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在襄阳接到晋武帝要他立即以五万精锐驰援西陵的诏令,心里就叫苦不迭。因为在他与晋武帝密议的平吴谋划中,在晋吴全面开战之前,尽量避免大的局部战争,以促成蓄势审时全面开战时的突然性。
谋划中的晋吴全面开战,战略目标是吴国京城建业,战争的目的是兼并吴国实现华夏一统。而因为步阐突然反戈,一场兴师动众的大战,战略目标却只是为了争夺一个西陵城。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就像一群彪形大汉大打出手,却是为了争夺一只小鸡的归属。不过,羊祜知道自己的唯一选择就是坚决执行皇帝的诏令。
紧急驰援西陵的会议在牛山营垒召开,参加会议的署僚将佐有从事中郎邹湛、牛山营垒主将封銘、江夏郡太守贾舯、右录事参军王戎、粮草督运官甘闳、副监田督韩青等人。
羊祜一反平时的随和,根据晋武帝诏令和细作侦得的军情,语气严肃地通报军情说:“步阐在西陵城反戈,是残暴的孙皓将要灭亡征兆。现在的大势,西陵城的争夺战将有三个战场,一个是西陵城内外的吴、晋攻防战;第二是西陵城上游吴国拦击益州徐寅将军东下西陵的援军;第三个是我们驰援西陵途经江陵的夺城战。对于我们荆州五万兵马来说,快速攻下拦路虎江陵城,就是我们的主战场。现在,陛下已经命游击将军杨肇为荆州刺史、帅三万精锐择路直援西陵。我们剩下的五万大军要以最快的速度包围江陵城,故副州督覃封将军为先锋,率两万精锐先行进发。本督和大队人马转运粮草随后进击。敢有懈怠军令、贻误军机者,本督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不等覃封表态,王戎抢着说:“启禀都督,江陵城为吴国荆州重镇。城池坚固,正是英雄用武之地,末将愿意随覃将军进攻江陵城。”
王衍虽然因病临时回京了,王戎仍是贴在羊祜身上的一块膏药,他反感王戎的锱铢计较和华而不实,可又无法避开他参赞荆州军事的身份。他正要呵斥王戎浮躁之际,一向反感王戎的覃封说:“启禀都督,末将欢迎右录事参军参赞进攻西陵。”
羊祜知道覃封对王戎的态度,也只能把他放在覃封身边为妥,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不想多看王戎一眼,把目光转向甘闳问:“粮草督运官,十天调集二百万石粮食,可有难处?”
按照将帅商议军事惯例,除了主帅羊祜,其他将佐都站立两厢,但羊祜有自己的规矩,凡与属下议事,其他人各有自己坐席。监田督甘闳直起身子说:“回禀都督,十天调集二百万石粮食不难,难的是……我们带着……?”
甘闳害怕自己的话说出来动摇军心,迟迟疑疑想吞回去。羊祜明白甘闳话里的意思,伸手示意甘闳不要说下去。甘闳想说的话,正是羊祜心里结下的大疙瘩。万岁诏令除了驰援西陵外,要羊祜亲率的五万人马多带两百万石粮食到西陵城。
晋武帝考虑问题总是很全面,他担心步阐坚持三个月后就会全城断粮。自古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五万兵马,每人按一斤半粮食计算,每天自用粮是七万五千斤。如果这场战争预计三个月,五万人马的自用粮草就需一百万石。让羊祜多带两百万石粮食,就是让他背着一个大包袱上阵杀敌。
羊祜不担心攻不下西陵城,他担心的是几百万石粮草的集中和运输。等覃封说出自己的攻城谋略之后,羊祜匆匆结束军事会议,他要和贾舯、粮草督运官甘闳、副监田督韩青立即商议粮草的调运以及民夫的征集。由于事发突然,急切征集五千名民夫,把两个囤垦区的军粮集中起运,都不是很容易的事。
因为步阐迟迟不离开西陵,引起多疑的孙皓的疑心,他立即密令陆抗收捕步阐。
陆氏家族和步氏家族是西陵城内两大仇家,陆抗接到密诏迟迟没有动手。他料定到步阐的反心,西陵城已成了龙潭虎穴。陆抗没有进西陵城收捕步阐的打算,却提前做了步阐反戈后多种应对准备。当步阐叛降晋国的消息坐实后,陆抗不等孙皓新的诏令,立即命游击将军蔡贡、左奕、吾彦起大军五万讨伐步阐。
蔡贡、左奕、吾言率三万大军先行出发后,陆抗和张耀在西陵城做了一番周密策划。他料定羊祜大军必然采取围魏救赵的策略进攻江陵城,决意就此报偷袭小葱岭失败的一箭之仇。他安排好一切,临去西陵指挥攻城战前,北望襄阳方向心里默默说:“羊公啊羊公,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陆抗对不住你了。”
兵家博弈,制胜要旨在于抢占先机和掌控全局。陆抗在吴、晋西陵之战中就抢占了先机和掌控了全局。在晋朝尚未对步阐的反戈做出军事上的应变策略时,陆抗已经开始了争夺西陵城的具体部署。
第一着,命令先期到达西陵的攻城军队,围着西陵城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紧接着构筑深沟高垒,要在西陵城形成一个“城外城”。吴军据守“城外城”与西陵城之间,对内包围步阐城内两万军队,对外抵抗蜂拥而至的晋军。
第二着,急令长江水师迎战于西陵城上游西陵峡,使益州顺流而下的水军不能接近西陵城。在迎对襄阳的方向,围绕着江陵城,提前给羊祜准备下水网阵。
第三着,陆抗决定亲自统率主力部队,进入包围西陵城的深沟高垒,先打败晋军直接进攻西陵的军队,然后对城内步阐发动进攻。
陆抗于公于私都对步阐恨之入骨,皆因步阐原本就不是一只好鸟。
从步骘算起,步氏家族在西陵城盘踞四十多年。在四十年中,陆抗也曾以左将军驻守西陵城。
为了确保西陵城的安全,陆抗在驻守期间,对西陵城进行了大力加固。当西陵城加固完毕,陆抗因和步阐不合被排挤出西陵。步阐的父亲步鸷在孙权面前说过陆抗父亲陆逊没本事的话,事实却证明陆逊很有本事,也许这就是陆家和步家不合因由之一。
步阐之所以能够排挤身为名将之后的陆抗,是因为在晋泰始元年,孙皓听从步阐的建议,将吴国的都城从建业迁到了上游武昌。
一个国家迁都,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儿。但是孙皓已当两年皇帝,养成了孤家寡人一意孤行的脾气。任凭丞相陆凯和几个正直大臣苦谏,孙皓说迁都就迁都了。
陆凯是陆抗的族兄,从陆凯那里陆抗知道,步阐上书孙皓迁都武昌的理由是,相术者说荆州有王气。若把晋朝的荆州所属七县加上,荆州共有二十二郡、一百七十余县。地方数千里,人口千余万。大江大湖,大山大川,难免藏龙卧虎滋生王气。迁都武昌,可破荆州王气。
步阐在上书中还对“武昌”二字大做文章,“天命所归,尚武而昌”。迁都武昌,上应天命,下合人心。成就一统华夏大业,就在迁都武昌一举。
去掉冠冕堂皇的理由,明眼人都能看出,步阐撺掇孙皓迁都武昌,目的是自己随时能就近到武昌伴驾皇帝,是争宠固荣的手段。孙皓在建业时,喜爱扬州的稻米、茭白、青豆等物,自迁都武昌,每日从扬州逆水供给的船只往来不断。夏天酷暑,茭白、青豆等新鲜菜蔬经过一千多里逆水运输,到达武昌很难保持新鲜。因菜蔬不鲜击杀光禄勋以下官吏十数人,普通庶民更是苦不堪言。新都武昌流传起“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的儿歌。
不食武昌鱼,不是武昌鱼味道不鲜美,是食武昌鱼的代价太大了。儿歌是小儿们唱的歌,但儿歌非小儿们创作。丞相陆凯策略地将儿歌的内容告诉了孙皓,希望万岁顺民意还都。
因陆凯声望日隆,孙皓对陆凯的劝谏不予计较、不予采纳。直到第二年十二月,孙皓新宠爱的姚妃水土不服腹泻不止,才动议还都建业。当步阐这只坏鸟自己坏了事,陆抗不处心积虑置其于死地,他自己就是一只呆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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