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晋武帝留心前车鋻

  孟镈为报晋武帝的知遇和重托,面对一干听讲的皇室贵胄,他提气聚神抑扬顿挫讲道:“秦初,世居西陲弹丸犬丘,好马善马,擅长养蓄业也。因其地处偏僻,一直不为世人所重。直到周孝王时,方允其世代为周室蓄马,裂土一方收为附庸诸侯。周平王西迁之际,秦穆公护驾有功,始受爵夺犬戎西岐地立国。立国之初,地不过千里,户不满十万。此后历数十君九百九十七年,至秦王政,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海内,吞二周而亡诸侯,蹬大位临天下。博大神州,泱泱华夏,车同轨,书同文,混一海内,金城千里。握天下于掌中,铸万世之基业。呜呼,噫嘻!戌卒揭竿,天下响应。殚精竭虑之千年祖业,固若金汤之万里江山,历十五载便土崩瓦解,继而灰飞烟灭。秦室宗庙,赢政血脉,不复存焉。惜哉!痛哉,惜哉,痛哉!呜呼哀哉!”

  孟镈不知不觉中进入赢政之遗脉的角色,为秦朝二世夭亡痛心疾首,涕泪齐下。他一声“尔等皇室贵胄,可知创业难,守业更难乎”带着痛彻心腑喊出,期待着皇室贵胄们和他“互动”,期待着出现大家争着举手讨伐秦二世的罪孽的场面。

  明理堂讲堂下设有十二个锦蒲毯,盘坐着太子司马衷及皇子司马伦、司马乂(aì)、司马颙(yóng)、司马颖等十二个十岁以上的皇子贵胄。

  因为皇上阿爹经常亲自查问学业,这些皇子贵胄们也没有打瞌睡走神的。几个太小的听的云天雾地,司马伦、司马颖听懂了大致要旨。因太子司马衷跪坐在首席,就谦让地等着太子先说话。

  孟镈看见太子懵懵懂懂看着自己,就启发地问:“太子听见臣师刚才一番话语么?”

  司马衷年逾十三,肥头大耳,膀乍腰圆,因发育提前,已显成年人的身板。他晓得自己在皇室贵胄中的地位,就正了正太子冠答:“听见了。”

  孟镈又启发他说:“看见臣师因秦朝二世夭亡而痛心疾首么?”

  司马衷又答:“看见了。”

  孟镈再启发:“既然殿下听见了,看见了,就把你听见看见的细细说来听听。”

  司马衷睁大了细长凤眼,认真看看孟镈说:“我听见大著作讲到最后时嗓子有些嘶哑,我看见大著作说着说着就伤心流泪。你不相信看看自己的胡须,那上面沾有很多鼻涕……”

  “哈哈哈……,嘻嘻嘻……。”司马衷话音未落,其他皇子贵胄爆发了一阵大笑怪笑。

  司马衷奇怪着哥们儿的笑声,不解地问:“你们笑什么,大著作胡须上是有鼻涕么?”司马衷扭来扭去用同样的话问着身边的皇弟们,不提防裆间臀下一声臭屁爆响,皇室贵胄更放肆的哄笑不止。

  孟镈明白他刚才完全浪费了感情,就有些愠怒问已经被封为赵王的司马伦:“赵王殿下,你已有屏藩王室的重任,说说秦二世胡亥对社稷崩隳的罪孽吧。”

  司马伦出类拔萃,聪慧过人,具宋玉潘安容貌,秉相如子建才华。只因比司马衷晚出生几天,加之不是嫡出,心里觉着这辈子做大痴子的臣子很憋屈,听了孟镈的问话,就翻着白眼说:“胡亥没有罪孽。”

  孟镈被司马伦噎了个倒憋气,他呼出一口长气说:“好,好。请赵王殿下说说胡亥因何没有罪孽?”

  司马伦看了一眼“大痴子”说:“胡亥的能耐不辨鹿马,不知好歹,把秦朝只大猴子交给笨猪玩,猴子活不了,笨猪也活不成。”

  大概司马衷明白司马伦用笨猪影射自己,就和司马伦争辩:“赵王说话欠妥,秦朝不是猴子,秦二世也不是笨猪。”

  紧靠着司马伦的司马乂加入争辩:“我也认为秦二世是猪,这是圣人下了定论的。”

  司马衷紧跟着问司马乂:“乂弟说说,哪个圣人定论秦二世是猪?”

  十一岁的司马乂翻翻还带着童真稚气的大眼睛说:“父皇前天还给我讲解‘天干’、‘地支’。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说地支对应天干,子鼠丑牛、寅虎卯兔……最后是申猴酉鸡、戌犬亥猪。胡亥胡亥,亥猪亥猪,胡亥就是姓胡的一只笨猪。”

  司马衷急了问孟镈:“大著作你说说,秦二世是不是一只笨猪?”

  以孟镈的本意,通过对秦朝二世夭亡的事例,让这些皇子贵胄明白守成比创业更难的道理,不料一番谆谆善诱的道理学问不入牛耳。面对司马衷的问话,他沮丧地摇摇头说:“今天不说秦朝二世夭亡的事儿了,我们换个话题,讲讲‘立身之本在于节欲’这篇大文章……”

  “好!这个题目选得好。”晋武帝说着,带着荀勖进了明理堂。

  孟镈和一干皇子贵胄急忙跪下山呼吾皇万岁。

  晋武帝优雅和蔼地对儿子们伸伸手:“平身平身。大著作,你继续给皇子们讲授,朕和荀爱卿立一边旁听片刻就走。”

  孟镈巴不得万岁听听他给皇子们讲课,说声“遵旨”就进入讲课境界:“《孟子·尽心上》云:‘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圣人之心,在于劝解世人,不要做自己不应该做的事,不要得到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欲生于无度,邪生于无禁。正人君子,做到目不妄视,耳不妄听,口不妄言,心不妄想,足不妄行这‘五不妄’,庶几得立身之本也。”

  司马伦有心表现自己,就举手提了一个问题:“大著作,您讲的道理很明白,倘若举例讲几个德行清高的古人,就更能说明节欲的好处了。”

  孟镈追求的就是这种研究探讨的学问风气,他见晋武帝微微颔首,就高兴地说:“为师已经讲过‘许由洗耳’的典故,今天再讲讲‘叔齐和伯夷’的故事。春秋时,孤竹国国君在位时,指定叔齐继承君位大统。及至孤竹君龙御上宾,叔齐将孤竹国国君让位于哥哥伯夷。伯夷因有先王成命,故而拒不接受叔齐的礼让。因为二人谦让不止,弟兄俩个不约而同逃位出走,投奔周地。

  周武王起兵灭商,不合叔齐、伯夷‘下不犯上’之意,二人又躲避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

  叔齐、伯夷让位出逃,不食周粟而死,一个“义”字横贯千古。叔齐、伯夷的义之何来,来自于无‘欲’也。由此观之,无欲则刚,无欲义存,无欲天道人道君臣之道父子之道大道大义具存也。大道大义具存,人何患没有立身之本也!”

  孟镈这一番讲演理论,较之先前,更加生动精辟。因有万岁在场,皇室贵胄们兴奋地交换目光,个个频频颔首表示了心里的赞同。

  晋武帝显得比他的皇子们还兴奋,他叫了一声好走到孟镈讲课的地方说:“大著作讲的精辟透彻,振聋发聩。淫为万恶之首,欲为万恶之源。孔子云‘克己复礼’,就是要人们克制自己的私欲,恢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仪天下。我大晋江山得之不易,传至万世更为不易。故而殷鉴不远,后世鉴之。后世者谁当鉴之?唯大晋君臣,大晋司马氏的子孙也……”

  司马衷对晋武帝举起手,表示自己有话说,晋武帝看见就打住话头,走到他面前说:“衷儿有话说?”

  司马衷跪直了身子说:“请问父皇,我大晋君臣、司马氏的子孙中有没有叔齐和伯夷?”

  司马衷的问题让晋武帝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孟镈急忙解围:“太子这个问题问的好极了。当今皇上以德治天下,大晋有德光表天下。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

  司马衷得到老师的称赞就更显能了,他紧跟着孟镈的话,又提出自己的问题:“我大晋的德厚者是谁?可否作为我等皇室贵胄的楷模?”

  晋武帝耳边也听见有人说太子是个“大痴子”,心里也就存下一团疑云。今天听了司马衷的提问,心中打消“大痴子”的疑云,非大智若愚者,提不出这等深邃精辟的问题,他抢在孟镈前面说:“太子一语中的,皇室贵胄,需以大晋德厚者为楷模。大晋德厚者,莫过于尚书左仆射、荆州都督羊祜。泰山羊氏至羊将军乃九世公卿,却能清德远播,克勤事君。最为难得清廉朴素家风,子孙相继,绵延不绝……”

  司马伦见司马衷得到父皇赞扬,也想好一个问题举手说:“父皇所言,羊祜堪为我等楷模,以儿臣愚见,父皇可否让皇室贵胄亲临羊将军府上一看,心服口服,步其后尘?”

  晋武帝听了司马伦的提问心里也像三伏天吃块冰镇西瓜一般舒服,他高兴地对一边站着的荀勖说:“荀爱卿,现在我们一起去羊将军府上看看可使得?”

  荀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着晋武帝耳边一阵悄悄底语。晋武帝听了荀勖的耳语略一思忖对孟镈说:“大著作,方才赵王的提议不错,来日再议可行与否。你继续和皇子们讲课,朕和中书监去了。”

  “送万岁。”孟镈又带着他的学子们跪送晋武帝,看着走出明理堂的君臣们。孟镈和皇室贵胄心里都在好奇想着:中书监大人对着皇上的耳朵,究竟嘀咕了几句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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