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王夫人:柳二郎,你走不得!

  且说宝玉惊闻柳二郎正在陪伴林妹妹,狂症骤发,且气力暴涨,横扫一众试图阻拦他的丫鬟仆妇,悍然杀出王夫人院,健步如飞向西而去。半路上他又抢了把柴刀拎在手里,之后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行过处满地狼藉。

  旁观者虽众,且都是荣府之奴,理该忠心护主才是,可谁又不惜命?更何况在场皆为女流,胆怯力小。是故无不慌乱躲避,不敢靠近。

  宝玉嚎叫着乱砍乱杀,浑浑噩噩冲到贾母院,进了垂花门后一路往里行去。

  因自幼养在贾母身边,他对这里比对王夫人院还熟悉呢。

  ……

  荣庆堂内,柳湘莲离开后,贾家三代主子商议半晌也没议出个结果。

  那些省钱法子诚然不错,少说也能节省四分之三费用,五十万两绝对够用。

  可是如此简朴凑合、偷奸耍滑,堂堂荣国府体面何在?贤德妃体面何在?岂不令人愈发小瞧了贾家?

  说着说着,慢慢又回到老路上,众人都倾向于大操大办。但大操大办缺钱啊!

  环顾周遭亲近之家,唯一能榨出些油水儿的就是薛家,也总不好叫人倾家荡产吧?至于向外人借钱,以贾家能量的确能办到,可操办省亲本就是为了展示雄厚实力,一借钱不就全都露馅儿了?这同省亲目的岂不背道而驰?别想着保密,根本不可能!

  谈论到最后,众人仍觉得向柳二郎借钱乃最妙之策,奈何这小子死活不松口!

  赦大老爷气的连连拍桌,满脸愤恨骂说道:“柳二郎这小贼真是忘恩负义!好生贪鄙吝啬!不说以前的家底儿,单这一年他搂了多少银子?往少了说也有一两百万!现下还有那么多家工坊,每天赚的银子流水儿似的!怎会缺钱?借来用用怎么了?难道贾家有体面,他就没好处?他就不受贵妃恩泽?当初要不是老太太护着,他早被柳家弄死了,哪儿轮得到他今天在咱们面前得意嚣张!”

  贾政向来不满兄长行事荒唐,这时听了也不禁点头,属实是柳二郎太过不近人情,贪财过重,哪儿半分世家子弟的做派?

  他叹说道:“借不借钱另说。最不妥的是,我等这样的尊贵人家便是没钱,如何能打奴才的主意?岂不叫外人耻笑?二郎眼皮子太浅,母亲还该提点着他。”

  贾琏听了无语,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贾赦自己都不肯出私房钱,凭什么要柳二郎借钱?不过他没必要为柳二郎说好话,彼此尚存夺妾之恨呢。凑趣儿说道:“二郎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向来是茶壶里下元宵——只进不出,谁也别想占他便宜。”

  听他们说的热热闹闹,全是废话,贾母只觉心累。

  作为保龄侯尚书令嫡女,她嫁给贾代善时初代宁、荣二公尚存,贾家风光无两,所以着实见过一些精彩人物,经历过些大风大浪,见识远非贾赦、贾政能比。

  故而深知俩儿子和孙子都是废物,自家不争气、无用处,凭什么就叫人掏百万两给你挥霍?

  可省亲这等关涉家族未来的重大事项,绝非她一人说了能算的。

  何况,她心里未尝不期盼搞一场隆重盛大的省亲,以宣荣府之势。

  一家老少束手无策,坐困愁城,万分纠结。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外面传来一片吵嚷。

  今晚商议大事,无关人等早都回避了,院中安静,这吵嚷越显响亮。

  不待贾母发话,琥珀急忙出去瞧了,很快惊慌失色跑回来,大喘气说道:“老太太不好了!宝二爷又发狂了,正拿刀砍人呢!”

  “什么?!我的宝玉!……”

  贾母本来半躺在软塌上,一听这话登时大惊坐起,想要去瞧宝玉。可一时急火攻心,气血涌荡,头昏乏力,双眼翻白往后一仰,竟瘫倒在软塌上,闭目如死,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溢出两行浊泪。

  凤姐见状大急,忙去给贾母按人中,心里不住劲儿祈祷——老太太千万别一口气儿提不上来,这荣国府要是没有老太太坐镇,就更不像话了!

  听到侄子宝玉又闹幺蛾子,赦大老爷本就邪火无处发,立时跳将起来,指天痛骂,污言秽语不绝:“宝玉、宝玉,宝个屁!有事无事就发狂,时不时闹一遭儿,有完没完?!家里再好的运道也给败坏完了!说什么星宿下凡,我看是遭了瘟的疯狗投胎!去他妈的!”

  贾赦一阵骂骂咧咧,既不着急去看贾母,更懒得去看外面宝玉如何。

  惊闻噩耗,贾政心慌意乱,顾不得理会贾赦含沙射影的辱骂,焦灼至极,既想出去看儿子如何了,又担心贾母身体,不敢稍离。

  踌躇间无意瞧见大侄子贾琏安坐如山,怡然喝茶,身为男子竟还不如他媳妇凤姐懂事,简直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霎时怒气鼎沸,抬手指着贾琏瞠目暴喝:“贾琏!你个混账种子!还有心思喝茶?还不快去制住宝玉!”

  “哎!侄儿这就去!”贾琏忙应了一声,起身撒腿儿往外奔,飞也似的。

  贾政疾步走过去看顾贾母,实则也不过是站在一旁干看着凤姐和丫头们忙手忙脚。

  他吩咐琥珀快去命人请太医入府,不管贾母还是宝玉,总是需要的。

  另一边,贾琏跑出荣庆堂后脚步便慢了下来,慢吞吞踱着步子往院里走。正好看到宝玉拎把柴刀,冲过三间小内厅,冲进正房大院中。

  家中一众媳妇丫鬟等,何止上百人,只管跟宝玉后面追着瞧热闹,并无人阻拦。

  宝玉冲到庭院中央后,地方空旷,一时茫然。

  这会儿早已丧神失智,都忘了自己过来是找林妹妹的。

  一身单薄的月白色中衣染了几道血痕,长发披散,在寒风中飘飞。

  因光着脚丫子,又皮娇肉嫩,脚底已经磨破,身后留下两行淡淡的血脚印。

  宝玉没有茫然太久,握住柴刀对庭院中那些精心摆设的花花草草乱砍,肆意逞威,口中胡乱叫喊,模模糊糊。只是偶尔夹杂几声“林妹妹”,尚能听出来。

  声音嘶哑破裂,全不似宝玉的。而且双目烧灼通红,尤为瘆人,绝非往日摔玉时装模作样可比。

  围观众人不禁暗惊——宝二爷这回怕是真的狂了疯了!如何是好呢!

  贾琏本想命人制住宝玉,很快收起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儿是内宅,并无小厮在侧。一众媳妇婆子,纵有几个粗腰肥臀有些力气的,见到宝玉手持大刀,浑身带血的架势也不敢上前。她们不能伤宝玉,宝玉可敢随便砍她们的。

  远远的望了望,宝玉虽如疯似狂,一时也不虞伤人,贾琏便不甚在意,也不着急了,冲凑在一起指指点点闲聊的几个管家婆子喝道:“瞧什么乐子!还不快去外面喊几个有力小厮进来!”

  立时有人应了跑去唤人。

  贾琏抱胸观望,绝不肯靠近宝玉一步。

  这时柳湘莲和林黛玉、鸳鸯也被惊动,三人不急不慢的走了出来。

  围观的众丫鬟媳妇婆子等见到黛玉,便忍不住目光奇怪的打量她。

  黛玉一时不解何意,又走一段路,远远望见正发狂撒欢的宝玉,正为他担心呢,却听他叫嚷“林妹妹”。

  这下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儿了,黛玉唰的脸色苍白,娇躯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此时围观者何止百人,此情此景比当日在香山更过份!

  黛玉又羞又怒,哪儿还敢露面?气的跺跺脚,立马返身带着雪雁回自己房间,只嘱咐紫鹃留下仔细看着,有了新信儿立马回去告诉她一声儿。

  鸳鸯扫视周遭,竟不见贾母,不禁神色大变——宝玉发狂,贾母绝不会袖手旁观、不来亲自照看,唯一可能就是贾母也倒下了!

  她自幼跟着贾母长大,比自家父母还亲,话也来不及多说一句,便撒腿往荣庆堂奔去。

  柳湘莲恼火不已,宝玉闹到这等地步,今后叫黛玉如何留在荣府?岂不日日受人指点?这尚是小事,名声败坏了怎么办?

  这些奴才最是嘴碎,最能污蔑荼毒人,传来传去,今后谁提黛玉,必然是——“哦,就是勾的宝二爷发疯的那个小妖精”之类的话,甚至更为不堪。

  万一传到黛玉耳中,非叫她气死不可!

  毫不迟疑,柳湘莲拨开身前挡路的众人朝宝玉走过去。

  终于有人出头,围观众人稍松口气,主动收声,鸦雀无声看他如何施展。

  宝玉一众大小丫头,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等等,无不心头揪起,既盼柳二郎出手制住宝玉,又担心他挟私报复下重手。可这会儿也阻拦不得,实在闹得太不成样子了。

  丫鬟们不敢动,薛宝钗却不怕。

  她从人群中越出,疾步迎上柳湘莲,说道:“二郎,你小心些……”

  柳湘莲委实太不争气,一句话便令他生出几分感动,心说不愧是宝妹妹,处事周到,虽则平时对自己爱答不理,关键时刻还是念着的。

  正想说几话让对方放心,却听她紧接着说道:“……别伤了宝玉!他禁不起!”

  他妈的!自作多情了!柳湘莲分外无语,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滚蛋”二字忍了又忍才没骂出口,懒得搭理她!还是林妹妹可爱!

  他同宝钗擦肩而过,径自走到宝玉跟前四五步外停下。

  宝玉挥刀砍杀盆景,口中乱七八糟胡喊,偶尔蹦出个“林妹妹”,尚能听的清。

  因见他刀、衣染血,脚底也受伤流血,柳湘莲不禁生疑——这血不管是人的还是猫儿狗儿的,都绝非宝玉能干出来的事。

  再细看,宝玉双眸赤红,目光亢奋,口角流涎,一副全无神志的样子。

  莫非真缓了狂症?

  他开口大喝:“宝玉!瞧瞧我是谁?”

  宝玉似无所闻,完全不搭理,一大排各色花卉的盆景都快被砍光了,精美花盆全都变作碎片儿撒了遍地。

  柳湘莲低声试探:“宝玉,林妹妹正等着你过去。这般邋遢岂不怠慢了她?刀给我,你快去洗一洗。”

  宝玉听了毫无反应,口里叫嚷不停,也不知说些什么。

  柳湘莲不禁皱眉,看来宝玉这回是真糊涂了,喊“林妹妹”也只是印象比较深刻,叫的顺口罢了。

  可旁人不会这么看,说不得还以为是宝二爷正是为了林姑娘才发的狂。

  柳湘莲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离宝玉更近了,顿时引起他注意,想也不想举刀就砍。

  宝玉比同龄少年稍高,比之柳湘莲还差不少,何况他素不习武,只凭力气乱砍,处处是空子。柳湘莲闪身躲过,趁着柴刀触地未收回之际,顺手按住刀柄,便要夺下来。

  不料宝玉手上力气极大,远超他之预料,竟然失手了!

  不仅如此,竟还差点儿挨了宝玉一刀,引的围观之人惊呼出声。

  柳湘莲眉头紧皱,越发觉得古怪,宝玉不可能有这等大力气,足堪比成年壮汉了。

  瞧他这不知累、不知痛、又糊涂的状态,倒像吃了兴奋剂之类的药物。

  他这一愣神,宝玉又攻了上来。

  如此纠缠不是了局,柳湘莲只能得罪了,抽个空子欺近他身边,出手如电,在他后脖颈上劈了一手刀。宝玉登时停住,身子软了下来,便要瘫倒在地。

  柳湘莲急忙抓住他的后领子,半拖着不着地。

  一众女婢见宝玉被制服方敢靠近,尤其袭人、晴雯两个冲锋在最前,薛宝钗也不遑多让,稍稍次后而已,之后便是几个管家婆子,都想占着护主救驾之功。

  而柳二郎这位大功臣理所应当的被挤开了。

  贾琏一直冷静旁观,丝毫不为刘二郎担心,要是宝玉都能伤到他,柳二郎也活不到今天。

  他正想去和柳湘莲说句话应付一下,荣庆堂中忽然急慌慌的就走出一群人来。

  原来老太太没多久便苏醒,挂念乖孙儿,根本等不得,不顾贾政等人劝阻,喝命凤姐和琥珀搀扶着她出来,贾赦、贾政只得跟随在侧,护卫左右。

  荣庆堂前的一众奴婢两边躲开,闪出道儿来。贾母一眼望见宝玉,他正昏迷躺在袭人怀中,几个丫鬟并宝钗围绕,都哭的泪天泪地,如丧考批。

  白衣上的血色刺眼醒目,还有一把血刀,贾母霎时恍恍惚惚,伸臂似要抓住宝玉,颤声喊道:“宝玉,宝玉……”

  这会儿鸳鸯已陪在身边,她见机快,知道贾母担忧过甚,于是不管真假,说道:“老太太别着急,宝玉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事。”

  贾母信以为真,总算松口气,忙命人速将宝玉抱进自己房间,又命人去请太医入府诊治。

  贾政回说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贾母院中几个强壮媳妇联手抱起宝玉,正准备往里抬,忽然遥遥传来一声吼:

  “住手!都住手!”

  荣府当家太太王夫人终于带队来了。

  见到宝玉染血倒地,也不知是否伤到了,王夫人悲痛至极,满面悲戚,悲呼着扑倒宝玉身上,满口子叫唤:“宝玉!我的心肝儿!你睁眼瞧瞧娘啊!”

  心里暗戳戳的想,这回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除掉赵姨娘根本不值一提,关键是那小贼!定叫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贾母见到王夫人便怒从心头起,满肚子的火——你说我照顾不好宝玉,你要亲自照顾。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好”?而且刚刚你干什么去了?为何这时才来?

  虽然极为不满,但毕竟人家有做贵妃的女儿,得留几分面子,不可视作寻常儿媳,贾母忍气说道:“宝玉他娘,你先别哭,外面风凉,宝玉穿得少,还是先送他进屋吧,等太医来了诊治。“

  不料王夫人听了这话霍然站起,冷声道:“请太医有何用?宝玉不是病,是中了奸人魇魅手段!”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死寂,众人无不屏息——事涉魇魅,但凡懂点儿事儿的都知,荣府中又要掀起一场暴风雨了,只是不知这回遭殃的会是谁。

  当年汉武帝因魇镇巫蛊之祸,怒杀数万人。荣府比不上汉武帝,不能任意剥夺人命,但涉及邪术,死几个人也寻常。众奴婢都不禁往后退却,远离祸源。

  柳湘莲无意掺和贾家私事,向贾母拱手告辞:“天色已晚,请恕孙儿先行告退。”

  贾母这会儿牵挂宝玉,哪有心思理会他?就算柳二郎肯借钱怕都要请他改日再议。不耐烦的挥手说道:“知道了,去罢,去罢。”

  看都不带看柳湘莲一眼。

  柳湘莲又对贾政、贾琏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等等!柳二郎!你走不得!”

  蓦然一声厉喝从背后响起,好熟悉的感觉。

  柳湘莲微愣,止步回头望去,发声之人果是新晋贵妃之母,越发尊荣的王夫人。

  “不知二太太有何指教?”他皱眉问道。

  狗屁的“二太太”!王夫人愈发恼怒,上前一步,满面怒容,抬手指他忿然道:“害的我家宝玉生死不知,你就想一走了之么!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闻者无不且惊且疑——刚刚王夫人说了,宝玉是受了魇魅之害,怎么又扯到柳二爷身上了?

  难道是他做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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