒。我不杀他,不是不报仇,而是要让他生不如死。若他真能一统萍国,我父亲的死,诚王府被灭门,八百铁骑的死,他都可以归于为一统大业而献身。但他做不到一统萍国,那这些事情,哪怕说破天去,也只能把罪揽在他一人身上。将来死后,我看他有什么颜面面对祖宗?那会儿我也说了,我无所谓两国交战,无所谓死多少人。我之所以要想法子去阻拦两国开战,其一,是我父亲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其二,我想让我那二叔心里不得劲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扪心自问一下,前者与后者,哪个分量重?”
曹庋想都没想就答道:“后者。”
刘景浊再问:“假如你当了金萍皇帝呢?”
少年人一样想都没有想就说道:“一样会对银萍用兵,无关对错,立场问题。”
这种事上,刘景浊最没有发言权。
如今景炀王朝对大月用兵,几乎已经占据了七成大月国土。而景炀出兵,说到底还是谈不上师出有名的。
少年少女有时候的言语,反倒会是醍醐灌顶。
当年刘景浊曾经极其排斥别人给的东西,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这一身修为也来路不正,窃天而来。
结果当时年纪还小的池妖妖,说了句:“天地应当以我为傲!”
这句话,刘景浊记到了现在。
曹庋转过头,问道:“刘先生会觉得这样不好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会觉得不好,人是会变得。就像我,二十岁前喜欢听别人说,看别人做。三十岁前喜欢说给别人听,做给别人看。三十岁后,更多是听别人说。”
刘景浊与曹庋,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曹庋与赵长生、巢木矩不同。他们两个,属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不知从何起步的。而曹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对于曹庋,没什么大道理可讲的,因为人家都明白。
忽然问了句:“独孤紫池,你能炼出来什么品秩丹药?”
曹庋一愣,轻声道:“他应该没法儿说话吧?”
刘景浊只抬了抬手,涌现出来一团雷霆。身边少年人身上立马儿钻出一道虚影。
刘景浊解释道:“他与你结契之后,是可以用你为媒介而献身的。”
一个小老头儿,干瘦,穿着一身蓝靛褂子。
独孤紫池哈哈一笑,轻声道:“别的我可能不在行,炼丹,我还真没服过谁。我全盛时期,炼出仙丹,不在话下。”
哪成想曹庋问了句:“吃了能起死回生,会是白白涨千年修为的丹药吗?”
刘景浊与独孤紫池齐齐转头,看傻子似的。
独孤紫池更是瞪大了眼珠子,“你真以为天底下有这等丹药?那我咋会沦落至此?吃他个千八百颗我不就天下无敌了?”
曹庋一想,有道理啊!
“那起死回生就更无可能了?”
独孤紫池说道:“要是三魂七魄未散且肉身还在,是做得到的。但大多数人,哪怕是炼气士,死后除了一道人魂之外,都会散。那种山门点了魂灯的,复活之后至少也会损伤一魂的。”
曹庋明显不相信他,而是转头看了看刘景浊。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他说的对。”
我刘景浊炼个灵丹都费劲,这话茬儿就再不提了。
刘景浊弹指打去一道火苗,轻声道:“独孤大宗师,露一手控火术。”
独孤紫池一笑,轻抬左手,握拳,然后张开。刘景浊弹去火苗便一分为五,在其指尖肆意流转,时而化作一个火圈儿,随心而动。
刘景浊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控火。”
独孤紫池笑着将火苗弹向曹庋,火苗瞬间消失不见。
“好火焰,先天真火,怎么来的?”
刘景浊轻声道:“生来就有。”
说着又抬手,摘出一缕本源真火,按在了曹庋头颅。
“这火焰可以养,起码用于炼丹是足够了。”
独孤紫池没好气道:“小子,还不快谢谢人家?这火焰可不是运气好本事大就能得来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用,我这火焰送人很多。”
说着又拿出来一本丹道全解,也不晓得是谁写的,笑雪峰主也不知道。
独孤紫池却不住的赞叹,写这书的人,一定是炼丹一道通天彻地的大能。
刘景浊轻声道:“我的符箓师傅所传,但我炼丹资质一般,你拿去好好学吧。”
曹庋也不晓得怎么忽然送自己秘籍又送自己火焰的。他好奇问道:“刘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淡然说道:“我遇事不喜欢往最好去想,所以也是赌一件事。”
两国京城,都离着边境不远,千里路程最多了,刘景浊踏空带着曹庋,虽然没有御剑速度快,但三天也就到了。
金萍国早就陈兵边境,为开战做准备了。
曹庋换上了一身的黑袍,走上去指了指远处一条作为边两国界的河流,轻声道:“这条河叫做萍河,萍国将这条河叫做母亲河,曹氏祖地,就在萍河下游。”
少年人苦笑道:“太祖哪里想得到,我们萍国会一分为二,竟有一天会刀兵相见。”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眯眼看向河对岸,轻声道:“你觉得,曹惶是在等什么?等你死在银萍国的消息传遍金萍国,以此煽动举国百姓情绪,他好趁着士气高涨开战吗?”
曹庋摇摇头,“我也正想不通,找我那二叔的性子,肯定不会等的。”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淡然开口:“那就不用猜了,咱们找他问吧。”
曹庋点了点头,捂住脑袋,下一刻便被刘景浊单手提起,二人破空而起,眨眼就是十几里地,只三个呼吸便落在大营之中。
动静不小,可金萍大军却置若罔闻,跟没瞧见似的。
刘景浊笑了笑,既然无人阻拦,那我们径直去往帅帐即可。
几步走到最中心的军帐,刘景浊一把掀开帘子,结果瞧见的却是只坐一人的帐篷。
曹庋随后迈步走进,摘下黑帽,眯眼看向高座汉子。
“看来二叔是在等我,所以不着急开战?”
曹惶高座上方,笑盈盈看了一眼曹庋,轻声道:“就知道你没死,大侄子好命。”
转过头,曹惶看了一眼刘景浊,笑问道:“这位,刘山主吧?”
刘景浊已经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既来之则安之嘛!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曹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能忍住不杀你,你退兵吧,别打仗了。要是不退,南边北边两国各会出兵围困金萍,大军驻扎此处,无甚用处。”
刘景浊淡然饮酒,摘下两把剑横放在桌子上。
白来一趟啊!还损了两个暗桩,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既然如此,为何要弄一出曹庋死在银萍国的闹剧?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曹惶微笑道:“我的傻侄子啊!你就没弄明白两件事,我怎么会杀我的亲哥哥?什么理由也不会的。还有,那八百骑怎么堂而皇之进银萍的?八百铁骑,随随便便闯进某处县城,那是可以屠城的。”
曹庋一愣,随即转头看向刘景浊,见刘景浊一脸无奈,他也终于明白了。
此时军帐走进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不是银萍皇帝,还能是谁?
银萍皇帝笑着抱拳,是冲着曹庋的。
“微臣,参见太子!”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这种局中局,真他娘的心累啊!
感情自个儿热脸贴冷屁股了?
曹惶叹息一声,“阿大他们确实忠心耿耿,要是没有半路杀出个刘景浊,你就会知道,诚王,我哥,你爹,活的好好的。今夜老爷子会驾崩,他是新帝,你还活着,那就是太子,你死了,那就是为一统大业献身的功臣。至于银萍,这位皇帝陛下,从来就是金萍人。我们现在兵不血刃就可以一统萍国了,此后再不分金银。”
始料未及的结果,刘景浊都只猜到了小一半,更何况曹庋。
少年人被一口气噎住,他现在不关心别的,只沙哑开口,问道:“诚王府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八百重甲,外加我一条命,换萍国一统?这……是我父亲的手笔?”
曹惶叹息道:“总得有个让银萍理亏的法子。”
曹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手扶矮桌,气喘不止,沙哑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二叔,我甚至都没想过要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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