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章 穆枣花的战场

  大明英华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三两分380章穆枣花的战场从春到秋,「泰昌」二字,在这个时空里,既替代了「万历」,也未被「天启」替代,而是顺利地成为公元1621年的明帝国年号。

  古老的东北亚大陆上,与朝鲜相距不远的后金国都赫图阿拉,这里使用的年号,则是「天命」。

  建州女真的头狼,后世史家口中与笔下的「一代雄主」努尔哈赤,在如今的天命六年,已经六十二岁了。

  民间常讲,人老了,性子就软乎仁慈了。

  但那是适用于庸碌之辈的规律。

  花甲之年的努尔哈赤,在每个被白昼光芒唤醒的清晨,都比前一天,更觉得斗志燃烧,更想见到刀光血影的征服场面。

  五年前头一次出击明国重镇抚顺,就中了埋伏、铩羽而归的屈辱感,已渐渐被征服叶赫部、统一辽东女真、联姻蒙古科尔沁等成就驱散。

  去岁绕道蒙古、在明国宣大沿线的劫掠计划,得以部分地实现,也让饥馑中的女真人,进一步明白,只有像野兽般不顾一切地扑向明国与汉人,自己的血脉,才能千秋万代。

  「诸贝勒,我的建州勇士们。清河堡和抚顺啃不下来,无妨,叶赫部已经成为我们治下,我们不必现在就向西,只需向北,诸旗连兵,攻下开原和铁岭,修养一阵后,再掉头南下,与赫图阿拉出发、穿过抚顺和清河堡之间的援兵,两面夹击,直到攻取沈阳。」

  赫图阿拉城的「汗宫大衙门」中,努尔哈赤从那张雕刻得四不像的龙椅上起身,走到沙盘前,兴致高昂地与自己的儿子、孙子们,宣布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倏地,老汗抬起眼睛,鹰鹞般锐利的目光刺向四贝勒皇太极。

  「怎么了老四,你们旗不想出兵?」

  皇太极倒坦然地往前挪了一步:「阿玛,儿子怎会不想攻打明国,只是觉着,开原和铁岭两地,可以明年再打。」

  「为何?」

  不待皇太极细说,三贝勒莽古尔泰已经鼻子里哼了一声,嘲讽道:「想是四贝勒要加入蒙古人喜欢的黄教,准备带着正白旗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了。」

  「叔叔你在说什么呀。」背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是大贝勒代善的儿子,岳讬。

  莽古尔泰转过头,眼里的得趣之色浓了几分,好像在看一只斜刺里冲出来维护主人的、汪汪叫着示威的小奶狗。

  「我的呆头侄儿,」莽古尔泰故意说着「岳讬」二字的满语含义,笑眯眯道,「你的皇太极叔叔,他确实长了一副菩萨肠子呀,今年他们正白旗的旗丁被尼勘合伙起来欺负,他居然不让手下的牛录额真砍几个尼勘的脑袋立威。啊对了,我想起来,你也一定学了四贝勒的好心肠,听说前两年在明国偷他们的火炮法式时,差点儿就把他们的一个小寡妇弄来做侧福晋了。」

  「三贝勒,」皇太极及时地拍了拍莽古尔泰的肩膀,用目光示意岳讬压下汹汹火气,温和道,「三贝勒,咱们做叔叔的,不兴这样开晚辈的玩笑,岳讬是个好孩子,阿玛的福泽也在保佑他,那一回,尼勘的天花都没伤到他。」

  皇太极与岳讬这对叔侄,互相为对方出头时,岳讬的亲生父亲——大贝勒代善,面无表情。

  在建州女真身份尊贵的代善,原本已由努尔哈赤指定为太子。但代善在现任福晋的唆使下,打压岳讬和硕讬这两个前妻留下的儿子。此举,令努尔哈赤想起了自己被继母虐待的少年时代。

  努尔哈赤勃然大怒,削夺了代善的储君封号,并且将他手下的镶红旗分给了岳讬,只留了正红旗给代善。

  此刻,努尔哈赤望着面前的儿孙们,确信他们中,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有的把獠牙张狂地露出来,有的把爪子静静地缩在

  衣袍下。

  老酋反倒对这种局面甘之如饴。

  「就是要互相之间有龃龉,他们才会在对外的战斗中,抢着立功,明国的土地与百姓,才会最终成为我们建州女真的财富与奴隶。」

  努尔哈赤想到此,冲着自己最欣赏的儿子皇太极,投去慈霭的目光:「老八,你是不是觉着,今岁咱们后金,还不够兵强马壮?」

  「是的阿玛,」皇太极恭敬道,「而且,最近汉人不像过去那么听话了,各旗还是要先安抚,才能在将来作战时十拿九稳。」

  「安抚个屁,依着阿玛的规矩,直接杀光就好,」仍是莽古尔泰跳出来斥责道,「那些地盘原本是尼勘们的又怎样?他们自己的明国主子都不管他们了,我们占下,他们就应该是我们的包衣。皇太极,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是怎么打鱼的吗?鱼在网里若是扭得厉害,就拿大棍子敲碎它们的脑袋。」

  莽古尔泰所说的「阿玛的规矩」,是指努尔哈赤今岁刚颁下的命令:后金统治下的汉人,尚未被编入八旗的,哪怕是读书人,也必须接受女真人进入他们的村落、田庄、屋宅,从混居到反客为主,若有反抗,离得最近的牛录额真,可以直接屠村。

  这个规矩,在历史上原本要几年后才会出现,与针对复州、盖州等地沿海汉人的「迁徙令」一同发布,使得辽东数十万汉人原住民被屠戮殆尽。

  此世提前出现,乃因抚顺等大明的军事防线未被突破,建州女真无法获得这几年能够缓冲的土地与财富,迅速扩张的女真人口,只能在大明的关外,从南边宽甸到北边大清河一带,与原本属于大明奴儿干都司的汉人争夺资源。

  深谋远虑的皇太极,其实并不赞同父亲这样极端的做法,哪有猎人把自家的猎犬都打杀了吃肉的。

  不过,觊觎头狼位置的皇太极,在对汉人的政策上,不会过于强硬地与父亲对着干。

  毕竟,自己目前只有一个正白旗,与自己亲如父子的岳讬,也刚刚得到镶红旗,他皇太极要能成为下一任女真首领,最好在父亲的遗言中得到正黄与镶黄两个旗,才能压制其他三个旗主哥哥。

  皇太极于是一如既往地带着虚伪的敬意,冲莽古尔泰点头道:「三贝勒说得也是,汉人有句话,叫作不见棺材不落泪。」

  又向父亲努尔哈赤道:「大汗,其实儿子想明年再攻打开原与铁岭,更重要的原因是,佟家的火炮,还没造妥帖。」

  努尔哈赤闷闷地叹口气。

  他还没有昏聩到胡乱迁怒的程度。聪慧的皇太极,能够安排岳讬和佟家兄妹去到明国的南直隶偷盗火器图,已属不易。

  但明国那个姓郑的妇人,和她的同胞也都不蠢,又在暗夜的关键时刻碰了头,在河边擒获了已经拿到火器法式图的杜铁匠。

  逃回赫图阿拉的间谍们,只能根据在崇明见过的火器印象,指导着后金的满汉匠人们摸索。

  听到势同水火的弟弟提及火器,三贝勒莽古尔泰倒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好斗之态。

  因为,这也是他可以在父亲面前邀功的机会。

  「阿玛,」莽古尔泰接过话茬道,「枣花也在与我们正蓝旗的工匠们,琢磨给乌真超哈打火炮。」

  乌真超哈,是后金对于各个牛录中汉人旗军的称呼,因最早收编的关外汉人里,有些乃明国的军户,会像父辈一样使用火铳,所以在素来使用冷兵器的女真人看来,乌真超哈,就是火器兵的代名词。

  努尔哈赤听到儿子们在为增加后金的新型军事装备而卯足了劲,自然很高兴。

  他也对莽古尔泰露出了慈父的笑容:「枣花姑娘,若能将她对那个姓郑的黑心主子的仇恨,真的变成轰开明国城门的火炮,你就可以娶她。」

  莽古尔泰再是粗豪而鲁直,也记得自己片刻前刚嘲笑过侄儿岳讬想纳一个明国女子做侧福晋。

  三贝勒于是抑制住内心的欢愉,从另一个话题上,向父亲献媚道:「今日听额娘说起,阿玛的头风又犯了,儿臣再令枣花姑娘熬一些神鸦汤,进献给阿玛吧。」

  努尔哈赤「唔」了一声,表示欣然接纳儿子的孝心。

  众人身后,后金核心军权层外的其他与会贵族中,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弟德格类,听到「神鸦汤」三个字时,胸中翻涌起异样的感觉。

  不远处硕大的沙盘,好像变作了那个冬日里的茫茫雪原。

  向狠心主人报复的汉人女子,一改寻仇时的凶悍,给他这个经历着剧烈腹痛的病人,端来冒着热气的药汤,温柔而肯定地告诉他:「喝下去就会好的。」

  德格类清楚地记得,枣花姑娘见他的眉头开始舒展后,甚至还带着打趣之意道:「我们汉人里的南蛮子,管这个***壳子,叫***。听说你们女真人把乌鸦敬为天神的使者,那,不如这个药汤,就叫作神鸦汤吧。」

  德格类在渺渺回忆里醒过神来后,盯着莽古尔泰高大的背影,又有些惘然。

  他希望枣花姑娘,能熬得出神鸦汤,却造不出明国人用的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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