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书监的险恶用心

  羊祜的将军府,坐落在洛阳城北部一片贫户区里。

  羊祜的官邸的名号是将军府,其实就是很平常的五开间的四合院。因为京城两千石以上的官邸,必须在吏部封典司挂号注册,羊祜才在低矮的前院门楣上挂了一块木质匾额,上书“羊府”二字,以便他人识别。

  当初羊祜买下这个四合院,主要原因院子的后院有一个荒芜的小花园。夏侯氏没有结交官宦夫人的愿望,亩半荒园,正可开几垅菜地让妻子儿女略识稼穑艰难。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夏侯氏虽然是名门闺秀,自从和羊祜结婚,夫唱妇随,相夫教子,把个大家闺秀往日的富足闲适忘的一干二净。自自然然,静静心心做着家道简朴的将军夫人。

  三月初九,是羊祜四十九岁的寿诞。夫君都督荆州,非君命不可回京。女儿女婿都不在京城,夏侯氏也没有刻意准备酒席,只是交代管家羊忠杀鸡宰鸭,中午主仆一起吃顿饭,算是遥祝远在襄阳的夫君长命百岁。夏侯氏交代完毕,便换了一身便于劳作的蛋青色短裙深紫色长裤,头上一条绛红锦帕挽护着发髻,就算为夫君的生日做了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别致点缀。

  侍女荷香看见主母这般打扮,就知道夏侯夫人今天要去后院汲水浇园松土拔草。她一边准备工具一边劝夏侯夫人说:“夫人,家公今日寿诞吉辰,您就歇一天吧。”

  夏侯夫人自己拿了一把小锄说:“荷香丫头,家公今天若在家,你说他该干什么?”

  荷香抿嘴一笑说:“家公今天若在家,就不要荷香陪夫人汲水浇园了。”

  夏侯夫人也笑着说:“咱不说废话了,到后院汲水浇园去吧!”

  “是咯。”

  荷香脆生生答应一声,拿了水桶、水瓢、绳索随着夏侯夫人来到后院。主仆二人还没开始劳作,胡须已显苍然的羊忠急急跑来说:“启禀夫人,太皇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来了,快快迎驾,快快迎驾。”

  “自家姐妹,何用迎驾大礼?”

  司马师遗孀——原晋景帝皇后、现御封太皇太后羊徽瑜紧跟着羊忠进了羊府后院。

  羊徽瑜、羊祜姐弟俩的生母是文学泰斗蔡邕的女儿蔡贞姬,自然而然,那个从胡地唱着胡笳十八拍归汉的文学大家蔡文姬,就是蔡贞姬的亲姐姐。

  高贵敦雅的家传,培养出高贵敦雅的亲情德操。羊徽瑜的性格和羊祜的性格都受了母亲蔡贞姬的影响,所以不太计较羊祜对她的有意疏远。羊祜出镇襄阳时没去看她,羊徽瑜难过了几天也就释然了。

  羊祜四十九岁生日,她知道弟弟不会回到京城,特地一改平日简朴的居家便装,特地穿了丝质窄身雨青色的裤褶衫,到羊府看望慰问弟媳妇。

  西晋所谓“裤褶衫”上衣下裤,有点像后世流行一时的连衣裙。羊徽瑜为显稳重,裤褶衫外套了葱绿云纹夹衣坎肩,腰系一条西域进贡的黑色羊皮软带。整个打扮既有雍容华贵的意思,又有中老年太后的持重。

  高贵乡公曹髦正元二年二月司马师年四十四岁辞世时,羊徽瑜芳龄三十六岁。十几年过去,被晋武帝加封为太皇太后的羊徽瑜也五十岁了。

  堆砌再多形容词,也不能准确描绘羊徽玉的容貌性情。单拿司马师发妻的结局多个参照,可以让后人得出中允的评价。

  司马师发妻叫夏侯徽,司马徽小字“媛容”,典雅而有见识。司马师每有重大谋划,媛容必参与出谋划策。因夏侯徽母亲为曹家女,司马师担心媛容为向魏明帝告发司马氏的图谋不轨,于是在魏明帝青龙二年,毒杀了生有五女的夏侯徽。

  司马师毒毙夏侯徽,再娶镇北将军吴质女儿,不及一年,休了吴质女,续娶羊徽玉。羊徽瑜二十二岁时初嫁给司马师的。不知是谁的原因,羊徽瑜和司马师做夫妻十四年没有生育一男半女。晋武帝登基追封司马氏后妃,没有夏侯徽的份儿。在羊徽玉的一再请求下,晋武帝二年才补封夏侯徽为景怀夏侯皇后。

  原本姣好的面容和保持的很好的身材,经过羊徽瑜一番刻意的打扮,使羊徽瑜看上去像个三十二三岁的盛年佳丽。

  夏侯氏一见羊太后已经进到后院,慌不择地就要行晋见皇太后大礼。羊徽瑜不等她跪下去,急忙拉起夏侯氏说:“至亲姐妹,行皇家大礼不生分了。今天个双喜日子,我亲自来接弟妹,到我怡安宫庆贺一下吧。”

  “感谢太皇太后……”夏侯氏敛衽又要行礼,羊徽瑜一把拉她的手说:“弟妹又来了,还让不让我们姐俩儿说话啊。”

  夏侯氏脸上赧然一笑:“我听姐姐的。既然姐姐来了,总不能让您在弟弟家空腹而去吧?”

  羊徽瑜一想爽快地说:“就依妹妹的,幸好羊叔子不在家。倘若他在家,姐姐想叨扰弟弟的寿宴,还怕看他拒人千里的脸色呢。”

  “姐姐知道他的脾气,就不必往心里搁,请姐姐到进家说说话去。”

  “我得好好看看你这后院。真没想到,你把后院侍弄的比我家后花园还美观。”

  “启禀太后,我们夫人天天都在经营她的杏花园呢。”

  荷香得到插话的机会,就对羊徽瑜施礼为夏侯夫人讨了一个好。

  羊府后院两亩半大的杏花园,四周都是八年树龄的三十几棵杏树。虽然已是杏花凋谢的时令,枝头红艳艳的残红还是一派热烈春光。在暖融融的春日下,横竖成行的菜畦里菜蔬生机盎然。绿油油的莴苣,黄灿灿的菜花,还有出土不久青翠欲滴的黄瓜苗、丝瓜秧苗,满眼春色春景入眼入心,把人十万毛孔都美的舒舒服服。

  羊徽瑜欣喜着满园的杏花,又看看脸上还保持着青春朗润的夏侯氏说:“红杏枝头露绿芽,弟妹玉颜似杏花。这杏花园美,杏花园里的人更美。”

  荷香是个伶俐丫头,赶紧一箭双雕顺着羊徽瑜的话说:“这话就太后敢说,除了我这个没长成形的绿叶叶儿,太后和夫人都是护绿芽的杏花呢。”

  夏侯氏嗔怪地瞪了一眼荷香说:“太皇太后面前也敢多嘴啊。”

  羊徽瑜哈哈哈一笑说:“一句话夸了两个人,这丫头可是一张巧嘴呢。”

  当皇太后羊徽瑜在羊府杏花园赏春的时候,一干不速之客也在向羊府行进。

  那天在崇文阁明理堂,荀勖在晋武帝耳边嘀咕的那几句话是:“启禀万岁,三月初九是羊将军的寿诞,说不定羊祜会偷偷回京过生日,届时让皇子贵胄们当面领略羊叔子的清廉家风岂不更好?”

  以荀勖的鸡肚鼠肠险恶用心,你羊叔子再清廉,寿诞那天不会不在将军府摆宴受客吧?只要你羊祜偷偷回到京城,这犯了驻节方镇的将军不得擅自回京的君命。就算你羊祜不敢偷偷回京,你的将军府不会不摆寿宴,摆了寿宴就不会不收贺礼。有了闹哄哄的寿宴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什么清廉家风?什么德名远播?都可以昭然若揭不戳自穿了。

  荀勖建议的真实用意,当然瞒不过晋武帝。不过晋武帝也对羊叔子的德清美誉有所怀疑,前些时赏给他的四个美女就是一次试探。这四个美女他如何摆布?夏侯氏的醋罐子打破没打破?一年之后她们会不会生出羊祜的儿子?这些都是晋武帝感兴趣的东西。到了三月初九这天,晋武帝、荀勖、孟镈和一干皇子贵胄一律乔装打扮,分乘八辆一马安车,由晓知羊祜将军府路径的太监张义带路,不事声张地赶赴羊祜的寿宴。

  当安车越走街道越窄、街道两旁的房屋越来越破旧的时候,晋武帝招手让张义靠近安车问:“这不像去将军府的路啊?羊叔子回府,若乘二马軺传进这种窄巷子很有不便啊?

  张义笑笑:“万岁,奴才可不敢拿脑袋开玩笑,这条小井巷直通羊祜的将军府。万岁您得有所心理准备,羊祜的将军府比万岁的御马圈可差远了去了。”

  晋武帝知道,张义说话爱用夸张比喻。他不计较张义说话的准确性,也不相信张义说这话的真实性。他这会儿又想到张义送四个美人进将军府的情景,还是不相信的问:“据你回禀,你把四个妮子送进将军府之后,夏侯夫人哭了,那四个妮子也哭了。”

  “回万岁,夏侯夫人的哭是感激万岁对羊家的高天厚恩,那几个妮子的哭可就十分复杂了。”

  晋武帝笑了一下说:“你这狗才倒对女人的哭很有研究啊?”

  张义干笑一声说:“那四个妮子至少哭了三种伤心的事。第一,妮子们看见将军府窄狭,担心一人住不上一个单间。第二,四个妮子同时进将军府,万岁没有明旨,将军没有说话,谁大谁小谁先谁后,可不就是一锅馄饨混混沌沌。第三,大夫人春花晚谢风韵犹存,若是个护食儿母老虎,怕是一年半载连腥气儿都沾不上。大锅里有鸡鸭鱼肉捞不着吃,不如没有一锅鸡鸭鱼肉……”

  张义话没说完,晋武帝就笑了骂:“你这狗才叉巴口,看来一年得给你清两次茬子。

  “清茬子”指太监年度**官体检,发现有二次发育的太监将被再次阉割。

  张义见晋武帝高兴,也笑眯了俩眼儿说:“只要万岁高兴,一年十二个月,一月给奴才清一次茬子——万岁,奴才也就一不留神儿放了个臭屁,奴才永远不需要清茬子,万岁可别当真儿啊。”

  晋武帝听出了张义的弦外之音话外之话,笑着啐了张义一口说:“该到了吧,你跑前面招呼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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