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儿终究是回到了乾京之中。
乾京看上去更加的繁华了,或许是因为人口更多了一些。
整个东州的人口急剧的减少,但是一些大城池的人口却是增加的,因为那些小城池的人,或者是乡镇里的人,都搬迁到大城的附近来了。
即使是三江口那里的人口也多了许多,看上去很繁华,而从三江口到乾京的这一段路,薛宝儿离开渡口之时,与两位徒弟,走在那结冰的河上,她不由的想起当年自己走在这冰河上时的心情。
当时的自己,爷爷死去,无依无靠,被神捕家的施无邪指点,找楼近辰护送。
当时的她一心只想能够平安前往贾家,但是那个时候,很多平常很简易的事情,都似变得艰难了。
所以,当她被楼近辰护送之时,心中的那一份感谢从来都没有淡去过。
很多人被别人帮助之时,感恩戴德,但是在自己渡过了难关之后,却会将自己当时受到帮助的事慢慢的忘记,即使不忘记也会淡化。
薛宝儿受过帮助,即使是此时,也是记忆犹新,她记得自己当时无助之时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的两位弟子易栖霞和周轻云,两个弟子都是南方人,这是第一次来北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的冰。
薛宝儿带着两位弟子来到了贾府,她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因为心中有牵挂。
这里是她唯一的亲人所在。
她姓薛,按理来说应该去薛家,但是薛家其实早已经败落了,要不然的话,她的爷爷也不会跟着贾母做事。
而薛宝儿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贾母。
她再一次的回到贾家之时,发现贾家比起当年自己离开之时,看上去更加鲜亮一些,门庭显然是修缮过的,院墙上面都被刷的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苔藓和藤蔓之类的。
在薛宝儿二三十年前的印象之中,贾家是恢复了元气的。
当她带着两个弟子站在贾府的门前,里面有门房看到了她,但是却不认识她了,因为她实在是太瞩目了。
她一身蓝色的裙衣,看上去端庄大气之中,又有着一股说不清的明艳,腰间左右各系着一个小巧漂亮的宝囊。
其中右手边的那一个是银色的,长条形的,左手边的那一个是半圆形的,像是一个银绣小锁一样。
脚上穿的是一双鹿皮银花靴子,内衫白色,露出来一圈,黑发盘着,让她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格外的不凡。
而且身边跟着两个女弟子衬托,更显其身上的清冷和一丝高修的贵气。
薛宝儿上去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她被引了进去,又有人跑去禀报贾母。
没多久,薛宝儿便又被一个女子引入到了内宅之中。
然后,她见到了一身贵气的贾母,而她带着两个弟子,倒显得单薄寒酸的感觉。….
随后,她回来的消息传开了,贾府之中上上下下有头有脸的人都来看她,个个身上都戴着宝光闪闪的饰品。
有护身的,有聚气的,有宁神的……
宝衣、饰品,玉佩,茶,糕点,摆件,种种件件,皆无凡品。
倒显得薛宝儿师徒三人一身清寒来。
薛宝儿坐在那里,泰然自若,嘴角有淡淡的笑,回应着府里大大小小各辈人的问好。
现在她在这里也不再是小字辈了,有之前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牵着自家的小孩子来拜见薛宝儿。
“宝儿,这些年,你就一直在那南边?”贾母问道。
“是啊,就在那南边,群鱼山中。”薛宝儿说道。
“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看你,人都冷
清了。”贾母说道。
薛宝儿微笑着,说道:“姑奶奶,没什么的,我一个人习惯了,再说,我还收了两个弟子,那山中也有不少的邻居。”
“收两个弟子也好,作个伴,但没个亲人在身边,总是让人担心的!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留在家里吧!”贾母说道。
此时屋子里很多人,都是些衣着华贵的妇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大家都争着一起劝她留下来不走了。
当面,大家也觉得她会留下来。
薛宝儿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已经去信给你表哥了,他若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贾母说道。
“宝儿见到表哥也高兴。”薛宝儿说道,虽然多年之前在太学里有些不愉快,但是现在想来,那都只是些小事,算不得什么。
“你表哥自你走后,便也发奋修行,终入了国师之眼,拜其为师,成了无尽山中的真传弟子!”贾母略带自豪的说道,薛宝儿很清楚,表哥贾玉是姑奶奶的心尖儿,他能够上进,那她一定极为高兴的。
“表哥能够入国师之眼,那可真是极好,不过,这无尽山又是怎么回事?”薛宝儿问道。
“是啊,玉儿自你走后,时常挂念你,说你走的时候气恼他不上进,便想让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只是你这一走这么多年,可还在生你表哥的气?”贾母问道。
“姑奶奶,孙女怎会生表哥的气,我当年也是受楼师所托,送白小刺回群鱼山。”薛宝儿解释道,她当年确实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也感受到表哥贾玉对于自己与楼近辰亲近的不喜。
“你拜师楼近辰为师了?”贾母说道。
薛宝儿沉吟了一下说道:“虽未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的修行之法,尽是楼师所传。”薛宝儿说道。
“那也可以说是真传了。”贾母说道。
“刚刚听姑奶奶说表哥是国师的真传,什么是真传?”薛宝儿问道,尽管她是带着几分好奇的语气,但是整个人坐在那里,仿佛坐于群山之中的青石上,面对着星空、幽暗,毫不怯弱。….
屋里坐着的那些女人之中,倒有些人看出了薛宝儿身上那独特的气质。
那是一种在她们的眼中,初看清寒,但越是接触,越觉得清贵的气质。
“国师于城北山中,开辟了无尽山,并立下道统,广收弟子,其中弟子分为真传十二,七十二内门,三百六十外门。”
“这里面的真传是经过国师认可,真正可以传其道统的人。”贾母略带自豪的说道。
“那表哥真是了不起,楼师曾说,国师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只是,这无尽山在哪里?怎未曾听过?”薛宝儿说道。
贾母也略一沉吟,看了一眼家中坐着的这些人,又想时过境迁,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便说道:“这无尽山所在之处,便是当年国师镇压大祭司之处,至于国师用什么手段开辟出来的无尽山,这便无人知晓了。”
“原本那里在镇压大祭司之后,只能够看到有一座虚幻山,但是这么多年,那山却不断的生长,已经成了一片山群,有与星空相连之势,并且虚实难辨,群山生长,似无穷无尽。”贾母的话中充满了感慨。
她也一生要强,很少服人,当年对于楼近辰那几乎肆无忌惮的剑术感到心寒和佩服,而对于国师于天地之间开辟无尽山的本事,更是心服口服,她甚至觉得天下之间没有人能够胜得过国师。
而一直以来没有露面的王上,她也不好猜测,但是她的见识已经无法想象要超越国师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薛宝儿也同样的被惊着了,于虚无之中开辟出真实的山脉,由虚化实,这种大本事,也确实
是她没有见过的。
虽然她也听过楼近辰说‘万法由妄生,,虚妄可走向真实,能够理解得了这种法,但是真正的有人做到,仍然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心中竟是不由的拿楼近辰与国师做比较。
在比较之后,她觉得楼近辰或许做不到,但是一定能够看明白这是什么手段,而且,她相信楼近辰一柄剑下,什么手段也困不住他。
这一路她从江州的群鱼山到这里,也是经历过许多场大战的,第四境的对手也遇上不少,她从一开始的稍稍有些紧张,到后来面对四境对手,充满了信心。
一开始她可能还需要明玉剑与楼近辰送的那面诡镜一起克敌制胜,到后来就一柄剑就够了,她觉得楼师传授的剑术,在这一段走来京城的过程之中,越来越融会贯通了。
她的心中,楼近辰的剑术,如雾如山,亦如天上的星辰,只一点光芒,高摇飘渺,但是落下之时,却直入心中。
她曾在山中见过楼近辰修行的灵明剑法,初看似乎也就是剑更快,变化更圆融纯熟一些,但是其中每一剑又都有一种神妙蕴藏其中。
有一次,她看到楼近辰的剑势越练越简单,点刺抹划,无比简单,便提出与楼近辰比试一下。….
而比试的结果是她的剑先动,却被楼近辰的剑一剑挑飞了自己的剑,然后在她控制住自己的剑时,楼近辰的剑已经停在了她的眉心。
这一剑让她明白,与人斗剑时,剑剑相交时的作用,如何击斩别人剑上的法力薄弱之处,如何借别人剑上的反作用力,让自己的剑更快。
之后那些年里的一次次的比剑,让她的剑术快速的入门,但是却也是直到现在,她与他人的一次次的惊险争斗之中,才将剑术真正融会贯通的,直到现在她才敢说一声自己入了剑道之门。
接下来的几天里,贾府为她设数场大大小小的宴。
于是薛宝儿的名也传出了贾府,又有一天,贾玉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同门回来。
做为现在无尽山的真传弟子,又是贾家的嫡长孙,他的地位很高。
贾宝儿见到他时,他依然是一身的绵绣,只是比起当年来,少了几轻佻,而多了几分自信与从容。
“表妹,你回来了。”贾玉背着手,腰悬一柄华丽的短剑,头戴黄冠,黄冠的中间有一块玉石镶嵌其中。
冠上有两条玉带,飘在胸前,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红白相间的衣服,看上去喜庆,也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薛宝儿站了起来,说道:“表哥!”
“表妹,你当年随楼近辰去学剑,不知他现在到了何等境界?”贾玉在众人面前,直接问道。
不过,在场的也都是贾府的人,也没有觉得贾玉的问话有问题,即使是贾母,也是笑吟吟的看着。
薛宝儿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但是侍立于她身后的两个弟子却是知道,自己的师父一定不高兴了,因为她们听着都有些怪异感。
因为她们是在江州那一边生活过许多年的,她们很清楚在江州那一带,楼近辰的名声极大,受其惠泽的人也不少,所以很少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更没有人喊着‘楼近辰,这三个字来问其境界。
这有一种问鼎之重的感觉,有一种挑衅感。
当然,在这京城之中,楼近辰的名声早已经随着日月的洗磨而淡去了,即使是贾母也不觉得贾玉直呼楼近辰之名有什么不妥。
这么多年来,山路遥远,消息难通,楼近辰的名声早已经淡了。再加上,贾玉身为无尽山真传,修为也高了,心气又起来了。
毕竟在这些人看来,名字就是用来给人叫的,没道理‘楼
近辰,的名字叫不得。
“楼师是何境界,表妹亦不知,只是表哥为何直言长者名讳?”她看似是问,实则是责问。
薛宝儿的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毕竟在整个贾府敢于责问贾玉的,除了贾母之外,几乎没有人。
而贾母向来喜爱贾玉,又怎么会去斥责于贾玉呢。
贾玉的脸色一变,贾母原本的笑脸也没有了。….
“楼近辰也不比我们大多少,怎么就是长者了?”贾玉直接的说道。
“楼师曾在太学里为讲郞,便是你我师长,怎么就不是长者了?”薛宝儿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却如崖边青松,在风中屹立。
“他只是教了你,可没有教我。”贾玉说完,却又立转笑脸说道:“好好,表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再叫他名就是了,叫他楼讲郞如何?”
薛宝儿也是深吸了一口气,便也是点了点头。
贾母这才笑道:“叫讲郞不错,楼讲郞曾在太学里当讲郞,亦是朝廷的正经出身。”
薛宝儿重新坐下,今天的宴席颇大,因为贾玉回来,并带了同门师兄回来,贾府自然需要好好的招待一番。
她眉头微皱着,心中想了想,还是说道:“姑奶奶,楼师现在是江州府令。”
“哦,真的吗?”贾母有些惊讶的问道。
薛宝儿点了点头,说道:“江州原本的府令身死,大变在即,江州众修拥护楼师为代府令,一直至今。”
贾母还没有说话,贾玉也只是轻皱着眉,而其身边的那位同来的修士,却是自然的开口说道:“师弟,你可还记得,师尊曾说过,若是我们十二人出镇各州府,至少都得是一府的府令。”
贾玉思索着,他不太记得,好像师父确实提过这么一嘴,但是具体的意思却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自然有资格出镇州府。”贾母笑着说道。
薛宝儿沉默着,她没有说话,她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跟随楼师学剑,这么多年来,或许已经成了贾家的一根刺。
当年楼近辰在这京城之中有大名声,但终究短暂,如流星划过,人总是健忘的。
“来,我们今天这一杯,欢迎表妹重归家中,从此倦鸟归巢,一切,都有表哥和奶奶还有贾家做主了,表妹也不必在外风餐露宿了。”贾玉举杯说道。
“玉儿说的不错。”贾母笑呵呵的说道。
正月里,酒多,喝不胜喝,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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