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天兵,浴甲桥下,弄猿三百,一时鞭马’——
话说解生三人渐感吃力,于是变换了阵型,暂时退了下去。黑田长政一见明军撤退,总算松了口气,又赶紧命手下重新整顿队形。
天色渐晚,黑田长政不知毛利秀元部能否天黑前赶到,此刻他虽是松了一口气,但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就怕明军再次杀将过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解生率部又杀了回来。倭军听闻则一片哀嚎。黑田连命探子先去打探,到底怎么回事?
稍事,探子便转了回来,稟道:“明军又来了援军。”原来是李益乔、刘遇节两人所带的后续部队赶来支援。
挥退了探子,黑田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北方——那一片茫茫‘未知’之地。此次他算是‘故地重游’,但与上一次相比,心境已多少有些不同了。
天边有大片的火烧云,多像杀人时漫天喷溅的血雾,黑田只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接着抽出佩刀,喝令道:“杀!”
又是一番恶战,但这一回合谁都没占到对方的便宜。
黑田手下另一员大将竹森新右卫门向他献上一计:“敌人人数众多,硬拼恐支撑不了多久,不如让我先带一只人马绕到右翼去引开他们,您再从他们左翼进攻,这样估计还有胜算。”
黑田点头同意,竹森很快带人绕到右翼,而打头明军果然被竹森吸引到了右侧,阵型也随之一变,将左翼完全暴露出来。黑田一见时机正好,他首当其冲就杀了上去,他嫡系人马也紧随其后。
好在解生几个反应够快,一见阵型已坏掉便连忙收拢人马撤退回去,重新结阵然后再次冲锋。
几个回合下来,最终黑田不敌,而此时天色又暗淡许多,他只得收拢残兵败将往清州方向逃去,他是希望尽快与毛利秀元部会师。只是他身后有摆塞一只支援的生力军在紧咬着他不放。
黑田运气还是不错,半路上就遇到了毛利秀元带的援军,两军团会师后,他立马调转头来,想杀回金乌坪把场子找回来。
解生此时也正考虑着撤退计划,他估计敌军大部援军也快来了。没过多久,果然就收到了消息,敌人大部队又杀回了稷山,而且人数有两万之多。
“是大股敌军,尼玛打槌子打,撤了撤了,”解生咒骂几声后,连忙传令:“让摆塞、牛伯英、杨登山和颇贵不要再恋战,趁着他们大军还没整顿完毕,大家有序撤离,人头能嘎就嘎,不能嘎的就不要了。”
几人收到撤退命令后,趁着倭军还是一片混乱,又收集了百来个首级,这才撤了回去,把天安和稷山留给倭军。
而等黑田和毛利秀元好不容易稳住溃逃的部队,集结完毕之后,竟发现明军已经撤离。黑田和毛利生怕这又是明军的诱敌之策,依然让部队严阵以待,向天安城进发……
占了天安城,控制了稷山,倭军才确信明军已然撤退,事实上这场大战谁胜谁败根本不用多说,但黑田和毛利依然厚着脸皮宣布此役己方胜利。
没有欢呼声,也没有胜利后的‘庆祝’,黑田和毛利面色坦然,丝毫不觉得是在撒谎。毕竟此役都要写进他们各自家族的家族日记里,做做样子也好编啊。
目前为止,黑田心里考虑更多的是继续前进还是撤退?军团不会在天安逗留太久,毕竟这里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其实撤军命令是早就下了的,还是在攻陷南原后的八月二十,左右两路的倭军大名就在全州开了一次军议,有丰臣秀吉的使者也到了全州,并向诸大名宣告了秀吉的命令:全部退据朝鲜沿岸。只是当时都没有立即执行命令,左右两军仍在北上。
黑田转念又想,稷山到汉城一路,地势开阔,道路平坦,平时是条好路,可在两军对垒的战争中就不一定了。明军多为蒙古骑兵,而且骑术精湛,自己军团虽然鸟銃多,但遇着那帮会骑马杀人的大猿猴,好像再多鸟銃也不管用。
要是明军再来个坚壁清野……
黑田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了一眼远方……秋天了,这里为何都没有粮食丰收的景象?
“天寒……补给恐难。”
黑田能想到的问题,麻贵自然能想到,他让解生等人退守汉城自然也有他的考虑:一是稷山一战的目的就是阻击,并非坚守,解生他们这场战役打得不错,伤亡也不大,关键是拖住了倭陆军军团北上的步伐。
只要拖住了,也就给明军的大部队入朝争取了时间。
二是稷山至汉城这一路地势特别适合骑兵作战,再加上虎蹲炮配合,所向披靡,所以麻贵心里还是不虚,有些底气。唯有水路……他多少有些担心,一来朝鲜水师才受重创,二来就算李舜臣是天将下凡,但战争是打的实力啊,没有坚船利炮,怎么赢?
现在浙闽的水师在哪都还不知道,一旦倭水师进入了黄海,全面控制全罗道,还麻烦了。
麻贵心里不断给自己鼓励,只是,目前京畿道的形势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即便拖住了,也不代表倭军就会放弃北上。
毛利秀元的军队在金乌坪之后仍然一路挺进,迫近了京畿道的安城、竹山,而右军的加藤清正也在忠清道的镇川布阵,以图迫近王京。
麻贵虽然有信心能依靠骑兵火炮的优势来堵截倭军,但结果却是不容乐观,而朝鲜方面更是无力堵截,是以,金乌坪一战才过几天,形势又转而变得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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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京师内阁大堂的沈一贯,同样关心朝鲜战事。
与其说他关心明军的作战表现,不如说他更关心朝鲜水师的作战表现。
“朝鲜固,则东保蓟辽,京师巩于泰山矣……”沈一贯看着朝鲜舆图,又翻着收到的最新战报,自言自语道:“对是对,可是……”
可是一旦让倭寇水师突破海峡自由进出黄海,那么势必要威胁山东及辽南海域的安危,京师亦危,这是作为天朝上国所不能容忍的事情,陛下也不会忍受。
“只可惜南原失陷了啊,”沈一贯又叹了一声,他心思复杂,刚才自言自语那话其实出自宋应昌,他并不否认,但也不完全同意。
他自己对于主战还是主和,说实话也没有太严格的分界,总是要看战局的变化来做调整。
他又想到朝鲜小邦那尿性,再一次叹气道:“还是要尽快促成我大明水师入朝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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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月四日,朱翊钧就下诏,逮石星下刑部大狱。
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南原一战,既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但内阁三人,包括沈一贯心里都清楚,其实陛下在迁怒。当初和谈事败之后,他还上了一疏,建议陛下‘令其致仕’就好,希望能搭救一把。而今石星直接就下了刑部大狱,等待他的,恐怕就是三法司会审,然后定罪……
九月十三,稷山传来捷报,但与此同时,三法司会审石星也有了结论,定的是‘隐匿军情失误律’,论死,妻、子永远发边充军,沈惟敬处斩。
稷山战役后的九月十六,鸣梁一战李舜臣可谓重创倭水师。但终究还是力量过于悬殊,此役之后也并未阻止倭水师北上,直抵右水营以北的罗州川口等地,而李舜臣也被迫退到了全罗道海域的大后方。
到这里,倭寇算是完成了既定军事计划:打下全罗道后就退兵至沿海筑城,不得继续深入。所以在完全压制了西海域之后,倭水师选择了撤兵。
而在鸣梁海战的同一天,毛利秀元左军的诸大名在井邑曾讨论过一次,其结果就是停止北上,转而全部南下。宗义智的家臣当天就从任实撤回南原,九月十八又撤往求礼,而另一家臣要时罗则撤向谷城。岛津义宏从井邑撤向东南方的淳昌、潭阳。
十九日,又有数千倭军撤往南原,第二天又撤向东面的云峰,经云峰一路烧杀抢掠直到咸阳。
二十六日,岛津义宏父子又撤往全罗道最南的海南,而几乎同时,锅岛直茂父子撤向海南东北方的康津。
左军忽然‘哗啦啦’的全部南撤,让汉城原本很紧张的气氛一下就松了,警报随即解除。
起初麻贵还不相信,心里不停犯嘀咕:“这就奇了……”
他生怕这是敌人的诱敌深入之计,直到情报传来也将信将疑:“娘地,果然都撤了?”但撤的原因无从知晓,所以麻贵还是一脸懵逼。
李如梅一听倭寇已撤,不禁又兴奋起来,他找到杨鎬,说道:“闻全罗道有留屯焚荡之贼,我欲追杀得大功!”
杨鎬笑而不语,他心知李如梅这是立功心切,于是他找到麻贵商量。
麻贵虽说心存疑虑,但还是答应了李如梅的请求,打算分他几支兵马给他,让他去追杀贼奴。
汉城危机解除,朝鲜国王李昖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喜悦之情都快溢出胸膛,遂当即决定花车巡游,向京畿百姓宣告天朝陛下的隆恩。
此时的他,也许早忘了当初,他和柳成龙是怎么拒绝万历皇帝的圣旨:开城、平壤二处开府立镇,西接鸭绿、旅顺,东援王京、乌岭,势便则轻兵以趋利,不便则虎踞此处以压邪心,练兵屯田,用汉法以教朝鲜之人,通商惠工,开利源以佐军兴之资。选贤用能,立长帅以分署朝鲜八道之事……
“天朝虑我国无粮,而此持久,非偶然也!”
“元朝设征东省于昌原,而久留贻弊;今此奏文,不须断然防之,只陈难行之事可矣!”
好一个‘难行之事’!为此,朱翊钧还恨得牙痒痒,尼玛老子还缺钱呢,还要勒紧裤腰给你出钱出兵?
与国王李昖持截然相反态度的李朝中流砥柱—柳成龙,却表现的异常‘冷静’,对于稷山大捷只用了简单几字来描述:贼从京畿还退。
杨鎬对他早就一肚子气,不过这时也懒得与他计较,在他与麻贵商量之后,于九月底派出一支先锋自王京南下。
十月三日,在全罗道井邑西北方的扶安、边山烧杀抢掠的倭军兵分两路,撤退到东南方的云峰。四日,南原城内的倭军也准备撤离,在镇安的朝鲜乡军一路追击,最终在吾原驿附近追上,随即展开剿杀,而跟在乡军身后的明军先锋也一同斩获四枚首级,生擒一名士兵,直至五日半夜,又有斩获。
到了六日,杨经理听闻倭贼尚在全罗道任实、南原,数量不多且有不久将退之意,他心中大喜,这不正是立功的好机会?
七日,杨鎬派出副总兵李如梅、参将解生、游击颇贵、摆塞、牛伯英,领五千兵马南下追击贼寇。麻贵也随后亲自出兵,于十五日抵达全州,十六日又南下,途径任实,在距南原十多里外的北栗岘停兵屯驻。
退至谷城的要时罗纵火准备烧毁谷城,然后撤向求礼、顺天。与此同时,南原附近的明军碰上数十名倭军押送几百名朝鲜苦力返回南原南村,双方短兵相接,在射杀两名倭寇之后,很快剩下的人及朝鲜苦力便落荒而逃。
南村战役打得果断,结束后明军继续南下,又在求礼渡口潺水驿设下埋伏。不久便遇到从顺天而来准备渡江北上的倭军,人数有四十多名,于此处正中埋伏,双方随即拔刀相向,很快埋伏在后方的大部队又一拥而上,以骑兵冲击,弓箭射击。倭寇自然不敌,想渡江南逃但又被明军追上,最终被斩获二十枚首级。
明军一路打了几场快速的小战役,收获不错,接着麻贵的家丁又前往柳川调信驻守的求礼城,一抵达,二话不说即展开战斗,只是这次,贼兵四处围抱,明军不敌很快败走,但也斩获了四枚首级。
于此战的同时,留在北栗岘阵地的麻贵与李如梅等将领,正商量如何进攻求礼城。一来倭军人数占优,二来求礼城地势险要,不利于骑兵作战,而且此时明军已经缺粮三日了。遂不得不停止向求礼进兵,末了还是选择撤回獒树驿驻扎。
十七日后,麻贵为避开求礼倭军的锋芒,选择从獒树驿移至西南方的长城郡,而倭军方面,由于求礼一战也受了惊吓,柳川调信从求礼撤向了蟾津江,之后乘船进入南海,撤往庆尚道的流川岛,于岛屿四周开始筑城。
宗义智也从闲山岛移到此处,与柳川调信一同驻守流川岛。
此外,在海南的岛津义宏父子,康津的锅岛直茂父子本想从全罗道南部乘船撤向庆尚道,但中途出了岔子,这两家又不得不再次兵分两路北上至南原,与柳川调信一样从蟾津江撤向庆尚道。
二十三日,岛津义宏分兵为二,他由玉果至南原,而锅岛从淳昌出发,到达南原附近。很快得到消息的麻贵从长城郡发兵,直追锅岛至淳昌。遭遇战即可打响,虽历时不长,但以麻贵斩获锅岛军十八枚首级结束。
二十四日,岛津义宏向南原东南的求礼进发,而锅岛则从东面的云峰进发。休整几日后,岛津父子再从求礼出发,当日便退到了泗川城。
锅岛父子越过云峰也撤向了庆尚道,其沿途经过咸阳、山阴、三嘉,准备撤往东面的咸安。庆尚道右兵使金应瑞闻讯,当即率朝鲜军追赶锅岛军,此时锅岛已从三嘉直下宜宁,一半的军队已过了鼎津,只要渡过鼎津就能到达咸安。
同时也有小股明军赶到鼎津,与金应瑞合势共同追击正在渡河的锅岛军。联军突入敌阵,但很快陷入险境,最终联军还是拼死一战,才突出重围。不过此战联军所付出的代价不小。
锅岛父子此战之后很快撤往了咸安,之后又向东面的昌原移动,并留屯于此。
倭寇南撤之后,丰臣秀吉亦向他们下达了沿海筑城的命令,他本计划各处城砦修好以后,除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岛津义宏、浅野幸长等部继续留守朝鲜沿海诸城外,余下倭军尽数撤回日本本土。
自此,战国军队侵朝的势头已呈强弩之末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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