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橱中,宝玉昏迷在床,口中胡言乱语不断,没有好转迹象。鸳鸯也只按照往日经验,喂了些安神之药。看着宝贝孙儿受此大难,贾母心疼不已。
因李老先生束手无策,已请他去客房安歇,干等着也不是事,贾母又想起太医来,恼火问道:“王太医为何还没来?都过了多久了?”
众人垂头不敢答言,鸳鸯忙回道:“刚派人去二门上问过,说当时派人派的急,竟忘了带上府里牌子,肯定半道儿上被巡夜的拦了,今晚不知能不能回。”
贾母气的大骂:“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只会吃白饭么!回来了也通通赶出去!”
正要命人去多请些西城的大夫来诊治,黛玉忽然站出来,依照二人此前谋划,问柳湘莲道:“柳哥哥,你不是有颗宝丹么?上回我晕倒,只闻了闻味儿便醒了,神清气爽,效验极好。何不给宝玉用?”
一听这话,柳湘莲神色遽变,罕见的疾言厉色道:“早吃完了,哪儿有多的!莫要再提!”
黛玉罥烟眉一蹙,气不过道:“那等灵丹妙药非到生死攸关怎会动用?定然还在,你就是小气!舍不得!”
柳湘莲连连摆手,翻来覆去一句话:“真没了!”
此番神态举止迥异常时,不乏慌乱,贾母不由生疑,皱眉道:“你若有好药,不要心疼,先给宝玉用,将来一准儿还你!”
难得贾政也动了慈父之心,悲声哀求:“二郎,若是能够,定要救救你宝兄弟啊!”
“真的没了,通共也就一颗嘛!”柳湘莲死鸭子嘴硬,绝不改口。
见他对宝玉生死毫不在意,贾母又气又怒:“柳二郎!柳二爷!非要我老婆子跪下来求你不成!好!我这就给你跪!”
说着颤颤巍巍作势要下跪。
柳湘莲哪儿敢受她大礼?急忙躲闪。
真跪了这官绝对做不下去,永隆帝最在乎孝道,官员敢有不孝行径,罢黜是最轻处置。
贾母这招简单又有效,以往对付贾政,只需说“要回南京”,因柳湘莲隔了一层,不得不升级为“下跪”,立见成效。
凤姐和鸳鸯一左一右紧紧搀着老太太,生怕她一时情急或者腿软真跪了,那柳二爷裤裆里沾黄泥,不是屎也是屎!
黛玉噔噔噔跑过来抱住柳湘莲手臂,摇来晃去的撒娇卖萌:“柳哥哥,你就给宝玉用了嘛!好不好!不然我不理你了!”
然而这等娇憨的女儿之态只是表面,实际上黛玉两根手指使劲儿隔着衣服拧柳二郎臂上的肉,微不可闻的低声说:“你快别闹了!赶紧把药给老太太!”
这拧人的招数也不知她是跟秦可卿学的,还是无师自通。
“好好好!”柳湘莲割肉似的一片痛喝,震的房间里一静。
众人眼巴巴的望着,期待宝丹出现,不想他却先问贾母道:“都察院的班头还在外面等着拿我归案,因有人告我谋害宝玉,这项罪名着实不轻。现在反要我交出保命丹药救他,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贾母痛痛快快道:“只要宝玉无事,谁敢说你害他?咱们立刻都察院销案!他要是再敢来无事生非,就打出去!”
贾母也是只老狐狸,情急之下还不忘设置前提条件——宝玉吃了丹药有效果才帮他解决麻烦。
柳湘莲叫苦不迭道:“老祖宗真聪明,明知我是冤枉的,只一句话宝玉的安危就成我的责任了!”
“谁让你能耐大!”贾母催道:“别废话,快点而拿出来,宝玉等着救命呢!”
“还有一事。”柳湘莲又说道。
“到底有完没完?纵有一百件,你给我一口气儿说了!”贾母气的拐杖怼地。
柳湘莲笑道:“我家香菱想学诗,奈何没有好老师。尤三姐不是拜了林妹妹为师么?颇有进益,她羡慕的紧,故而想请林妹妹去我家做西席先生,住上一段时间,也让她散散心。不知可使得?”
贾母知他是嫌宝玉闹的黛玉不安生,故而要接去。
虽则难舍,眼下救治宝玉才是头等大事,等宝玉好了便可将黛玉接回,谁也阻拦不得。
于是答应:“有什么使不得?只是你断不可让玉儿受委屈,否则我可不依你!”
一番讨价还价,柳湘莲方万般不舍的拿出那颗“宝丹”,慎而重之的交给鸳鸯,嘱她化掉了喂宝玉。
等鸳鸯走了,他还痴痴的望着,众人瞧了都觉好笑,以为他舍不得“宝丹”,哪知他在欣赏鸳鸯姑娘的款款腰肢……
宝玉服药后,不过盏茶功夫便有了好转,体温明显降低,不再说胡话,沉沉睡去。
贾母稍稍放心,遂让贾政去打发掉都察院的人,无非是说宝玉并不曾受害。
柳湘莲入府时天光尚亮,折腾到现在早过了三更,众人疲乏困倦,贾母就让贾琏给柳湘莲安排客房暂歇一晚——此前贾琏奉命去安置李老先生,这时已经回来。
所谓客房当然是在外院,二人出了荣庆堂后,贾琏格外热情,拉着柳二郎说唱说短非要请他喝酒,而且是去他和凤姐的小院。
柳湘莲心里古怪起来——凤姐才同他说了,贾琏近来并不回院,都在外书房睡,有事没事拉个清俊小厮陪着。怎么反倒在内宅招待自己?
或许做大事不成,贾琏小事上颇见精明,柳湘莲并不敢小视,打起精神来。这下越发觉得琏二不大对劲儿,眼中莫名会闪过恼怒和恨意。
他试探道:“琏二哥有何心事,难道是为省亲烦恼?”
贾琏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状态不对,忙接口抱怨道:“二郎不知我的难处啊!老太太一个想法,大老爷一个想法,老爷又一个想法,各个不同,最后全都要我来办,偏又给钱不够。我谁也得罪不起,勉力支撑,真真难为死人了!”
说话间,二人到了凤姐院,在偏厅内落座,让厨房整了几盘简单菜肴,推杯把盏起来。
贾琏似乎颇为愁闷,借酒浇愁,愈喝愈多,不多时竟先醉倒。
似乎忘了柳二郎的存在,他自行踉踉跄跄而去,出门后被小厮扶着往外书房去睡,丢下柳二郎不管不顾。
嗯?这是何意?柳湘莲心道,琏二爷这戏做的有点儿过啊。莫非他已经发现了我和凤姐的事?还是以此来试探?
若是已经发现,还能和自己坐到一起喝酒谈笑,琏二爷这气量可当真了不得!
不管怎样,同凤姐之约他是不敢去了,稍作收拾便上床睡觉,明日早朝肯定不平静,得养精蓄锐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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