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星渊霜镀035.掌中的黄杜鹃,又回到了林间焰发少女静静望着鲁道夫。
对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态。
“一国之皇帝,数万万子民之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千金之体,九五之尊,本该高悬于苍生之间,于宏大叙事中沉浮操盘,更系国家的人格之外显,本应高高在上,保持神秘和威严。”
她缓缓说道:
“然而,鲁道夫陛下今日向我跪拜恳求,试图以一己之身,背负全部罪行,古往今来,在所有独裁者之中着实难得一见。应该说,红箭民族拥有皇帝鲁道夫,实乃幸运。说你是一声‘人民皇帝’,似乎也不为过。”
听闻至此,鲁道夫心头一喜:
“尊敬的波莲娜小姐,我即是国家之代表,只管处罚我一人,别让仇恨继续延续下去……”
“曾几何时,我是非常认同你的。”
焰发少女不徐不疾地言道:
“霜镀总统戴维林,强干弱枝,只图民族存续,不管民众的喜乐哀愁。天环总理格雷特沃,高风亮节,私德无人能及,然而却把自己的民族推向灭亡深渊。正旭遭遇天灾灭国,不足为道。彼时彼刻,只有红箭帝国,奋诸世余烈,国富民强,堪称人间灯塔。鲁道夫皇帝,人民是亲手将皇冠戴在了你的头上。”
“现在,你却想把自己和红箭人民切割开来?他们选择了你,选择了听从你的叙事,认同了你宣扬的复仇观念。不论是全民化学极乐,还是在人类危机之时,只顾自己痛快,对天环霜镀进行了血腥的屠杀报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整个红箭人民一代人的责任。”
“你想靠着自己的身份,替人民赎罪——做梦。发动战争的也许是鲁道夫皇帝你个人,但高声呼吁、热烈怂恿、积极参战的,却是你的人民。”
焰发少女转过身去,看也不看昔日她非常看好的皇帝一眼。
“是的,红箭帝国对不起全人类。”
鲁道夫缓缓直起身来,望着焰发少女离开的背影,苦涩地说道:
“可全人类,对得起我们红箭人吗?”
那些屈辱、不平等、屠杀、仇恨,一直萦绕在他,萦绕在家族,萦绕在千千万万红箭人民的头顶上,每当入梦时,都会想起诸国列强对自家发动的侵略蹂躏。
“对得起如何?对不起,那又如何?”
焰发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
“红箭从来就没有错,错的是红箭不够强而已。”
“强大才能拥有和平,和平才能拥有发展,发展才会孕育文明,让后人变得谦逊温和,知书达理。”
“前辈烧杀抢掠罪在当下,子孙文明绅士青史留名。只要你的后人够发达,没有人在乎你以前干了什么。”
“……在这星渊中,唯一的道理,就是至高无上的暴力。”
鲁道夫摇摇头:
“晚了。”
一切都晚了。
红箭有错吗?一个不断努力,为了伟大的复仇,把自己发展成了人类文明的灯塔,磨牙饮血,枕戈待旦,牢记祖辈牺牲的民族,不论怎么样都是没有错的。
唯一的错误,就是红箭不够强。
若是红箭拥有碾压一切的绝对霸权,无可争议,不敢质疑和挑战,那么绝对不是今天的模样。
然而做到这一点的,并不是红箭。
真正碾压一切,让人不敢挑战的无敌者是熵君,而击败熵君的,是霜镀-天环军民。
“从红箭选择跟熵灭使徒共同入侵开始,他们就不配称之为强者了。”
蔚蓝星,有三名才能卓越的政治家,一人在战争中已经死亡,她一直希望拉拢的戴维林留下来一个充满希望的霜镀,也撒手人寰。
剩下的鲁道夫,却让她格外失望。
直到最后,鲁道夫的心里也只有自己的国民。
不能说他不对,只是对于蔚蓝星来说,他的格局太小了,而他犯下的罪行,也不足以让蔚蓝星人民愿意原谅他。
——不,只要她愿意,谁都可以被洗白。
【救世圣母】的称号赋予了她感化他人的能力,理论上只要她的魅力足够,就能使得最凶恶的恐怖分子也放下屠刀,痛心疾首,从此洗心革面做人。
她可以这么做,可以这样强行把鲁道夫捞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决定还是见一面鲁道夫,毕竟政治系的人才,真的很难找。
星渊虽大,但真的堪称全能的政治家,也就那么几个,帝邦的哲学王算一个,虚空之主古雷亚也算是。
但相比于才能,焰发少女更注重的是他们是否有高远的格局。
因为她的目标,是宏大叙事,而不是区区几颗星球。
鲁道夫是个皇帝,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如果他决心到宇宙中策划反攻,钻研道途崛起,那么她还会高看一眼。
一个人才都没捞到手,让她心底不太爽。
拯救蔚蓝星本身并不是她的主线任务,这一趟只能说是帮助蔚蓝星度过了难关,击败熵君得到了一些奖励,小赚一笔。
“还是耽误了我下星渊了。”
她揉了揉头发,接下来已经没有别的事情了。
“差不多,也是时候去看看老朋友了。”
焰发少女推开窗子,身躯化作流光,转瞬间就来到了生机盎然的黑土地之上。
霜镀联邦-古兰特共和国
虽然厄煞摧残了整片大地,但古兰特共和国深居内陆,受害的范围很轻,这里肥沃的土地和纵横的地热裂谷,能够保证人民在地下避难所长久生存。
此刻,战争彻底结束,人们还没有庆祝多久,又开始忙活起农活。田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太阳重现人间后,电磁环境出现了重大变化,许多原本的机械不能发动,好在古兰特是个朴实的农业国,人人都精通务农,小孩子从小就在田地里割麦子长大。
人们久违地带上了斗笠,把厚重的棉衣一抛,穿着清爽的背心,脚底踩着拖鞋,扛着锄头就走进了农田里。
今年可能会苦一苦,不少田地遭了害,可是当人们切实感受到身体被阳光照耀着,变得温暖舒适,豆大的汗珠顺着皮肤滚动落下时,一切的苦恼和埋怨就抛之脑后了。
昔日只有高层官员和大财阀才能享受的充足日光照射,进行美黑,那也不过是人造的光源。
现在,人人都能拥有温暖舒服的阳光。
这回来的不只是太阳,还有希望。
阳光一晒大地,被认为灭亡了的鸟类、穴居动物、野兽又重新开始骚动起来,万物生机勃勃,虽然非春季,更胜于春景。
焰发少女一步步向着前走,她穿过黄金的麦浪,蔚蓝的天空美得仿佛可以挤出水来,暖风撩起她的长发,把几个小孩吓了一跳,以为是田里着了火。
她赤足踏着松软的黑土地,按照奈菲斯给出的信息,来到一个叫做奥斯克博格的小镇上,在古兰特语里,这个词的意思是‘团结、集体’的意思,据说是当初亚米廖科联邦的后人,跟霜镀移民混血的后裔建立的,还保留着亚米廖科联邦的部分制度。
奥斯克博格规模不算小,城镇的广场是人们活动的中心,进了镇子第一眼,就能看到中央的雕像。
焰发少女抬起头,望着雕像的青年器宇轩昂,神采奕奕。虽然只是半身像,却留给了足够的阴影给孩童玩耍休憩。
最为惹人注意的,则是基座下面一行鎏金的铭文:
【抬起头,向上看,未来一定是群星闪耀的时代。】
“真土啊……好过时好落后的宣传手段啊。”
一个似乎是城里来的孩子碰巧来到雕像前,吐槽道:
“据说这家伙是个疯子,用氢弹把自己炸上了太空什么,真是太疯狂了,怎么会有人为了去往宇宙,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呢?你说是吧,小哥哥。”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嗯。”
李澳兹看了一眼雕像,低头看向小孩,微微笑着道:
“人类最不缺的就是疯子了。”
孩子一愣,他看了看雕像,又看了看李澳兹,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道:
“啊,雕像活了!”
他四处喊着:
“大家快看,雕像活了!雕像活了!”
然而当他呼朋唤友过来之时,再转头看去,男子早已消失不见。
李澳兹沿着当地的四季路往前走,这里的人民很特别,和霜镀、天环、红箭,都不一样,他们的穿着很朴实随意,聊天却很热情,打招呼都是喊一句‘同志’,就跟某个检察官一模一样。
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那位检察官。
他敲响了一户农家的大门,主人出来摇摇头,说人不在这里,让他去村东头找找。
于是他便转过头,拎着主人送给他的一袋玉米,怀里揣着面包和盐,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香肠,即便是这般滑稽的模样,人们也依旧被他惊艳的魅力所吸引,不论男女,都纷纷殷切着为他指路做向导。
“你找她啊,走这边。”
“亚莉克希亚啊?我之前看到她在油菜花地里。”
“哇,小哥你好美啊,是亚莉克希亚的孙子吗?真是羡慕啊,她一辈子没结婚,还能有你这么好的后代。”
虽然人们很热情,却很自觉地留给了他们空间,只是把他送到了山头,就驻步停下,不在前进。
李澳兹拿着礼物,一路走进了绿茵草地和树林,黄鹂或者杜鹃在林间低吟婉转,也在为大自然的新生歌唱。
野花十分漂亮,可爱到想让人去采摘,又怕伤了它会痛,只好任由它在风中轻颤,继续楚楚可怜。
小路延伸至尽头,峰回路转,一阵油菜花的香气扑面而来,黄灿灿的花朵把远处的青山都压了过去。
李澳兹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坐在油菜花的菜地里,她和寻常老太太一样,裹着鲜艳土气的头巾,明明日上三竿了,却还很怕冷,满是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掌紧紧搂着棉衣。
尽管如此,当他靠近时,还是听见对方说道:
“冬天结束了啊,太阳真暖和。”
他停下来脚步,风却把消息带了过去。
“……啊,来了个小伙子。我闻到了面包的香气,还有盐巴呢。”
老婆婆笑呵呵地说着,却没有回头:
“已经很久没有人专门带着礼物找我了,我猜你是熟人吧。”
李澳兹刚想开口,老人却说道:
“停下,孩子,别着急,老婆子今天心情好,咱们来玩玩猜谜吧。”
“你别说话,什么也别做,让我来猜猜你的名字。”
“你带着我们本地的食物和盐巴来,身上还有香肠的味道——但鞋子上却没有一点污泥的气味,看来你是个体面人,而且魅力超群,被人们争着喜欢。嗯,这样的人不是大明星,还能是谁呢?”
“他们这么喜欢你,却没有跟过来,显然他们认识你,而且知道‘你’跟老婆子我很熟悉。不想打扰我们俩会面,他们很善良,对吧?”
老婆婆笑呵呵地说道:
“我已经心知肚明了,先生。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美丽。”
李澳兹保持着沉默,按照对方的要求,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听着。
“很高兴,我们还能再次见面。”
老婆婆笑道:
“这里很不错,对吧?亚米廖科的后人建立的村镇,是我真正的家园,我想,我就在这里,劳动、奉献、为人们服务,然后幸福地死去,这就足够了。”
“只是很遗憾,我真的很对不起一个人,当初说好我会成为他的新娘的,但现在,我已经食言了。”
“李澳兹先生,你的新娘,不再应该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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