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龙门山附近,驻扎着中军将军、散骑常侍羊祜统帅的两万精锐之师。“中军将军”好理解,“散骑常侍”这职衔让后世一部分人听着生涩。
散骑常侍在汉代为皇帝的近身骑从官,职责是随时规谏皇帝的过失。到了晋武帝时代,散骑常侍也是一种级别待遇。中军将军加上“散骑常侍”的职衔,就有预先知道和参赞朝廷大事的资格。
晋武帝受禅开国,进羊祜为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不久加封郡公,食邑三千户。羊祜以功不及赏不接受郡公的爵位食邑,晋武帝只好让他进本爵为钜平侯,食邑三百户。
晋武帝对羊祜的评价是:“执德清劭,中亮纯茂,经纬文武,謇謇正直。”
让羊祜驻军龙门,一是让他拱卫京畿,二是便于让他参与军机大事。由此可见,羊祜坐定是当今皇帝最为依赖的股肱重臣。
光禄卿简朴(字白之)领了中书监荀勖钧命,坐着一辆簇新二马軺传,不事声张私下求见羊祜。
到了龙门军营,简朴心里就不停的敲起小鼓。他担心一见羊祜,就会碰上羊祜的软钉子。其实,简朴不是怕羊祜的软钉子,他是怕碰了羊祜的钉子回去不好向中书监交差。
快到羊祜的中军大帐,简朴示意御者停车。他看见羊将军带着一干将佐帐外迎候軺传,远远下车步行以示恭敬。
羊祜身为中军将军,平常却是褒衣博带,飘逸洒脱。春秋季节,往往一袭素色夹袍。小冠轻履,缓带飘逸。随意的穿戴,尽显出魏晋人物风流。
不过,仅用美男子来形容羊祜,就笃定轻薄了羊祜。他剑眉星目,玉面黑髯,身长七尺三寸,年逾四十七岁仍挺拔伟岸。举止中凛然难犯,眉宇间英气勃发。羊祜身高的数据,来自正史《晋书》。根据公元1965年,BJ八宝山西侧晋朝官宦之妻华芳女士墓出土的玉尺证明,那个朝代的一尺等于当代的24.2厘米。由此得知,羊祜的身高换算成当代数据约为一米七三。
如此匀称的身材,如此清隽的风度,非羊祜何人之有?那时已有相形见拙的成语,故而长相有些小气的简朴一见羊祜,身材便矮了下去道:“大将军在上,请受白之一拜。”
羊祜爽朗一笑,急忙扶住简朴:“简大夫何必过谦,且受我们这群武夫拜礼。”
“拜见简大夫!”
羊祜身边的将佐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的军礼,让简朴下了一跳:“白之回礼,白之回礼。”
羊祜亲热地寒暄着把简朴拉进中军大帐,让座坐下问:“简大夫不辞辛劳龙门一行,是否代中书监大人劳军而来?”
“这……”简朴看看两边跟进肃立的将佐们,面呈难言之色。
羊祜会意,对将佐们挥挥手,将佐们便肃然退出。
简朴待将佐们远去,对羊祜致以庄重的拱手礼说:“羊将军,中书监大人今晚在京城凌云楼设宴,单独和您酌酒论文。大人特命白之带来新轺传,恭请大将军乘轺车赴宴。”
羊祜心里一动问:“中书监大人位高权重,为何单单请我去酌酒论文?”
简朴答:“中书监大人久慕将军儒雅端庄,单独请您,以示敬重。”
羊祜真诚说:“简大夫,中书监大人的心意我心领了,替我好好谢谢中书监大人。”
简朴有些诧异:“大将军,中书监大人的面子您轻易就驳了。”
羊祜连说“不敢不敢”,起身走到几案边道:“我给中书监大人写封告罪便签,简大夫回去可以交差了。”
简朴连忙制止羊祜道:“羊叔子,我也不尊称你大将军了。看在我俩是泰山平阳老乡的份上,我再提醒您一次。尚书令贾充、中书监荀勖、左卫将军冯紞,如今权倾朝野,结成牢不可破的铁三角。您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一窝,这又是何必呢?”
羊祜浅笑一下说道:“简白之,我羊叔子一不求高官厚禄,二不盼走运发财。无所求,无所惧。你说,我有交结铁三角的必要么?”
简朴被羊祜堵的半天无语,就带了气说:“好,好。你无所求、无所惧。你是九世公卿,底子硬,身子正,又有羊太后为后盾。你能做到我行我素,苏世独立。我这个小小光禄卿,怕中书监大人怪罪鄙人不会办事。你说写‘告罪便签’就写吧,我拿着也好交差了。”
羊祜向来不喜欢别人把他和羊太后往一起扯,当下对简朴不客气道:“白之记着,往后别当羊叔子的面说起羊太后。你要告罪便签,羊叔子这就写来。”
羊祜说完提笔略一思索,提笔写下四句诗:
拱卫京畿外,
枕戈待旦时。
大人设恩宴,
羊祜心领之。
羊祜素以清德自守,进退有度。作为带兵的中军将军,结交朝廷重臣,于理于法都有不妥。他的几句“告罪便签”,婉谢了荀勖的宴请,也为自己不能擅离职守找到了理由。简朴拿过看看,也只有摇头苦笑而已。
光禄卿简朴没把羊祜请动,中书监荀勖还是不死心。经过几天掂掇,他决定自己亲自见见羊祜。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留心。荀勖稍稍留心就等到个好机会,今天羊祜来他的执事堂等待万岁召见,他要和他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如果不是李骞告诉了他在荆州的实情,身居机枢高位的荀勖根本用不着屈尊讨好羊祜的。上次去襄阳后李骞才告诉他,荆州的军队在泰始四年二月疏于对吴国的防范,江夏郡安陆县一带被掳去一千多人口。当时因为万岁正筹办天下承平大典,李骞就瞒了败绩没报。
目前北荆州军中粮草不足敷用半年,荆州所属邓城、襄阳、南阳、江夏郡每年都闹着春荒,郡县粮仓根本无粮用于赈饥。荀勖相信,李骞还有许多“德政”继续瞒报着。
当然,李骞守襄阳是他荀勖保举的,有些事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每年从襄阳流进德音府的财富土产也不下八千万钱。哪一件“德政”被羊祜去后矫枉成“苛政”,都会顺藤摸瓜摸到他中书监大人身上。为了拉拢羊祜,为了大家“承平”久安,中书监荀勖,决定割舍价值连城的一件稀世珍宝。
“大人,羊将军来了。”一个署衙谒者来到执事堂禀报。
“快快有请羊将军!”荀勖说着就向外迎了几步。
羊祜一进荀勖的中书监执事堂,紧行几步向荀勖拱手施礼:“末将拜见中书监大人。”
“免礼免礼。”荀勖赶紧拉住羊祜的手,亲热地让到上首座位,羊祜却拣个下位坐了。荀勖对署衙谒者示意,谒者为羊祜奉上茶水就退了出去。
羊祜是九世公卿,却拒奢喜贫,不愿与权贵往来,故而一进中书监大人的执事堂,就有点乡巴佬进城的感觉。他惊奇地打量着荀勖执事堂两边整齐的书橱,禁不住羡慕说:“一进大人的执事堂,就闻到了悠悠书香。”
荀勖走近书橱,抽出一本书说:“屠夫讲猪,儒者论书。我这满橱的书,都是暗香悠悠,嗅如兰蕙啊。”
“您手里的书……?”羊祜向来嗜书如命,就想拿过来看看。
荀勖将书放在几案上,修长白皙的两手优雅地遮住封面,口里朗朗诵道:“大音希声,大道无形。在太极之先不为先,在太极之后不为后。彭祖寿长,止于八百。李聃得道,与天地存……”
羊祜内心高兴而不安:“中书监大人,末将的《老子传》,还能入大人的慧眼?”
荀勖哈哈一笑:“过谦过谦。上马安邦定国,下马著述春秋。魏晋两朝第一儒将,非你羊叔子莫属矣。”
羊祜被荀勖一煽乎,心里就觉得前几天拒绝中书监大人是严重失礼,起身对荀勖躬身道歉:“中书监大人过奖,羊叔子在龙门军营有怠慢大人之处,还望海涵。”
荀勖见羊祜就婉拒凌云楼宴请一事道歉,心里也算挽回一点面子,他爽朗一笑说:“羊将军在德操上中规中矩,堪为百官典范,公曾钦佩不已,何提海涵二字。”
羊祜摇摇头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问:“中书监大人,万岁今天召见末将的上意……”
荀勖摆摆手:“羊将军,您难得进我这小衙门一次,我们先不谈朝政。等着,我让您看一样东西。”
荀勖说着起身,打开密橱。从中捧出一个长方形锦盒,神色庄重穆穆,动作小心翼翼。锦盒打开,现出一个锦绢包裹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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