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逃

  鲍学海心中暗自思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欲转身离去,却恰在此时,一个秃头男子突如其来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秃头男子身形魁梧,面带不善,显然并非善茬。

  这人肩上担着扁担挑子,一头是木风箱,一头小炉子,带个小板凳,绳子上挂一串铁片,随着扁担的摇晃,发出铁皮撞击的清脆声音。

  鲍学海认得此人叫张立,是个补锅匠。

  说是补锅匠,其实补锅、补碗、补水缸都干。

  这个年代,家里做饭主要用大铁锅、大灶锅、小耳锅、牛头锅。

  铁锅大部分是铸铁,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破洞或开裂缝,买新的较贵,这时能修复一下,也是很划算的。

  补锅匠用小茶杯大小、耐高温的“耐火泥做钢柸”,放点碎旧锅片,放在焦炭炉子上烧,拉风箱加强助燃、加温,很快旧锅片熔化成“铁水”。

  补锅匠快速把铁水珠子倒在要补在部位,里外用石棉垫子一压,一个洞就补好了。

  破损部位大的要3~4次,补好后,外面用锉刀锉平,里面用旧砂轮磨光,很快修复好了。

  一般1个小洞5分钱,最多的2、3角钱一口锅就可以补好。

  补碗,一般是碗开裂缝,或者掉了一大块。

  补碗匠用木杆子钻,钻杆绳子上下摁,钻头用金刚钻头,缝隙两边,钻成小孔,然后打上“蚂蟥巴子”,碗修好后,不影响使用,当然明显痕迹还是有的。

  张立的手艺一般,但在这一带很吃得开。

  按理说,鲍学海跟他没有任何的冲突,但偏偏张立还有个弟弟,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

  张立倒是给弟弟谋了个出路,就是修鞋补鞋,摆摊的地点恰好离鲍学海不远。

  但快活惯了的弟弟自然不肯干这些手艺活儿,一天到晚根本没生意,两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而张立听到的版本是鲍学海抢了他弟弟的生意,导致他弟弟干不下去了。

  于是,这仇怨就此结下了。

  鲍学海虽然是个日本特工,但因为特殊的身份,他一直扮演着憨厚本分的角色,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即便有人故意欺负他,也是忍气吞声,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知道张立兄弟忌恨他,但鲍学海一直不敢表露出来,能躲就躲,张立见不到他的人,自然也就相安无事。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姓鲍的,你可是让我好找!”张立放下了扁担,快步走到了鲍学海的面前。

  鲍学海那张憨厚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温和的笑容所取代。

  他憨憨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是张大哥啊,真巧啊,在这里遇到了。”

  “巧你大爷!”

  张立猛地挥起拳头,毫无预兆地砸向了鲍学海的面门。

  鲍学海虽然反应迅速,但碍于身份不能暴露,只能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被打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张立见状,更是得意洋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继续对鲍学海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每一拳都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落在鲍学海的身上。

  鲍学海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他却不敢还手,只是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要害,试图减少一些伤害。

  旁边的几个箍桶匠、锔缸匠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箍桶匠主要制造桶形或圆形的木制家具,如水桶、饭甑、火桶、锅盖、尿桶、脚盆、坚桶等。

  这几人中,一个姓蔡的锔缸匠最为壮实。

  鲍学海曾经亲眼看到自己邻居家的大腌菜缸坏了,开裂有一尺多长,继续使用肯定会漏卤水,重新买一口大缸可能需10块钱,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只能修理使用。

  于是请了这个姓蔡的锔缸匠,锔缸匠拿出一包小工具,很快裂缝两边钻出几个小眼,然后用几个蚂蟥巴子固定好,再用铁粉加盐水刷在缝隙上进行密封,缸的一周加上一个竹篾箍,很快修好了。

  他们平时跟鲍学海的关系还不错,此时看到他被如此欺辱,都感到十分不忍。

  于是,他们鼓起勇气,走过去试图拉开张立。

  “都是靠手艺吃饭的,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说清楚,干嘛非得动手?”

  然而,张立却并不领情。

  他转过头,对着这几个箍桶匠就是一顿大骂:“你们几个外地佬,也想来管我的闲事?滚开!”

  不仅如此,张立还用力推了其中一个箍桶匠,使其差点摔倒。

  这几个箍桶匠虽然平时也算得上是硬朗的汉子,但此时面对张立的嚣张跋扈,却都感到了一阵心虚。

  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如果惹怒了张立,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于是,他们只能无奈地退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鲍学海继续被张立殴打。

  末了,张立还从鲍学海的口袋里掏走两块大洋,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嘴里恶狠狠地道:“姓鲍的,今天算你花钱买个教训,若是再跟你张爷做对,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罢,他挑起扁担,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几个箍桶匠、锔缸匠见状,这才连忙上前扶起伤痕累累的鲍学海。

  他们看着鲍学海那鼻青脸肿、嘴角淌着血丝的惨相,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同情和愤慨。

  “老鲍,你没事吧?”一个箍桶匠关切地问道。

  “要不要去医馆看看?”另一个也焦急地说。

  鲍学海勉强地从口中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歪眼斜嘴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

  “这怎么可能没事呢?你可不要硬撑着啊?”一个锔缸匠担忧地说。

  “张立刚才可是下了狠手!”另一个也附和道。

  鲍学海摆摆手,勉强站稳了身子,感激地看着这几个平时与他关系不错的工匠,说道:“多谢几位兄弟了,我真没事!”

  说完,他拎起自己的小木箱走了。

  几个箍桶匠、锔缸匠见状,不住地摇头叹气,脸上满是无奈和愤慨。

  “什么世道啊?”一个箍桶匠感叹道,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个不公世界的质疑。

  “老鲍多老实的一个人啊!”老蔡也附和道。

  他们看着鲍学海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在这个乱世之中,善良和老实似乎并不能成为保护自己的盾牌,反而更容易成为被欺凌的对象。

  他们为鲍学海感到不平,也为这个世道的不公而感到无奈。

  另一边,鲍学海挨了一顿狠打,疼痛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但他紧咬牙关,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与这肉体上的痛苦相比,他心中那份尚未完成的任务更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踉跄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一进门,他放下木箱,走到水盆前,用冷水敷了敷肿胀的脸颊,那冰凉的感觉让他稍微舒缓了一些。

  接着,他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又找了一顶帽子,将帽檐拉下半遮住乌青的眼睛。

  就在鲍学海走到床边,准备短暂歇息几分钟,让疲惫的身体稍微放松一下时,忽然,一阵犬吠声从巷子的西头传来。

  那是刘木匠的狗,这狗对这个巷子里的住户都极为熟悉,平时总是温顺地摇着尾巴,很少发出叫声。而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吠声,无疑意味着有外人闯入了这个平时鲜有人问津的地方。

  鲍学海意识到,这绝非寻常之事。

  这个地方脏乱差,一般人都不屑于从这里经过,更不用说会引起刘木匠的狗的警觉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外来者很可能与之前的银楼和咖啡馆事件有关,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尽管身上的疼痛还在提醒他之前的遭遇,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四周,寻找着逃脱的路线。

  最终,目光落在了后窗上,那是一个狭小的窗口,平时用来通风换气,但也仅仅是以容一人通过。

  此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

  鲍学海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踉跄着向窗口挪动,搬来一个板凳踩上去,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窗框,用力地一撑,将头伸了出去。

  窗框狭小,他不得不先将一只手臂伸出窗外,然后用力地扭动着身体,试图将另一只手臂也挤出去。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他的肩膀和背部都传来了阵阵剧痛,但他没有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终于将整个上半身挤出了窗外。

  紧接着,他双腿一蹬,身体如同一条滑溜的鱼,从狭小的窗户中钻了出去,跌落在后巷的泥土地上。

  一落地,立刻爬起身来,拼命地向前奔跑。

  鲍学海一瘸一拐地在狭窄的巷子里狂奔,脸庞上满是焦急与慌乱。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中国人会来得如此迅速。

  刚才右腿的迎面骨被张立踢了一脚,他咬紧牙关,强忍着腿部传来的阵阵疼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他不敢有丝毫的停留。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

  一边跑,一边不断地回头张望,生怕追兵会随时出现。

  鲍学海自问来到南京之后,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不多时,顾清江在烟杂店老板的引领下,来到了鲍学海住处的门口。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扇略显陈旧的木门,低声向身旁的老板确认:“你确定是这里没错?”

  老板点头如捣蒜,一脸肯定地回答:“绝对没错,上周我还听他抱怨这里老是停电,说生活不方便呢。”

  顾清江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迅速对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这些训练有素的行动队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纷纷点头,随即分头行动起来。

  “你去敲门,就说找他有事。”顾清江早已在路上跟老板交待好了说辞。

  老板闻言,心中虽有些忐忑不安,毕竟他知道平时看起来憨厚的鲍学海其实并非池中之物。

  但面对顾清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轻敲响了鲍学海家的大门。

  “老鲍,在家吗?”

  然而,敲了几次都无人应答,只有门后传来的阵阵回音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

  老板苦着脸看看顾清江。

  顾清江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立刻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果断地命令道:“破门而入!”

  话音未落,一名膀大腰圆的行动队员已经应声而动,后退几步,双腿微屈,做好助跑的准备。

  紧接着,他猛地一蹬地面,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扇木门。

  在距离门板不足一米的地方,他猛然抬起右脚,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了门上。

  那扇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在这突如其来的一踹之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咣当”声,随即向后倒去,溅起一片尘土和碎屑。

  门一破,不等顾清江吩咐,两名行动队员已经率先冲了进去。

  他们身手敏捷,如同两只猎豹般迅速穿过了门洞,进入了鲍学海的住处。

  顾清江紧随其后踏入屋内,他的目光如同猎豹般敏锐,迅速捕捉到了屋内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他的眼神一凝,落在了后窗边的小板凳上,那板凳歪歪斜斜地摆放着,显然是被匆忙挪动过的痕迹。顾清江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快步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着窗台上的每一处细节。

  窗台上有一些细微的尘土和碎屑,显然是有人刚刚从此处钻过,留下了挣扎的痕迹。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窗棂,触碰到了一丝湿润,那是还未完全蒸发的汗水,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想。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后窗外传来了包抄的行动队员的声音:“队长,人是从后窗逃走的,有脚印!”

  顾清江闻言,脑瓜转得飞快,立刻意识到鲍学海是刚刚从这里逃走的,当即果断地转过身,对身后的行动队员命令道:“快,绕到后面追击,他刚逃走不久,我们还有机会!”

  说着,他已经率先迈开步伐,朝着屋后的方向疾驰而去。

  其余的队员们也一窝蜂一般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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