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羊忠曲笔写供状

  为了不引人注目,周县令没有兴师动众的在大堂问案,而是把卖宝人请到二堂,关了堂门秘密审讯。当卖宝人被带到面前,周县令坐在文案后面笑眯眯地问:“请问尊驾,你是第一次进县衙,还是第二、第三次进县衙?”

  卖宝人轻蔑地看看周县令,半晌才说:“周县令给个座位,坐下才好说话。”

  不错,这派头就不是一般毛贼做得出来的。周县令想定一个“雅审大盗”主意,对杵着水火棍的衙役们轻声说:“给好汉设坐。”

  待卖宝人大咧咧坐下,周县令好脾气好耐性地对他说:“好汉是在江湖上历练过来的。从尊驾的长相眼神看,尊驾虽然身在江湖,却是守拙藏真之人。藏真又叫守真,有此一点真在,尊驾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要尊驾说清这两件珍宝的真实来历,承认这两件宝物来路不当。本县可不追比尊驾以前所为,并且曲意为尊驾开脱。”

  卖宝人轻轻一笑问:“周县令的曲意开脱,是不是要我承认这件宝贝是偷盗而来,就让我远走高飞?”

  周县令心下暗自得意,就哈哈一笑说:“本县原话没有此意,尊驾可以这样理解。”

  卖宝人也哈哈一笑说:“可惜可惜,不管你周远之放不放我,你的县令肯定当不成了。”

  周县令一听卖宝人叫出他的字号,心下一惊问:“说!你来襄阳多久了?”

  卖宝人笑而不答,翘着的二郎腿还悠悠地晃着。

  大盗的嚣张,激怒了好脾气好耐性的周县令,他起身走到卖宝人面前凛然说:“我提醒尊驾,别以为本县生的面善,你就以为您是在县衙做客了。”

  卖宝人斜看周县令一眼,学了他的语气说:“我也提醒贵县,别以为本人面生,你就以为襄阳城数你官大了。”

  “你现在说实话,可以不挨四十大棍。”

  “你现在礼送我出去,可以继续当你的县令。”

  周道被气得浑身颤抖,脑袋有些发晕了,当县令四年了,第一次遇到如此刁滑做大的惯盗。因为浑身颤抖没消停,他结结巴巴着对八个早想动手的衙役说:“结……结结……结结实实打……打他四……四十大棍!”

  “慢!”卖宝人起身制止就要打人的衙役说:“周县令,说出来别吓着您了,我是大都督羊祜的管家。本来,我答应都督不把将军府卖宝的事让外人知道,也希望周县令为大都督保密此事。”

  “什么?你是大都督的管家!”周道又哈哈大笑一阵说:“你果然是个老辣盗贼。襄阳城就数荆州都督的官大,你就扯大旗作虎皮,拿大都督来吓我?你以为本县是吓大的?你以为本县这个官职是撞大运撞来的?你以为本县生的面善只会修好行善?不给你来点真的,你还以为自己是旧病复发白日梦游呢。两班衙役,给我着实打!”

  八个衙役再也不容卖宝人分说,拧胳膊按大腿,把羊忠摁翻在地就噼噼啪啪打了起来。

  以贤良方正出身的周道闯祸了,卖宝人真的是羊忠。

  送走夏侯氏去京城洛阳之后,羊祜心里还有一件心事没有着落。二月中旬,当西门圭派员把监田督甘闳的家眷从江夏郡接到襄阳时,羊祜见到原二千石太守甘居川的家眷家产是:一个早衰的中年女人和四个尚未成年的子女,破行李箱笼里还有几床被絮和几个包裹。

  甘居川任监田督,目前主要住在江夏郡囤垦区。为了解决他的后顾之忧,也为了给忠正志士一点点安慰,羊祜决定提前在襄阳城给甘居川安个家。在一个小四合院里,甘夫人和四个孩子住下了,可是家里四壁陡立空空如也。

  甘闳常年在江夏囤垦区,甘夫人就把妹妹云英带到襄阳帮忙照看几个孩子。荆州署衙没钱用于甘居川安家,即便有钱也不适合用于他安家。夏侯氏走后第二天,羊祜就让羊忠将那件羊太后赐予的玉圭典当,再卖一件青铜香炉,大可给甘居川安家了。

  羊祜知道人言可畏,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一个大都督典当皇家赐予的玉圭。此事如果传到京城,那起专门挑刺的权贵又要说他为了“买淸名”,不惜亵渎象征皇家威严的玉圭了。

  羊祜给羊忠交代了典卖那两件宝物注意事项后,就去汉东垦区看看大型堰塘的修建进度,顺便也要看看老百姓今年夏季的庄稼长势。

  从宜城县楚皇城故地东渡汉水到垭口渡起坡,即是汉东垦区的地界。

  山丘青青,麦苗青青,白云悠悠,汉水悠悠。从垭口渡下船起坡走一段路,就是汉东垦区的麦田绿绿油油。大好的春光,使羊祜一时忘了囤田缺钱的烦恼。羊祜在山冲麦田边下马,兴致勃勃的来了一声长啸。

  副监田督韩青学了大都督,下垦区巡视也是小冠轻袍一双麻鞋。他把马交给随从,跟上羊祜说:“大都督一声长啸穿云裂石,接下来就有好诗一首了。”

  羊祜也不客气否认,在麦田埂上边走边高声吟道:

  嘉禾未吐穗,

  已闻大饼香。

  赖我健儿力,

  十年不缺粮。

  厉兵先秣马,

  将士筋骨强。

  鼍鼓逢逢日,

  弯弓射狐狼。

  羊祜诗方颂完,韩青和十几个懂诗的掾史、侍卫们一起拍手叫好。

  羊祜哈哈一笑指韩青的直接下属掾史王茂说:“本督吟诗,不好你王茂也要说好。韩青啊,你别听王茂吹捧本督,你是饱学秀才,就步本督的原韵来一首吧。不过,本督有言在先,诗中不准有阿谀奉承本督的诗句啊。”

  韩青受羊祜的情绪感染,肚子里的诗虫就被勾了起来。他说声“遵命”,边走边打腹稿。不一会说声“韩青献丑了”就吟道:

  嘉禾似吐穗,

  口噙麦饼香。

  健儿齐奋力,

  不食皇家粮。

  扶犁思刁斗,

  操戈志更强。

  旌旗南向日,

  赤手缚豺狼。

  这下轮着羊祜他们叫好了,可只有两个声音附和羊祜的叫好声。羊祜就点着先前大声叫好的王茂说:“副监田督的诗是后来居上,诗中‘嘉禾似吐穗,口噙麦饼香。健儿齐奋力,不食皇家粮’、‘旌旗南向日,赤手缚豺狼’的诗句,都比我的诗的意境更高,你听懂没有啊?”

  王茂说:“职下听懂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方才本督吟诗毕,就数你的叫好声音大,怎么副监田督好诗出来,不见你叫好声啊。”

  王茂字君盛,说话颇有些机趣。他见都督兴致很好,就故作害怕地说:“卑职有罪,罪在不赦。我记着大都督不让副监田督阿谀奉承您,就不敢阿谀奉承直接上司副监田督了。”

  “哈哈哈……!”羊祜开怀大笑。

  “哈哈哈……!”韩青他们也开怀大笑。

  众人正快乐的笑着刚回到驿道上,就见一匹快马从垭口码头边飞奔而来,王茂的眼睛好,眺望一会儿说:“都督,来者不是署衙的快马信使啊?”

  那天在襄阳县衙二堂,羊忠被八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按在地上打板子。不及七八板,羊忠大叫“我招我招,我全招了。”

  衙役们打的顺手,又打了三五下才停住。

  羊忠这里一叫饶,周道心里就乐不可支,他笑眯眯近前问:“尊驾很聪明啊,你姓甚名谁?这两件宝物取自何方?”

  羊忠在羊祜的将军府当管家已有十几年了,只要将军不在府上,也是说一不二的内务总管,何曾吃过挨板子的苦头和羞辱?他不想被天杀的周县令打的七死八活一身痨伤。他忖度明天署衙就会知道自己失踪,只要出了脱离周县令的手心,就是大都督收拾狗县令的时候。所以,当周县令问话时,他就非常聪明地答:“小人叫鈡扬,这两件宝物是小人手下在京城盗取,小人亦不知取自那家王侯公爵。”

  “尊驾在道上干多少年了?”

  “回太爷话,小人自记事儿起就干这个了。”

  “尊驾所说,可以写成详细的供状么?”

  “小人识得几个字,可以写下详细供状。不过,太爷说话要算话,小人写下详细供状,您得放我远走高飞。小人今生今世,不再脚踏襄阳县地界一步。”

  “好的好的,你好好揣摩本县的心思,先写来本县看后说话。”

  周道说完,示意衙役拿来笔墨纸砚。羊忠略一沉吟犹豫,就委屈地爬在地上,用他遒劲的魏碑体写下了周道想要的供状:“供状人鈡扬,我是山东屈山人,形迹善恶颠倒。虽非打家劫舍的巨匪,也是掏墙打洞的惯盗。圣贤话不入牛耳,掏墙打洞成了生涯。延误儿女成群,招致祖先蒙尘。此次由京城洛阳来襄阳销赃,计有珍宝两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人鈡扬在襄阳县落入法网,求太爷看在小人决心金盆洗手改过自新的分上,给予从轻发落。供状人鈡扬叩头叩头。”

  周道拿过羊忠的供状仔细看了一眼,对羊忠的一笔遒劲的魏碑和供状的文辞产生怀疑问:“老实告诉本县,你一个掏墙打洞的惯盗,怎能有这遒劲魏碑和通顺的文辞?”

  羊忠做出惭愧样子说:“说出来羞煞先人,小的出身破落书香门第,家父曾期望小人通过贤良方正入仕……”

  为了把戏演像,羊忠最后眼圈红红地说不下去了。

  周道心里彻底打消疑虑说:“原来如此,尊驾也算咎由自取。你先在县衙歇歇脚,到了该放你出去的时候,本县自然网开一面。二堂审案,到此结束。把这个惯盗带走!”

  周道一声断喝,羊忠就被两个衙役拖起推走。羊忠清楚周道不会轻易放他出去,就大骂着“狗县令”出去了。他心里唯一可以得到安慰的是,自己已经在写供状时做了手脚,到时候不怕他周道不俯伏脚下向他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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