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勇印象中的将军,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广厦百余间?就拿南荆州都督祈蒙来说,不仅妻妾成群,而且红颜成阵。亭台楼阁之辉煌,日常用度之奢靡,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可想象。
就在华勇心里疑虑日增时,羊祜从郡县巡视回到襄阳城。他远远地看见了竹冠布衣的羊祜和他的二十多个随从。自见到羊祜之后,华勇心里的疑虑更重了,他不相信眼前轻车简从的羊祜就是他要刺杀的大将军羊祜。
子时交丑时之际,伏在花丛里的华勇听见房门一响,看见那个半老夫人又进了羊祜的书房。不一会儿,羊祜和半老夫人手牵着手进了卧房。稍倾,卧房里的灯光熄灭,羊祜的将军府就万籁俱静了。
羊祜是大将军啊,他的宿处应该有自己昼夜宿卫啊。他是不是坐镇襄阳城的羊祜?他是不是号令万军的羊祜?这个羊祜有没有征南大将军的金印?出于天良和好奇,华勇将短剑入鞘,决定下次夜入羊祜的将军府,他要多带迷魂香,待迷昏羊祜夫妇,验看了应该随身携带的大将军金印,再将羊祜一剑断喉不迟。
月华泻水,夜风送凉,夏夜的清音歌坊显得格外地宁静芳香。支客老贵兼有看家护院的职守,每晚宿在门首耳房。一干女孩子每天除了给莺娘伴奏,还得打扫歌坊清洁,修剪花草整理庭院,一到戌亥之交,个个都是累得倒头便睡。
自杏儿去后,莺娘就让柳叶每天和自己做伴而寝。春夏秋冬,每一个夜晚对莺娘来说,都是漫漫长夜。隔间传来柳叶的微齁,莺娘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一连好几天,莺娘都没见到华勇的身影,想去寻找又无处可去。华勇诡秘的行踪,让莺娘觉得华勇已经参与了晋吴两国的敌对行动。他突然来到襄阳,也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到自己将来无果而终的结局,想到华勇也可能步自己的后尘,莺娘心里就一阵阵刺疼一阵阵悲凉。
她一遍又一遍回味咀嚼着和华勇重逢的话语,没有咀嚼出亲情胞泽,倒咀嚼出了生疏陌生。
父母亲很可能不在人世,当姐姐的得承担和履行父母亲的责任。在华容县老家,父亲教育子女最多的话是:人生一世,为善者可立身安命,为恶者遗臭万年。可是时乖命蹇,造化弄人,姐弟两个都被迫列入了为恶者之列。
如果现在北荆州的都督仍然是李骞,莺娘会联手华勇毫不犹豫地置其于死地。如果只是一种假设,事实上的北荆州的都督是羊祜,是一个深得南北荆州军民人等尊敬的羊公。
倘若华勇真的奉了南荆州都督之命来刺杀羊公,她该怎么办?无论是助纣为虐还是规劝拦阻直至大义灭亲,都是自己照自己的心窝捅刀子。莺娘的头开始疼痛,她连衣衫都懒得减退,期冀着和衣入睡,早点进入梦乡,只有在梦乡里才可以忘却欲理还棼的烦恼思绪。
几片乌云遮掩了中天的圆月,清音歌坊的歌榭房舍庭树花丛立刻变得幽暗一片。就在这时,一个轻捷的黑影从清音歌坊镂空围墙上一闪闪进院内,倏尔没入了树影花丛之中。
莺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入睡了,当她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呼唤醒来,借助窗外夜空复明的月光,她发现自己竟然神使鬼差地到了平时会见贵宾的花厅。就在这时,身着紧身夜行衣的华勇扒下脸罩悄声道:“姐姐休要害怕,我是小勇,方才特请姐姐避开众人,今夜有要事相告。”
“你是小勇?我记得是在卧房和衣入睡,是怎样与你来在这里的?”
华勇为了规劝姐姐,也为了试验副州督给的迷魂香的功效,就一举两得的在大门耳房和莺娘她们的寝处一一用吹管吹入迷魂香香气,趁着莺娘昏迷,把她抱到了他第一次和姐姐见面的会客花厅。
只有在这里,可以不惊动他人,从从容容的和姐姐说出自己深思熟虑的想法。华勇隐瞒了自己使用迷魂香的左道手段,而以假话敷衍塞责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已得高人真传,学会了催眠幻术。姐姐得了小勇的催眠,就梦游一般来在这里。”
莺娘一听小勇已学得催眠幻术,顾不得辨别真伪,就急迫问道:“请小勇如实告诉姐姐,这些天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因何来到襄阳?”
“姐姐想想自己因何潜伏襄阳多年,就可知道小勇因何来到襄阳。今夜弟弟以非常手段和姐姐见面,就是求姐姐依着弟弟,赶快离开清音歌坊这块是非之地。离开之后,姐姐先行潜回华容老家,隐姓埋名于深山故旧家。待小勇完成都督祈蒙的严命,再为姐姐的从容谋划终身大事。事情紧迫,弟弟不得不如实相告,父母双亲已经先后辞世。以后就靠你我姐弟相依为命,求姐姐依着小勇,明日稍作安排,悄悄离开襄阳城……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答应我,答应我呀姐姐。”
当小勇委婉说出他也是为了刺杀羊祜而到襄阳,直言出父母双亲已经辞世,莺娘不啻遭到五雷轰顶。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被证实了,眼前就没了希望。她强忍着泪水,泪水仍汹涌而出。她抑制了悲声,吼间却啜泣哽咽。
华勇以为姐姐因为父母故去而伤心,就动情劝道:“父母临终之际,都一再嘱咐我早已寻到姐姐的下落。父母亲在世,能衣食不愁的安度晚年,全赖姐姐为全家做出的牺牲。今晚姐姐依了小勇,就是对父母的孝道,更是对弟弟的慈爱。”
莺娘为华勇的话语所感动,她拭去泪水劝华勇道:“弟弟还记得父亲在世说过,人生一世,为善者可立身安命,为恶者遗臭万年的话语么?听姐姐一句话,咱们都离开襄阳城,就在北荆州乡间小镇落脚谋生,强似人不人鬼不鬼活着谋人性命。”
“姐姐这话有差。吴晋两国势不两立,华勇负南荆州都督之命谋刺羊祜是为国立功,是男子汉大丈夫万世流芳的壮举,怎可比作谋人性命……”
啪!华勇话语未完,莺娘就伸手掴了他一掌。
华勇一愣,随即扑通一下跪在莺娘脚下,抱住她的腿悄声哭求道:“姐姐打的好,只要姐姐依着小勇,你接着打,你打呀,你打呀姐姐……”
莺娘很诧异自己打了华勇,她也跪下抱着华勇的头哭求道:“好弟弟,羊公对于吴国投诚的将士一律以诚相待,不愿留下的任凭来去自由,留下为晋朝效力的,均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小勇,明天我们去北荆州署衙投诚羊公吧……”
“不……不。”华勇打断莺娘的话道:“姐姐不要往下说了。我华勇是祈蒙大都督的执戟卫士,怎可轻易做叛国贼子?再说,临行之际,我已对大都督和副州督发过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誓言,我不能言而无信。如果姐姐不依着弟弟,小勇只好一意孤行了。”
莺娘正要和就华勇的“叛国贼子”进行理论,就见老贵在外面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今夜好像有人使了闷香?我的头咋就晕晕乎乎的?”
华勇朝外一看,见老贵提着一根木棍,正乘着昏昏月光在歌坊院内逐房查看。他见老贵又向会客花厅走来,知道今夜不能继续说服莺娘了,就低声对莺娘道:“千万不能暴露我的行踪身份,小勇给姐姐几天时间考虑,我走了。”
华勇说声走,就从他先前预开的窗户处一闪不见了。莺娘见华勇的身手如此敏捷,心紧紧揪成了一团。
晋武帝咸宁二年七月下旬,陕州、荆州、豫州等地一连半月大雨,汉江、唐河、白河、漳河等水域成了泽国。南北荆州有五郡十八县受灾严重,不仅黎民百姓房屋倒塌,人畜发生伤亡,汉东囤垦区还有几处大型堰塘溃坝,更加重了水灾造成的损失。
就在大雨尚未停息之际,羊祜就让署衙快马督促郡县官员下乡查看灾情。荆州署衙的快马信使刚刚离开襄阳城,羊祜也带着邹湛、韩青、王茂及二十几个侍卫出了襄阳南门,前往受灾最为严重的中庐、宜城去了。
自接受刺杀羊祜任务离开江陵城,一个月半的时间过去了。一直盯着羊祜行踪伺机下手的华勇认为机会来临,也尾随着羊祜一行离开襄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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