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确表态要重点培养储备人才,江默言自然要有实际的动作展开。作为演讲前三甲,白晓军因为隶属外地分公司,多数时间不在本部,鞭长莫及。田菲尔虽然人美机智处事得体,但对于老板而言,新的面孔总是要比这位三年的老员工充斥着更多可能。因此在同事们五味杂陈的渲染中,何朵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江默言的身边。
其实在所有的应酬场合里,何朵的角色只是跟在江默言身边递送名片和敬酒。以她的身份和经历,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些高端场合里刷存在感。只不过对她来说,这已是极其难得的学习机会。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能够在职业生涯初期就接触到诸多权威前沿思想和各行业高端人士,对其眼界的提升必然有着极大的帮助,这也为她将来的职业发展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然而眼界和历练是一回事,工作绩效却是另一回事。虽然跟着江默言认识了不少成功人士,可这些人大多数却很难发展成客户。
“就算饭桌上喝过酒,人家对我也只是客套而已,我并没有充足的立场和理由去单独拜访这些大老板。人家给的是江总面子,别说根本约不到,就算约到了,见了面也根本没法对话。因为如果只是很初级的聊天内容,那就是在浪费老板们的时间呀!人家每分钟赚多少钱呀?为什么要见我呢?”周会上,面对众人的鼓噪,何朵坦诚地解释道。
“业务员和顶级老板,确实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在一个纬度上。那你就找他们下面的经办人,毕竟老板都打过照面了,下面的人总好约的吧?”汤洗林说道。
“其实每次江总把我带在身边应酬的时候,那些老板就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个接业务的小兵而已。确实没有需求,或者并不搭理这一套的老板们,饭桌上基本就不会搭理我。稍微愿意聊两句的,大多数都是小老板。”何朵说道。
“苍蝇也是肉呀!还分啥大小,你可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现在的资源?”一个老同事说道。
“如果可以,我真愿意把那些人一起带上,亲自体验体验难度等级。”何朵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反正只要能拿到名片,不管大公司还是小公司,我都会快速筛查联系的。但是你们知道吗?”
说罢,何朵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回来时已经带了一沓名片。她把名片放在桌子上,示意众人阅览,道:“江上香茗在江临市的知名度多高呀?这些资源里,90%以上的本地知名企业都已经是公司的客户了,系统里查一个重复一个。要是也去跟进,就是违反公司的客户管理制度。所以我手里到现在,大部分客户都是中小型企业,但这些企业需求都不会很多。还有就是,很多老板的电话依然不好打,我现在积累的一大半资源型客户,都是通过老板的名片知道了这家公司,然后上网打办公室电话约访的。”
“那至少你对这些客户的实力会有一个原始的实质性的判断,而且这份历练是其他人比不了的。”小丁说道。
“那要不然我还能图啥?”何朵白了小丁一眼,苦笑道。
“还是要有信心,老板都亲自带你了。你业务做不好,老板也没面子呀!”汤洗林打趣道。
“江总圈子里的那些人,最多只有10%能挖掘一下,可这10%里面的90%都是冲着江总的身份和资源来的,是反求于老板的。到最后真正有实力又能挖掘出需求的,不到5%。所以主管,你说我压力大不大?”何朵接过来众人递回的名片,一边整理一边说道。
“你傻呀?有求于老板的那些人,为了表现他们的积极性,多少也会买一点我们的茶礼呀!”女同事粗声粗气道。
“呵呵”,何朵干笑一声,道:“为了表现他们的积极性,他们只会当着江总的面亲自说自己要买丝绸,跟我说能有什么用?人家需要的又不是服务,是老板亲自的‘知晓’。可按照公司规定,只要是老板、领导接过来的业务,都会直接分配到客服部,那跟我依然没关系呀!”
“5%也不错了呀,至少比你陌生拜访和上网一家家搜索筛选来的好吧?”一个同事说道。
“那自然是的,所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工作我肯定会百分之一千好好干的,但是大家也不要再去说那些我多幸运、有靠山之类的话,真的谁都不轻松的。”何朵拖着腮帮子道。
确实,即便是5%,也在很大程度上给了何朵希望的光亮。她一方面谨慎稳妥地维系着这些资源,一方面更卖力地继续着一直以来的基础客户开发工作。经常跟在江默言身边,何朵的气质、眼界和谈吐水平都飞速提升,这些能力快速反哺在常规客户的开发维护上,工作进展的越来越得心应手。
从第四个月开始,何朵的业绩慢慢好了起来。
“主管,你知道吗?我手里客户的成交顺序,恰好就是我来到江上香茗后一家家开发客户的顺序。”
“这么巧啊?”
“是呀!你就看这家,吴东小水电,这是我刚来公司第一个月亲自开发和第一个去拜访的客户,也是我手里第一个成交客户。还有第二家江临一建,也是。还有第三家……”何朵对着电脑一一比划道。
“那说明你客户开发的水平确实不错!以前那段时间没出单,可能真的就是时候未到。”
“嘿嘿,就等你夸我呢!”何朵笑道。
“小样,就知道你的小心思。不能骄傲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汤洗林宠溺地笑道。
江临地处长江入海口附近,是座标准的南方城市,一年中属夏冬两个季节最长。在何朵这帮新人成长的主要日子里,暴晒、酷热和绝望成为了环绕众人头顶的核心关键词。本身就干瘦的她,在长达五个多月的磨砺中体型变得更加瘦小,二十多年来引以为傲的白皮肤也早就被蒸照成了小麦色。早有一大半新人陆续放弃或被淘汰,一直还坚持在身边搭档跑业务的,就是小丁了。
整个夏天何朵搭档最多的就是小丁,撑着廉价遮阳伞奋力追赶公交车是二人每天不变的节奏。为了维持良好的职业形象,何朵基本都是踩着至少五公分的高跟鞋上班。拜访完一天的客户,至少要赶七八趟公交,步行距离也都是两三公里起步。每晚回到家中,两条腿基本都是水肿的,廉价的鞋子也让两只脚一层叠一层地起泡。最惨的还是拎重物。由于拜访客户大多都要备一些样品,而茶礼的包装多数都很重。别说每次累的大汗淋漓了,一个不小心被坚硬的包装盒磕到蹭到,身上就是一片又一片乌紫的淤青。
不过只要和小丁一起出门,何朵手里拎的样品总会少一些。两人外出时如果遇到饭点,就会找一些性价比高的小饭店,一番精打细算后坐下来细细咀嚼难得的休息时光。可眼见着天气转凉,最难的时候就要过去了,小丁却要离职。
“你走了,我连战友都没了……”何朵叹息道。
“战友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呵呵。”小丁笑道。
“革命友谊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替代的?你再考虑考虑下呀,别冲动!”何朵恳切地说道。
“还考虑啥呀?领导都批了!”小丁喝了一口啤酒,道:“女朋友家里也催的厉害。我们不能一直这么异地处着,迟早要走,早走早好。”
“好吧!还好你有奔赴的方向,朝着牵挂的人而去,终究是踏实的。”饭桌上的烤鱼正一鼓一鼓地蒸发着热气,何朵扔下筷子,陷入沉思。
这是她给小丁践行的晚餐。还是那个之前和三闺蜜们常吃的馆子,此刻却味同嚼蜡。
小丁笑了笑,往嘴里塞进去一大块鱼肉,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已经尽力了,但是真的干不下去。既然没能力在江临这个大城市立足,不如老老实实回去过小日子。人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合适的东西,耽误的时间越长,损失就越大。再说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是呀,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半年的时间,我们那一批人,已经剩下没几个了。”何朵叹息道。
“对了,送你一个礼物。”小丁突然神秘一笑,从桌子下提上来一个礼盒。
何朵仔细一看,是一套化妆品。
“我忍你一个夏天了。你每天化的那是啥妆啊!粗糙,突兀!尤其是不防水,一出汗整个脸跟戏台子塌了似的!”小丁话风突变,毫不客气地挖苦起了何朵。
“我靠!刚准备感恩戴德一番,你却引的我想胖揍呀!”
同一批进来的员工中,除了那几个皇亲国戚和本土富家子弟外,多数人的转正时间都是三到六个月,何朵的速度算是正常。如今又少了一个战友,心里总归不是滋味。过两天就是中秋,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正懒洋洋地挂在夜空,宛若不谙人事的仙女,正饶有兴致地观望这熙熙攘攘的人间。
一个陌生电话突然打了进来,何朵以为是客户,习惯性恭谨地说道:“喂,你好。”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喂,哪位?”
还是没有声音。
何朵有些恼了,莫不是骚扰电话?“哪位?”
刚准备挂断,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何——朵——”
“朱峰?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朱峰呜呜咽咽地重复着何朵的名字,明显是醉酒状态。
“老朱,你喝酒了呀?你没事吧?听得到我说话吧?”何朵还是第一次遇到朱峰失态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何朵,你好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朱峰口齿不清地哭诉着,一句话几乎花了两分钟才说完。
“我怎么你了?朱峰,你发什么神经?”何朵一下子就恼了起来。一时之间,她无法接受向来彬彬有礼的老同学会突然说出这么唐突的话,还是用这种方式。
“额……唉……唔……”电话那头继续是一些含糊不清的语气词。
“朱峰,你这样子我没法跟你说话。你现在马上去喝点水,躺在床上睡觉!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何朵咣当当说完,便挂了电话。
“越是借着酒胆乱说,越不能搭理他,得让他知道我不吃这套。明天等他酒醒了,自然会再打电话解释,到时候再好好聊吧!”何朵想道。
从毕业到现在,何朵和朱峰已经一年多没再见面了,电话联系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如果朱峰真的对自己用情至深,不至于会是这个沟通的现状,而且何朵也并未感应到他对自己展开过实质性的追求动作。于二人而言,一个在首都,一个在江临,一千多公里的地理距离,谈情说爱太不现实了。所以如果朱峰没有想好,自己就更不可能主动,毕竟两人都没有要奔赴到对方所在地的计划,又如何说得上“狠心”这样的字眼?所以对于刚才朱峰在电话里的抱怨,她认为自己生气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朱峰再也没有来过电话。
“这个猪头,昨晚上那么唐突,现在电话也不打一个,信息也不发。”
“要不我联系他,问问他身体好点儿没?”
“不行,既然我们俩没什么可能,我为啥还要让他觉得有希望?”
“而且,我现在是生气的状态,要联系也是他主动联系我呀!”
心高气傲又下不了决心的何朵,就这样在反复思忖下拖延了事情的处理。疑虑了两三天以后,便也渐渐淡忘了。
在汤洗林的帮助下,何朵成功申请到了职工宿舍,费用比现在的出租屋便宜将近一半。汤洗林宠极了这个宝藏员工,开着公司仓库的物流车,发动部门所有男丁,只一趟就帮何朵和莫清澜搬完了所有家当。宿舍坐落在距公司三公里开外的城中村,虽然周边环境有些破败,卫生条件很差,但是小院里两栋楼住的几乎都是同事,有很多何朵已经相当熟悉。
宿舍建于三十多年前,如今墙面掉漆,走道里杂物堆积,卫生很是糟糕。不过何朵住的那间宿舍朝南,窗户极大,阳光可以很大程度地照进屋中。房间里留有一张先前租客的老旧席梦思,大小刚够两人挤挤。床脚斜对过有一个全身刻满划痕、粘满黑胶印的破烂桌子,烂到何朵和莫清澜刚看到时就决定要马上扔掉。然而桌子的抽屉却比较干净,还能容纳不少东西,两人纠结一番后又改变了主意。
“要不留下吧?能装不少东西。”何朵观望半天道。
“我也这么觉得。桌子上还能放电视机。”莫清澜快速响应。
“就是,我主管说有一个同事下个月搬走,他家那个大背头电视机不要了,可以五十块钱卖给我们。”
“那正好!”
“前任房客还真是不错,给咱们留了床、桌子,还留了一个简易单人衣柜。”莫清澜感慨道。
“应该是生活越过越好了,以前的东西就可以大方淘汰了。”何朵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
“啥时候咱们也能搬家的时候不在乎这些,大大方方地留给后来人。”莫清澜畅想道。
“明年!强烈的愿望产生奇迹,我们每天想着赚钱赚钱,说不定真就实现了。”何朵挑眉笑道。
虽然这个简易衣柜脆弱无比,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但也聊胜于无。一番折腾之后,新的小窝算是勉强搭建好了。
莫清澜在国庆期间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老家,在那里除了可以尽享天伦之乐,还能和心心念念的大学男友团聚。何朵则趁着假期置办了一些廉价地垫,歪歪斜斜地修剪一通后,满满当当铺了一地,乍一看还真以为是木质地板。原先坑坑洼洼的掉漆地面总算被完美遮盖,房间也瞬间温馨了起来。
在邻居同事的推荐下,何朵又花一百元“重金”定制了一副塑料透明的门帘,挂在玄关与卧室中间。房子里有了一个门帘分割,简单的大通间就变的有了层次,而且在玄关走道处做饭的时候,油烟也不会过多飘到卧室里面。终于有了专属自己的小窝,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莫清澜从老家归来以后,两人准备了丰富的饭菜,请来汤洗林和部门其他人一起聚餐庆祝。何朵从邻居处借来餐桌,和自家的餐桌拼在一起,摆在卧室正中间。众人一部分人坐在床沿边,另一部分坐在临时找来的塑料凳子上。虽然狭小拥挤,欢笑的气息却源源不断充满屋子。再简陋的环境,有了烟火气和人气,就有了归属感和安心感。
正是:千锤百炼还坚韧,脚踏实地万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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