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晓梦余痕

  “陛下,你终于醒了。”

  朱翊钧睁开眼,看见孙海焦虑的神情由忧转喜。他掀开被褥下了床,身体空乏疲倦,竟如同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斗。

  “陛下,你也许就是张居正说的灵脉。”孙海一脸兴奋,“那一道修气,实在英明神武!”

  “修气?”

  “哦,你不知道修气吗?修气就是仙家门人体内的能量……”

  此时房门乍响,门外的侍从上报,内阁大臣申时行求见。申时行是朱翊钧的授业恩师,朱翊钧对他自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连忙披上外衣,两人来到弘德殿的侧厅里议事。

  “老头,你来找我,又是搞啥?”朱翊钧在申时行面前百无禁忌。

  “陛下,臣……”

  “少来!不嫌麻烦。”朱翊钧笑道。

  “咳……阿钧,实不相瞒,我得到消息,太后想要弑杀你,拥立潞王……”

  “什么?”自己的亲生母亲想要谋杀自己,其他人无论是谁说这番话朱翊钧都不会相信的。他愣愣望着申时行,心潮起伏。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呀”推开,孝定皇太后和一个盲人侍卫一起走进来。不等朱翊钧做出任何反应,太后就已开口:“朱翊钧,你误了今天的早朝。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太后的声音是那么冰冷。朱翊钧几乎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孤……孤愿受惩罚。”朱翊钧轻声喏道。

  “惩罚倒是不必了……”

  朱翊钧几乎不相信这会是太后娘娘说出来的话。他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孝定的第二句话就以出口:“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做皇帝。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交给潞王朱翊镠好了。”

  这句话如雷贯耳。朱翊钧连忙下跪:“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孤知错了,恳请太后娘娘原谅孤一次……”

  孝定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申时行不忍看爱徒受罚,也在他身边跪下:“太后娘娘,您不要责罚陛下了,对他管教不严,是老朽失职,太后娘娘只要惩罚老朽……”

  “申爱卿,我大明朝讲求礼节,讲究尊卑有序。哀家希望您不要忘了。”

  孝定这句尖刻的话语,吓得申时行连连叩头。

  “太后娘娘,”朱翊钧长跪不起,前额贴着冰冷的地面,“请您宽恕孤的冒昧,自此之后,我一定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再也不踏出这紫禁城半步!”

  申时行听了爱徒的话,两行老泪“扑簌簌”倒淌到眉棱。以天下绝景之广博,哪里有做皇帝的愿意一辈子待在宫里的道理?

  孝定却置之不理,径自走出门去。和她一起来的那名侍卫,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戴着圆框墨镜,手拿一根粗木棒,似乎是一位盲人。

  盲人侍卫笑道:“陛下,你身上有非常强大的修气。你是不是背着太后娘娘修行仙术了?”

  “怎么可能,你……”朱翊钧大惑不解,忽然间认出了此人,“你是大内三魔剑的传人,花唐?”

  朱翊钧已经隐隐猜到,此人是名列“大内三魔剑”第三位的花残玉的儿子花唐,而那柄粗木拐杖想必就是三魔剑之一的“滞光弥相”了。

  他话音未落,盲人侍卫已一杖戳来。朱翊钧闪身躲过,只听那盲侍卫花唐道:“陛下你不必遮掩。在下虽然看不见,但是鼻子可灵得很。”

  花唐又是一杖斜劈而下。他翻身躲过,把申时行搀扶到一旁。

  看到这一幕,花唐轻蔑地一笑,身形陡然腾飞,凌空一杖刺来。

  朱翊钧轻弹手指,贴身侍卫立时出现,一剑挡下滞光弥相的这一击。

  那剑士名叫萧剑心,他的父亲正是大内三魔剑第二位的萧深声,掌中一柄“寒闻落华”神出鬼没,蜚声天下。

  如今萧深声、花残玉皆已犯罪伏诛、曝尸荒野,这一场对决正是两人子嗣的激战。锐不可当寒闻落华对上势大力沉的滞光弥相,若不是在此刻的情形下,想必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

  可是花唐毕竟在兵器上占优,棍法又神出鬼没,萧剑心很快便落了下风。花唐抓住机会,一棍扫向萧剑心双腿,忽然变招,棍尖戳在萧剑心膝盖。

  一朵血花在萧剑心膝头绽放。他单膝跪倒在地,寒闻落华脱手。花唐把木杖高举在头顶,预备重重击来。

  此时萧剑心心中无数念头划过。他明白自己可能要死了。朱翊钧本来虽不是很喜欢他,看到他拼死护主,也颇为感动。也许,像这样真心忠于自己的人并不是很多吧。

  可是萧剑心此时忽然伸手取过寒闻落华,以雷霆万钧的速度划穿了花唐的喉咙。

  花唐倒毙在地,墨镜掉落一旁。朱翊钧也长舒了一口气,既为自己,也为萧剑心。

  “太好了,剑心!多亏你剑法绝伦,拯救了我们两人。”朱翊钧喜道。

  可是萧剑心却面如死灰,默默望着花唐的尸身。

  “剑心……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萧剑心沉吟道,“他根本就没有弑君的念头!”

  “什么?怎么回事……”

  “他身中我七剑,七处剑伤恰好位于人体七处重要的命脉。”萧剑心说罢,又捡起墨镜,“魔剑滞光弥相,他也不曾使用……”

  朱翊钧愕然望着卧地身死的花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钧,看来你只有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到世俗中暂避风头了。”申时行道。

  萧剑心把墨镜滞光弥相交给朱翊钧,并道:“陛下,拿着它吧。紫禁城外,人心向背难以言说,滞光弥相会帮到你的。”

  朱翊钧接过墨镜,霎时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剑心,麻烦你借我一套衣衫,悄悄把我送出宫去。”朱翊钧又对申时行说道,“唉,老头,多保重啊!等我踏入圣境,回来接你。”

  申时行老泪纵横:“阿钧!只要你相安无事,微臣还有何所求?”

  “傻老头,这种话是能说出来的吗?”朱翊钧笑道。

  申时行抬头望去,他的那份笑容,竟不知有几分苦涩,几分欣喜。

  萧剑心搀扶着他走出宫,刚跨过门槛,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朱翊钧看不见路,迷惘地问道。

  “没事,没事。前面有坨鸟屎,我们绕过去。”

  两人慢慢绕过孝定太后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孝定的脖颈间,惨淡的伤口没有流血,隐隐泛出金光。他知道,这样的创伤,只有用魔剑渡冥飞泉连斩二十九刀才能做到。

  大内三魔剑之首的“渡冥飞泉”,它的主人、锦衣卫白虎堂主郁龙庭究竟是谁的人,又有何目的呢?

  “陛下,”萧剑心停下脚步,“我……不送了。以后,还要守护潞王陛下。”

  朱翊钧已渐渐习惯了带着墨镜看事物。他回过头,也不挽留萧剑心,只拍拍他的肩,道声:“珍重。”

  萧剑心递给他一个金色的手镯:“陛下,如果以后您在外面遇到戴相同手镯的人,不管他犯下什么样的罪,都请您……请放他一条生路吧!”

  朱翊钧望着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剑仆,点头应允。两人转身背道而驰,富丽堂皇的皇宫转眼间消失在朱翊钧身后。

  他登上一辆牛车,那车夫回头问他去哪里,他却答不出来任何一个去处。

  他迷茫无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默默下了车。可是他双脚刚刚着地,那牛车立刻就坍塌了。从木屑断辕中,除了骂骂咧咧的车夫,还爬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孙海……

  “让我跟着你吧,陛……”

  “你叫我什么?”朱翊钧望着他,微笑道。

  “陛……毕公子,行走江湖,有个人做伴就不会太寂寞,彼此也有个照应。”

  “哈哈哈哈……”朱翊钧高声笑道,“不愧是阿海,果然反应快!”

  两人于是结伴一路向南走去,漫无目的地漂泊,直到当天夜晚才找到一家客栈歇息。

  “好!救一人,是一人,作为皇帝没有尽到的普渡众生的职责,如今作为仙家门人,更加不可辜负!”朱翊钧喃喃自语,“既然明君做不成,这样的世道,就让我来做观世音吧……”

  他已经在心里暗暗许下证道成仙,拯救世人的愿望。

  一眼望不到头的南游之路,一切都是未知数。离开深宫的道路迢递漫长,而此刻,年轻的凡人竟有些说不出的激动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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