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 我就是我自己

  空中的巨眼不断抽搐,拉扯咒力线条,在此过程之中鬼皇脑袋消融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而且脖颈处开始出现明显的横截裂纹。

  “这家伙的脑袋不是原装货,吃不消现在的情况!”

  看到鬼皇身上的变化,神谷川心里愈发镇定。

  “玛丽、化鲸、犬神,开路!”

  在神谷的号令之下,式神们相互配合着发动了猛攻。

  玛丽的巨大砍刀斩断大片扭曲的咒力黑线。

  犬神喷吐出熊熊烈火,燃烧罪孽的火焰红莲一般在一片漆黑中跃动,又有古老的腐朽猩红气息,不断弥漫,熔断周遭的粗壮线条。

  “呜呜——”

  空中的化鲸吹响螺号,高抬起手中的海洋权杖。

  骸骨鲸鱼附和着发出悠扬的鸣叫。

  螺号声与鲸鸣声都透着股悲伤的意味,在空气中回荡,每个音符都如同冰冷的箭矢。

  整整四头骸骨鲸鱼从四个方向俯冲而至。

  带着能够摧毁一切,排山倒海的气势,以自身崩毁为代价,朝着空中倒悬的那个旋涡撞去。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大量苍白的骨屑四处飞扬,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朝着四面展开笼罩。

  空中数不清的咒力黑线就此崩断开来。

  云层之中的那颗巨眼眼瞳之下,尚且还连接着的咒力数量锐减。

  “就是现在!小貘!”

  式神们的出色配合表现,给神谷争取到了极佳的攻击机会。

  “噗呼——!”

  一阵梦幻的虹光从神谷的身边跃出,落在地面上又凝成白色异兽的模样。

  食梦貘高高扬起起鼻子,闪烁红色亮光的云团从它的额头与四肢处弥漫出来,挤过已经千疮百孔的咒力黑线,笼罩住了不远处的鬼皇。

  有小貘的控制,这一瞬间,不管鬼皇到底是什么状态,都难以有还手的力量。

  锵!

  手中的一文字震动嗡鸣,闪动诡异的光亮。

  靛青色的太刀拉扯着神谷的身体消失于原地,下一个瞬间,又在五米开外鬼皇的面前重新现身。

  战灰技,无想越身。

  孔武有力的鬼手横扫,森然的鬼切刀锋自左至右向着斜上方横削出去。

  瞄准的正是鬼皇出现裂痕的脖颈处!

  鬼手配合鬼切,这一刀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没有任何花哨技巧,但却是步入超凡境界的太刀术巅峰,一刀砍出连带周围的环境都发生了变化。

  森然的绛紫色刀锋,如同一轮惨淡弯月压出。

  刀刃所至之处,连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

  周围稀薄的咒力黑线,以及食梦貘唤出的祥光云团,倏地聚拢到刀锋之上,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速度消逸得无迹无形。

  自显流太刀超凡阶段的最终奥义,云耀。

  刀锋砍中鬼皇脖颈处的黑色骨骼,如同砍进沉闷木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反倒是鬼切本身,席卷出浩荡的阴气。

  阴森的冷风呜呜卷动,一时之间如同冤鬼嚎哭,阴兵过境,引得生灵凋敝,百里荒地。

  神谷川的黑发同衣服都被吹动,脸上的妒面具在如此的环境之下更显怪诞。

  扭动的黑线以及式神们的力量残余都被鬼切的厚重刀锋所裹挟,生生将鬼皇的头颅斩落。

  那脑袋翻滚到了地上,无头的荒骷髅也终于无力倒地。

  平将门的尸骸依旧不腐不烂,但不再是巨大的骷髅,而是变回了如同干尸的状态,本身也断开成为好几份,落到地面上。

  或许是鬼皇被斩,周遭的黑线都在这时候收缩起来,像是被撒了盐的水蛭不住在地上无力扭动,又慢慢变得干瘪下去。

  到最后,地面上的黑色旋涡缓缓消散。

  空中的另一个黑云旋涡也慢慢平息,云团中的巨眼只是充满怨恨地又看了地上的神谷川一眼,而后似乎是带着不甘,轮廓被渐渐夜色遮蔽,也很快就感受不到气息了。

  ……

  三十六间堂内。

  结成和鬼冢等一众残存的除灵师,被之前的黑色旋涡阻拦,没办法上前帮忙。

  也看不见冲入旋涡的神谷川情况到底如何。

  焦急等待了许久之后,他们终于看见旋涡缓缓消散开来。

  而正站在中心位置的,是挺拔屹立着的神谷川,以及他手下的式神们。

  他们沉重喘着气,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结束了?”

  “鬼神弟子赢了!”

  除灵师们振奋起来。

  果然,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只要鬼神弟子在场就一定没有问题!

  “我有种感觉,鬼皇刚才所做的事情,似乎还点像我之前摇东渡者老乡来帮忙……好在是被及时阻止了。”

  神谷川拖着刀前进,走到兴世王的头颅之前。

  那颗脑袋的怨方相面具又重新有了光彩,上面三种绚烂的颜色杂糅在一起,摄人心魄。

  兴世王绀蓝色的瞳孔微微闪光,抬起同神谷对视。

  “像,很像啊……”

  他吃力地这样说道,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这家伙居然还没死透,真是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神谷将鬼切举起来:“你指什么?”

  “你……像那时候的安倍晴明,还有芦屋道满。”

  “是吗?”神谷川摇摇头,“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谁都不像,我就是我自己。”

  鬼切挥落而下,照着兴世王的头颅凌厉砍去。

  一声刀锋入肉的钝响。

  那面三色的怨方相面被冲击震飞。

  “般若。”

  神谷极轻声叫道。

  一道紫白襦袢的身影从他的身侧掠出。

  般若接住了那张奇特的面具。

  碰触方相面的瞬间,这张面具就消散出成红、蓝、褐的流动光芒,涌向她腰间悬浮着的,第三张还未成型的面具雏形。

  果然,般若和这张面具有缘。

  怨灵方相应该算是本次战斗的战利品。

  但是般若在战斗过程中“不小心”接触到,并且不受控制地吸纳了它,木已成舟,就算是神谷也没办法阻拦。

  叮铃——叮铃——

  座敷抓住机会,摇响铃铛。

  用祥瑞的气息包裹住了她的小妈妈。

  “唔。”

  般若轻哼了一声,正在缓慢成型的第三张面具躁动不止。虽然她已经是荒神,但接纳这张能力奇特的面具似乎还有些吃力。

  但有敷宝给她挂的好运buff,应该能给她的吸纳过程提供一定助力。

  般若没有再于现实多待,卷回到神谷的身边消失不见。

  “似乎是有一点勉强。”

  神谷凝神确认了一下般若的状态,打算一会再回她的式神像边上看她。

  而后他又朝着地上被鬼切贯穿的兴世王头颅确认了一眼。

  那脑袋已经变成了一团烂肉,就算面具脱落也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只是残破的嘴角最后蠕动两下。

  “将门啊……”

  兴世王的头颅似乎最后这样喃喃了一句,而后就再没有动静。

  看来,这里的事情总算是结束了。

  ……

  大概是千年之前。

  京都附近的山坡上,两名男子徒步前行。

  木褐色的树根盘节,青灰色的岩石裸露,两人在没有道路的山坡上向山林深处攀登。

  走到后头的男人身高七尺左右,身材壮硕,仪态威严,腰间悬挂一把太刀。

  在前面带路的,身高不如另一个人,但体型也还算健硕,不过衣着较为普通,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物,却透着股风度翩翩。

  山林里都是些高大的杉树,沿途见到最大的那棵,好几个成人都合抱不过来。

  虽说是白天,但山林里的光线较暗,延伸的树杈枝丫遮蔽了光线。

  上方层层叠叠的叶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宛如镶嵌着的无数颗翡翠。因为光线被挡,树荫下几乎没有成片的低矮植被,只在阳光透下来的一点点地方,稀稀落落地生着几根杂草和一些熊竹。

  山林的空气里沾着些潮湿气息。

  时值夏季,本该是很热的,但山林里沁人心脾的空气,不带一丝尘埃和混浊,弥漫着深山的寒气。

  可就算环境舒爽,攀登险道的运动量,还是给山林的两人带来不少热量,两人背上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纯友,你说要带我去看有趣的东西,还没到吗?”

  那个腰间佩刀,仪态威严的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洪亮。

  而他口里的纯友,自然就是兴世王。

  “就快了,将门。”

  兴世王拨开杂草,继续前行,平将门紧随其后。

  “就是这里。”

  只见得,前方的山林一下子开阔了,天空也露了出来。夏日的骄阳晴空中浮着条条白云,突兀的巨岩冲着天空耸立。

  兴世王攀上一块巨岩,平将门也跟上,两人并立。

  “将门,看那边。”

  兴世王伸手朝前指,下方是绿色汪洋般抚动的辽阔原野。黑褐的山脉在晴空绿野之间蜿蜒伸展,山脚再往前就是京都。

  “真壮观。”平将门感叹。

  “那里就是京都。”

  因为站得高,隔得远,在这里看京都,就连教王护国寺的五重塔都显得那样渺小。

  “怎么样,将门。对那个心动吗?”

  “什么?”

  “当然是京都。”

  “京都?”

  “或者说,天下。我可是心动的不得了啊。”

  兴世王这样说道,所谓天下,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唾手可得。

  “既然你这么动心,那便拿下吧。”平将门朗声哈哈笑起来。

  “那将门呢?”

  “我不要京都。”

  “不要?”

  “京都的人太矫揉造作,权贵彼此阿谀奉承,又尔虞我诈。我的父亲就是受不了这些,才跑去东国的。早年我在京都待了,也受不了,还是自己地盘自在。”

  “哈哈哈!你还是这般有趣,将门。”兴世王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遥望远处的京都轮廓,又像是在追忆什么不好的过往,“阿谀奉承又尔虞我诈,说得真对。”

  “不说我,纯友。你难道不一样吗?京官当的好好的,突然跑去海里当海贼。你也感觉的到吧?那种不自在。”

  “是啊,我们是一类人。可京都既然不自在,那你拿下它以后,让它变得自在不就行了吗?”

  “也有道理。”将门点头,随即又摇头,蓬发晃动,“但还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麻烦。拿下京都麻烦,让它变得自在更加麻烦。最主要的是,只要城里住满那些鸟权贵,那就一定会让人不自在的。”

  “说得也对。”

  两人都笑起来。

  “将门,既然你怕麻烦,那我可以帮你。更重要的是,现在这座京都正在妨碍你在东国的发展。为何不与我共取之?”

  “只取京都?”

  “取天下。你在东面揭竿,我在西面竖旗!”兴世王眼眸闪光,“如此一来,对京都呈两面包夹之势。”

  “然后,天下可得?”

  “可得。”

  “嗯……”平将门沉吟着,一对圆眼蒙上一层看不透的情绪来。

  “将门,我们取了天下后,你做皇帝。”

  “你为什么不做,纯友。我知道,你的野心也从来不小。”

  “我没有那种才能。将门,你是该做皇帝的,你的家臣服你,你的士兵服你,我也服你,没有人不敬仰你的。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我再想想。”平将门在巨岩上伸了伸懒腰。

  凉风惬意,吹得两人身上薄汗晾干,干爽舒适。

  “听着,将门,人是有大任的。”兴世王又开口。

  “什么意思?”平将门仿佛明知故问。

  “就是天命,天降大任,生而有之。”

  “你话里有话。”

  “我是说,无论你想不想,你生而有之的大任都会把周围的人汇集起来,推动你去实现它,时势造英雄。”

  “你真这样认为吗?”将门上下打量好友两眼,随后干脆地点点头,“倘若真是这样,那就由它去好了。命若如此,我也不用着急。”

  “我可记住你这话了,将门。”

  “可我会忘掉的。”

  “忘掉?”兴世王诧异。

  “纵然忘掉,既然是命运,我想,结果仍不会改变吧?”

  “嗯。”

  “既然如此,忘掉又有什么不可以?”

  “倒是在理。”

  风从京都方向吹来,掠过广漠的山麓,把二人的头发衣服吹得飘舞,把他们身上的干爽惬意扬到上空。

  “真爽快。”

  二人再次笑起来。

  “纯友,若我做了皇帝,你怎么办?”平将门微眯起眼。

  “我吗?”兴世王抬起右手,神态自若,遥指远处的京都轮廓,“我就当你的关白,我们在那里,再造一个自在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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