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2)

  刘贤走在黄泥路的大街上,四处张贴着韩辅应政府最新的惠民政策,来自其它国家的一些陌生面容和肤色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听着来往和站立的路人叽叽喳喳交谈。

  在市区的最东边,首都靠近机场的位置——机场门口有首都仅有的一条水泥路,现在都开始翻新重修成沥青路,他们说今年年内要把整个首都的路面都铺成黑色。到时候,这首都代表色黄色,就是名存实亡,理当变成黑色了。

  现在已经到了年中,7月。不过在这个一年到头都很热的国度,老百姓很少在心里对年份交界有清晰的感觉。

  刘贤漫不经心地走进一家躲在街道尽头的小卖部。这是由一间单层平房改成的,四四方方的很小一块地方,房子构架看着很单薄,所幸它造得矮,不然就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小卖部门口有一块墙已经变得漆黑,和周围泛黄了的斑驳墙皮对比起来很是突兀。这是因为小卖部的老头把灶台搭在了门口——要是在里面烧饭烧菜,指定乌烟瘴气得让人不敢进去。

  尽管他在外面烧菜的时候里面也会很烟。

  现在这个老头做到了门口,一般里面没有人的时候,他就会坐在门口透气。他呼吸的时候总是有很响的呼呼呼的声音,喉咙里像是一直有痰在咕噜打转。看到这样子,你也会劝他他别在那发霉的屋子里呆着,出来在门口呼吸一下来自大自然的尘埃好!

  “老头开下灯。”刘贤刚走进去就觉得太暗了,只怪这小平房太矮,即便只有五六米的深度,里面也显得很暗。

  “嘿嘿,额咳,咳咳咳……”老头傻笑了一下就把自己呛到了,原来他嘴里不知不觉含了一大口口水,年纪大了吞咽也不利索了。他一边咳一边按了一下挂在门口的开关。屋子正中间垂下的白炽灯亮了起来,红色的电线上结的蛛网都已经发黑,蜘蛛不知跑到何处了。

  “小鬼啊,最近,咳咳,咳咳咳,怎么不常来了?”

  “不来了,没东西要买我来干什么?你知道的,我可没有闲钱。”

  “可是你以前两三天就得来我这里备点……”他咽了一口口水,停了好久,“嗯?最近呢?一个月了吧?”

  “哦,这个啊,别想了臭老头,我现在可是去学校读书了,新政策你知道吧?哎呀,这个有点复杂,政治政策这东西想来说了你也不懂,就你那不灵光的脑子……反正就是以后我,不愁吃,不愁穿,就这样,一瓶料水。”

  刘贤把一瓶棕色的东西在老头面前晃了晃。这是烧菜用的,味道很重,平时加一点就可以让菜变得又咸又酸又辣,当然这都是穷人用用的,他们管这个叫料子水。最近刘贤基本在学校吃饭,也就很少用到这个,上一瓶料水还是去年买的。

  “10块。”老头板着脸说。

  “抢钱吧你?”刘贤骂道,“之前我买的时候还是5块钱,怎么这才过去多久,直接涨了一倍吗?”

  “你不来了,我……我。”他说不下去了,就直接伸出一只满是裂纹的手来,黑色的泥灰填满了它们。

  “啊呀,行行行,玛德,真的,算我可怜你,我看看你差不多是该死了。”刘贤一把把十块钱拍到老头手心,啪得一下,搞得他自己手里有些麻麻的,然后破口大骂。

  老头收好钱,看着刘贤离开了。然后他慢悠悠很小心地走着每一步,把放在卷闸门口的铁钩子拿起来。举起来搭到卷闸门中间的环扣上,用和他瘦小体型极不相称的力气猛地拉下来——今天除了刘贤也必然没生意了,所以还是早早关门好了。

  一瞬间真正地黑暗淹没了这个小卖部,但同时,真正的光明也透过卷闸门锈蚀了的破洞里照射进来,这些斑斑点点的光影照射在老头脸上,身上,他就这么面朝着门口眯着眼睛睡在木躺椅上。在他躺椅旁边放着他的奇臭无比的骚味尿壶。

  刘贤回到自己那破烂的小公寓的时候,发现那个歪在房间一边的座机正在叮铃作响。

  “喂,刘贤吗?”

  “怎么了?”刘贤听出来电话那边就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何部行。

  “晚饭一起出来吃啊。”

  “啊?晚饭我本来打算自己烧的,菜也买来了……”刘贤低头看看那自己黑色塑料袋里的皱巴巴的绿色菜叶,在上面还压着那瓶料水。

  “啊呀,出来吃吧,人多的,大家一起,热闹些。”

  “……很多人吗?”刘贤一听还有别人,心里就纠起来,他知道如果还有别人的话,肯定是学校里的那些人——和他们生活在不同阶层的富家子弟。

  “啊呀,我知道你在什么方面有些误会,你想错了,还是说你很害羞?”

  刘贤知道何部行是故意说自己害羞,想激一下自己,但是这完全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

  “算了,我还是自己烧吧,难得有机会再吃一下自己烧的菜。”

  “你烧的菜我还不清楚?你就别犟了,离你住的地方很近的……”

  啪的一声,还没等到何部行说完,刘贤就挂了电话,一脚把这个座机踢回房间的角落。刚刚他接电话太急,灯都没开,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像排风口一样的圆形小窗,黄昏里,屋子内就已经如同黑夜。

  他踩着地上乱糟糟的东西,走到门口打开灯。

  他内心是极其反感和这些富家子弟解除的,除了叶紫欣。

  刘贤觉得叶紫欣不一样,那些富家子弟表面上或许会和他还有何部行很亲近,但是心底说不定在骂一些难听的瞧不起他们的话。而叶紫欣是来自上层的人,她是第一次来到原本属于下层的国家,她没有见过这样落后的社会,肯定也不懂什么阶层。

  她对我们所有人才是真的一视同仁,换句话说,在她眼里,那些富家子弟和他是一样的。

  之前叶紫欣邀请他去她住的地方,刘贤自然是喜出望外,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恰当的机会——他不好意思提出来,叶紫欣最近也没有说起,似乎已经抛之脑后。

  刘贤脑子里回忆着在学校的那些事,浮现出叶紫欣的黑色短发,精致的小脸……手底下的灶炉一直点不燃。

  “没气了?”他踢了一脚在灶台边上的钢瓶,传来很轻的脚感。然后他又用手晃了晃——很轻易地就左右摆起来,最后他甚至轻松地拎了起来。

  “靠!真的没气了。”刘贤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他这床是一块木门板,就直接放在地上,然后再铺上被子。

  在床和排风口之间还用一大块油布隔了小小的狭长的空间,在这两三平房米的空间里,有喷头和坐便器。

  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已经是饿极了,加上还遇到了一个神神叨叨的人,一直在向他宣传神教,听得他脑子晕乎乎的。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从遇到这神父开始就脑子很胀,现在躺下来缓解了不少。眯着眼睛,什么事也不去干,放松全身,就想着那些快乐的回忆,渐渐地也就不觉得饿了——今天也是不吃晚饭的一天。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一个村庄里,群山环抱,山顶烟雾缭绕,一户在山脚的人家,依山傍水,门口有一块用石头铺出来的空地,上面有一颗大大的树,开着不认识的花,正在慢慢地飘落。

  没有风,随着阳光,慢悠悠地落下。他就这样站在这个空地上,闻着花香,俯下身子,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长在石头上的青苔,还有种湿漉漉的感觉。这幻境不可思议地真实!

  他站起身,想再仔细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这完全和他从小生活的凯威不一样。但是这样的场景他在小学书中的插画里看到过,这是在更北方的世界,那里四季分明,有繁花,有雪……

  身后这依山而建的房子也和他所认知的大相径庭,倾斜尖顶,鳞片样的屋瓦,门口的小水渠,竹条围起来一切样子让他大受震撼,平心而论这里更适合让人生活下去,但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是梦境。

  这时屋子里探出一个小女孩,她怯生生地看向刘贤这边。

  刘贤感觉背后一凉,他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这个小女孩不应该可以看见他。在他故乡凯威的一种说法,越是真实的梦,就越不可以和梦里的人说话,不然就会永远陷在梦境里醒不过来。

  但是从小女孩的眼神里刘贤感受到她不是在看自己身后的远方,而就是在看着自己,在恐惧中,刘贤已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是谁?”她终于明确地向刘贤走过来。

  刘贤不敢回答她,紧闭着嘴,不断往后退,不要回答!不要回答!脑子的声音在炸响。

  小女孩也不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突然,他绊被石头翘起来的一角绊倒了,摔倒在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的一把刀也随之掉在地上,清脆地响起,刘贤更是被吓了一跳。

  这时,屋子里有一个女人也闻声,随之走出来,看到刘贤时,居然露出惊恐地声色。她惊叫起来:“回来!娃!回来!别过去!”

  她一边叫着,一边踉踉跄跄地跑起来,一把拽回来小女孩,小女孩此时也被女人的动作给吓到了,哇的一声哭起来。

  女人拉着小女孩进了屋,把门关上了。刘贤也在惊恐和疑惑中。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只要稍微细看就发现和自己的手有大不同。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自己的肚子,身形,都不一样!他跑去水池边,想去看水中的倒影。

  不知道为什么,在水面中只探出他小半个额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怕得眼睛湿润起来,在微波粼粼中,他依旧能辨认出来,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男子的脸,很难说出是几岁。

  他又转身走向自己最初的那个位置,试图寻找一个出口,梦境的出口,这里真的是梦境吗?为什么摔到地上的时候那么痛?

  突然他胀胀的脑子开始变得痛起来,并且开始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他能认出来画面里的男子就是这个身体,也就是现在的自己,还有一个女子无,就是屋子里的女人,两人一起走的画面,依偎赤裸着在一起的画面,还有女人躺在床上,床上和她衣服上都是血的画面,他现在拿着刀的画面。

  “该死,你俩生了孩子是吗?”刘贤慢慢地往那把刀走去,他大概是明白了,这个男人现在想要杀掉这个女人,大概率在杀掉这母女之后他就会自杀。在那些画面里,刘贤大概知道是男人因为各种原因都无法和女人在一起,女人也因为和他生了孩子而被家庭抛弃。现在男人大概是不想再让母女受苦了,打算一了百了。但这些想法可能早已经在之前的举动里暴露了,被女人有所察觉。

  “哈哈哈,难道你不知道,这地方可比我生活的地方好多了吗?难道你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吗?”他艰难地拿起刀来。

  但是让他生活在这个世界,刘贤终究是不愿意的。他想离开这个真的不能再真的梦。却找不到办法。

  是死吗?

  是死亡吗?

  死了就能离开了吧?

  想来也是如此,本来这男子的和这母女的命就该就此终结的,现在他替神仙救下了这对母女,差不多也完成了任务吧。

  我得回去……

  得回去……

  这可笑的穿越附身桥段……

  他却不敢用刀划开自己的脖子,于是搭在手腕上,流着泪:“为什么啊,要我死一次才行?”

  但是还没进皮就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他嘴唇被吓得苍白,哭着,但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割开了,血随着刀口溢出来,从手腕淌下,滴在手头上。很快血就不再流,那一条看似很长很深的划痕却已经被血痂堵住。

  “哈哈哈哈……”他嗤笑起来,这下算是留着眼泪和鼻涕在大笑了,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疯子。

  “给我流啊!”他划了又一刀。

  “死啊!”又是一刀比上一刀更加用力了一些。

  “死死死死死死死……”他疯了一般在手腕上不停地划着,血开始不断淌下来,甚至有些溅射出来,溅到他自己的脸上。银白色的刀刃已经被染红了大半。

  这时门打开了,女人又向刚才那般冲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

  刘贤苦着脸,吼道:“你干什么!让我死啊!”

  女人的力气这时比他大很多,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手上的刀,尖叫起来:“没出息!没出息的东西!这点本事吗?死谁不会!谁不会啊!我也可以死!我不怕死!可是我死了孩子谁带,谁养?这两年你来过吗?你照顾过我们娘俩吗?你来看过吗?你就连看也不来看一眼,一来就是要死吗?孬种!呸!是男人吗!不如我!不如我女人家!滚!滚吧!”

  男人大哭起来,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女人,嘴里嘀咕着什么,像是在说对不起,但是呜咽声夹杂着,怎么也听不清。

  “活下去,我们一起活下去……”刘贤回答了她。尽管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她说了话就再也无法离开这个梦境了。但是男子二十多年的记忆还在这身体里,身为刘贤的记忆也就二十多年,对哪边的归属感更强烈些还说真不清楚。

  刘贤……对了,怎么感觉自己对刘贤的记忆也很模糊……凯威……何部行……

  男子摇了摇头,站起身,也扶起女人,道:“你逞什么强啊,从没见过你有这么大力气的,还喊那么大声,耳朵都要聋了啦。现在都要虚脱了吧?是不是被我吓到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男子最后说得很轻,女人还是听到了。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进屋里。小女孩看见他们,还有男子手上的血,就想哭起来。但男子对她轻松地一笑,揉揉她的头:“第一次见吧?这是叔叔,哦不对,是爸爸给你开玩笑呢!”

  说着他作了一个鬼脸,但是鼻涕和眼泪还没擦去,着实有些丑了,却不想女孩还是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这么丑,才不是我爸爸!”

  “喂,哪里丑啦!而且我们还是很像的好不好,我们的眼睛……”

  “不像,不像,你丑八怪。”

  砰砰砰,砰砰砰,在遥远的地方,有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在叩击着心脏,刘贤被敲门声吵醒。环顾四周,还是自己的那间破烂小屋。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就像是梦境里的阳光。一下子他安心了下来。

  “来啦!”他声音嘶哑地说,发现喉咙撕裂般的痛,头脑也又晕又胀。他踉踉跄跄扶着墙走在门口,打开门。

  “何部行?”他问道。

  “刘贤吗?是我。”一个女孩的声音。

  刘贤心中一紧,怎么是叶紫欣!完了完了,她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来这里?刘贤顶着头痛还是冒出一大堆疑惑,但最重要的是,眼下屋子这么乱糟糟,怎么能让她见到。

  不行,不行,不能开门。

  “什么事……有什么事吗?”刘贤艰难地开口,他想不管什么事,就此拒绝,然后明天去学校再说。

  “刘贤,为什么晚饭不一起来吃呢?大家都希望你来的……他们说叫我来叫叫你。”说到这里她就脸红起来,心里来气,因为自己在班里挺合得来的一个女生,居然在她耳边说刘贤喜欢她,虽然很小声,也让她在同学面前感觉无地自容,这话指不定被多少其他人知道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难处,但是你还是把门打开说话吧……我听你声音是感冒了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在吗?”

  这时一旁开着带着叶紫欣来的谢金等不及了,他继续砰砰砰地大力敲着门。

  “听到就说一句话……”

  “在吗?刘贤!”

  “……”

  “不对啊,”一起跟来的何部行紧张起来,“之前在电话里感觉他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这样了呢?”

  “还有别的办法开门吗?”谢金冷静地问道。

  “有,但是要找楼下的房东阿姨,就是不知道她在不在了。”何部行说,“我去找她。”

  “我需要跟去吗?”谢金不是问何部行,而是看向叶紫欣,在征求她的意见。

  “一起去吧,我们在这门口等着也想不出办法。”叶紫欣也愁容满面。她跟着何部行走下搂去,谢金则是紧随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相隔一个台阶,以防她跌到。

  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靠在门上的刘贤顺势倒了下来……

  “喂,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刚刚好像有点胸闷。”男子笑到。此时他脸色惨白,那阵阵的敲门声像极了在刘贤那边时,自己公寓的声音。

  自己是要醒过来了吗?会被这敲门声吵醒吗?

  但是等了好久,这敲门声也没有再出现,自己的状态也完全适应现在的环境——这种双重记忆的感觉。

  “真的没事吗?”女人一边用沾了清水的布替他擦着伤口,一边问道。

  “嗯,大概是见到你太激动了,心都跳得厉害了起来,砰砰砰得像在敲门板。”

  “天,我们之间还说什么情话,再过几个月孩子都两岁嘞!”她顿了顿,“不过……算你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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