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的神色,与其说愠怒,更不如说是不屑。
这个传闻中深入过建州女真老巢赫图阿拉的郑氏,在杨涟看来,也不过就是比寻常的妇道人家,多几分狐狸的狡黠,才能绕出虎穴,弄回情报而已。
抚顺会战,还是靠大明的文臣武将,方能奏捷。
再了不起,就算此人,像先秦时的巴清那般善于敛财,像如今的秦良玉那般骁勇忠诚,这么个年纪不大、更无宦场父兄的自梳女,对朝堂的是非,能有什么真知灼见呢?
郑海珠却从容地迎着杨涟的目光,和声静气道:
杨涟瞥一眼左光斗,见他好整以暇地低头喝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便先捺了捺火气,对郑海珠道:
郑海珠带着诚然口吻道,
郑海珠说的,是快三十年前的那场席卷京城官场的渲染大波。
那一年,万历皇帝提了一个的方案,坚持不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而是只与郑贵妃所生的朱常洵并列。此言一出,拥护朱常洛的东林派官员一片哗然,并将矛头对准当时的内阁首府王锡爵,认为王锡爵不敢直言进谏,甚至可能与郑贵妃沆瀣一气。
于是,在后脚而至的京察考核中,吏部尚书孙龙,吏部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吏部文选司顾宪成,这些东林骨干,利用手中权力,大举黜落非东林门下的朝官,以期引发内阁震动,倒逼王锡爵下野。
这是后世的某些观点,郑海珠不会全然采信。
去辨析赵南星挑落于自己权柄之下的朝臣,有几个是真贪官,也非此际重点,她更不会在言语间,用价值观的底线判断,去挑衅杨涟。
郑海珠只是平静地望着杨涟:
杨涟闻言,心里哪会一时半会就拐过弯来,嗤道:
郑海珠盯着他,语调硬了两分:
杨涟抬起下巴颏儿,振振有词道:
郑海珠回应道:
杨涟一愣,不及反诘,只听这妇人又道:
杨涟打断郑海珠。
郑海珠的双眉终于拧了起来:「杨老爷,我与黄老爷亢俪的确相
交颇深,但天下事,自有天下人传扬,未必每一件都只能从东林门人处听得吧?我在山东有商社分号,自登来到兖州,百姓都记得亓诗教的功德,我当然也听了不少。」
地一声轻响,左光斗合上了茶盅盖子,带了缓和气氛的意味,对杨涟道:
郑海珠欠身致礼,嗓音沉了下去,二字,源自彼此攻讦的意气之语,晚辈就算自认东林友人,对齐楚浙宣,也不愿用这个字。在晚辈眼里,只有实干与空谈之分,只有良臣与庸人之别。况且,人无完人,因派别之争而显露瑕疵,不能据此就认定他是女干邪小人,就要上奏天子,将他赶出朝堂,永不叙用。」
杨涟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也找不出有力的箭失,毕竟他东林派,创立之初,口号的确就是反对空谈和内耗,就是要为国效力、为民牟福的。
郑海珠又将眸中本就未满溢的锋芒之色,敛去几分,恢复了温婉的柔和语调。
杨涟点点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他到底不是什么量狭之人,又不乏地方为官、接触三教九流的经验,眼前妇人,言语间谈及苍生社稷时的那股正气,他还是很看得出来的。
杨涟于是唤家仆来添了一通茶,才缓缓开腔道:
郑海珠起身福礼,坦荡道:
……
半个时辰后,郑海珠从杨府告辞。
杨涟的妻子和儿媳送她出来,将一个包袱交给花二。
杨妻按照丈夫会客时让家仆传出的吩咐,准备了自己孙儿穿过的袄衫小裤,并一个小金锁,托郑海珠带给将要分娩的张凤仪。
郑海珠笑盈盈地收下,替凤仪谢过。
她心中,给杨涟这个细节,加了好几分。
此公并没有某些大明文官身上蔑视武将的狗屁习气,也显见得与兵部那位张铨并不交恶,是以席间听到自己透露今日还要去探望马将军的女卷时,即刻作出了礼数。
左家的马车,载着郑海珠主仆疾驰而去。
杨府中,左光斗则仍坐在厅中,和杨涟继续商议。
杨涟蹙眉问道:
左光斗摇头:
却又点头:
杨涟道:「
何以见得?」
左光斗道:
杨涟目光一闪,
杨涟听完,盯着左光斗,赞同道:
左光斗意味深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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