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东南角观景楼楼脚下,有一处两进翘檐飞栱的白墙青瓦的院舍,那里就是莺娘的清音歌坊。
歌坊内外都是新芽点点的女贞、袅娜翩翩的垂柳。在早春时令的襄阳城,清音歌坊是天赐一处福地,来听歌赏美的纨绔子弟和过往客商就成麋集之势。
进得歌坊大门,院内一侧就是能容纳五十余人的歌榭。莺娘在歌台怀抱琵琶,一双秋波扫视台下,万种风情洒遍全场。只见她舒玉指,启歌喉,演唱着穷秀才韩青为她新制的《襄阳大堤歌》:
襄阳女儿花见羞,
汉江凝波不欲流。
华灯初上黄昏后,
多情月挂柳枝头。
大堤翠柳遮红袖,
玉音金嗓送行舟。
纤手倾满樊城酒,
高士不醉亦解愁。
莺娘的金嗓玉声尚在梁间萦绕,叫好声便响成一片。特别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少听到已不流行的大堤歌。他们感到新奇悦耳,纷纷要求再来一曲。这时清音歌坊的支客老贵上前对听客作起圈圈揖:“各位客官,各位大爷,此时天色不早,再加今天莺娘身体不适,恭请各位客官、各位大爷明日赏脸再会。”
“不行!不行!”坐在贵宾席位上的几个纨绔子弟首先起哄。
一个身材长相如同“发面馒头”的白面少爷将两串五铢钱丢在莺娘面前说:“我这是皇帝用于赏赐大臣的足色五铢钱,拿着给你润润嗓子。一分钱一分货,接下来给我唱‘破瓜记’。”
《破瓜记》唱的是纨绔子弟玩弄良家少女的具体过程,是一首及其猥亵下流的小调,只有下三滥的窑子里的妓女才会唱。
老贵知道这几个富家子弟不是善茬子,捧着两串能买下一头牛的五铢钱,放回“发面馒头”面前,又打拱又作揖赔笑说:“您老抬抬手,您老抬抬手,就是怜悯我们了。”
发面馒头垂下眼睑冷冷地说:“咋啦,咋啦!是嫌钱咬手咋的?别手拿的不吃,等着吃脚夹的啊。”
另一个干瘦的子弟淫笑着说:“她经常上大都督的床,手拿的、脚夹的都顺口啊?”
发面馒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大都督要回京城了,想上床也难了,趁早唱出荤的来爷们听听。想上床好说,爷们比大都督有力气,唱吧唱吧!”
这些纨绔子弟起了头,几个肥头的富商也跟着起哄:“唱吧唱吧,唱得好我们大把大把地赏钱!”
莺娘知道,这些纨绔子弟和肥头富商是不能得罪的,就起身对他们敛衽施礼说:“各位客官,非是莺娘敢拂尊意,我实在不知道‘破瓜记’为何曲何词,容莺娘另选一曲可好?”
发面馒头嘻嘻一笑:“你不会唱好办,麻杆,你教她唱‘破瓜记’。”
干瘦的麻杆答应一声扯起干干涩涩的嘶哑嗓子唱:
羞答答牵手入洞房,
赤条条亲嘴就上床……
干瘦麻杆唱了两句,就停下等着莺娘学唱。
莺娘听着不堪入耳的淫词滥调,眼里饱满了委屈无奈的泪水。
“唱啊唱啊,不唱爷们可就砸场子了!”
几个纨绔子弟起哄催促莺娘,发面馒头抓过莺娘怀里的琵琶,举起就要开砸。
“住手!”只听后面一声断喝,一身穷秀才装束的韩青走到发面馒头跟前说:“章松少爷,您是富家子弟,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王法律条,请您自尊自重。”
原来发面馒头叫章松。
章松冷笑一声,扭头询问他的同党们:“呵呵。你们谁的耳朵好用,听没听见一只绿头苍蝇在嗡嗡?”
章松的问话,立即引起一阵大笑。
麻杆煞有介事拍着大腿一声怪叫:“吔吔!坏了坏了!是我家的茅缸没加盖,跑出这只苍蝇丢人现眼来了。”
韩青此时气的脸色煞白,他知道自己一人斗不过这些纨绔子弟,但为了把祸水引向自己,就劈手夺过章松举着要砸的琵琶就跑。章松一愣神大喊:“抓住他,夺了琵琶,给我往死里打!”
纨绔子弟的特点是无聊无德无耻无才,外加无事生非无恶不来。一人喊打,众人齐应。韩青没跑几步,就被一干纨绔子弟抓住拳打脚踢。他全身屈卷在地,任凭别人如何拳脚相加,就是不松开怀里的琵琶。
莺娘没想到这些纨绔子弟这般势利,大都督李骞还没离开襄阳,他们就肆无忌惮。她在嘈杂声中快步走到章松跟前大声说:“章公子,我现在就给您唱‘破瓜记’,请您让他们立即住手。”
章松颔首说:“早这样,咱们咋会撕破脸皮?住手,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莺娘待纨绔子弟住手,上前拉起韩青,默默拿过琵琶,眼里含了泪水说:“你真傻啊,为了这个木头琵琶,你连命就不顾了么?”莺娘说着,就将一方锦帕递给韩青:“韩秀才,你拿着帕子揩揩血迹就回家去,我得给他们唱曲了。”
韩青接了锦帕,却用手揩了一把鼻子里淌出的血迹喊着说:“莺娘,你不能唱淫秽小调!”
莺娘扭身离开韩青几步,背对着他说:“我一个下等歌伎,唱这种淫秽小调也是本色行当,你去吧。”
韩青看见莺娘拿着琵琶走到歌台理弦试调,摇着头扭身趔趔而去。
老谋深算的西门圭所谓的神不知鬼不觉良策,就是让刘武悄悄喊上一辆安车,骗莺娘到岘山望江亭陪大都督赏月,途中预先埋伏的杀手,在那林木茂盛处连同车夫一起杀人灭口。第二天凶案“爆发”,顺理成章嫁祸一直觊觎莺娘的穷秀才韩青,紧接着从重从快惩处结案。
这天傍晚,刘武领受西门圭的良策,早在歌榭外面等着听客们离去。
刘武字修文,虽然识字不多,但知道丧天害理不是大丈夫所为。从自己的本意讲,他极不情愿亲手杀害一个无辜的美貌歌伎。西门圭在向他授意良策时特地说明是大都督的严命。大都督要求:活儿既要做的干净利落,又要绝对保密。他刘武只是大都督手里的一把钢刀,纵有怜悯弱小之心,也不可避免莺娘一死。刘武不能避免莺娘一死,就只有想办法让她死的痛快一些,体面一些。
他特特交代自己的心腹,等会儿在岘山对莺娘下手时,先用衣物蒙住头脸,然后用绳子绕住颈脖勒毙。莺娘死后,他要亲自看着她深深埋入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刘武安排策划好这一切,心里的重负才稍稍减轻。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曲终人散,歌坊冷清。
刘武见一干纨绔子弟和肥头富商兴犹未尽淫笑着离开清音歌坊,才悄声踅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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