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贾母院后,凤姐在前引路,却并非出府的方向。
柳湘莲心下好笑,也不说破,只管跟着走,很快便望见凤姐和贾琏的小院。
凤姐止步,望着柳湘莲,抬手轻拢鬓角青丝,体态妖娆,似是无意的笑说道:“哟!怎么走到自家门口了?二郎还没来过,不如进去坐坐?”
这女人风情万种,熟而未透,正是撩人时候,这时故意流露些许妖娆之气,令人魂摇。
柳湘莲很清楚,这全是手段而已,凤姐既非水性杨花之人,也不至于为了利益而奉上身子。略显轻薄的举动,无非是充分利用自身优势,想从自己身上捞些银子。真正深入的交往,她是绝对不会做的,毕竟偌大的荣国府等着琏二继承呢。
柳湘莲不解风情一般,婉拒道:“这就不必了吧?时候不早了,琏二哥又没在。”
凤姐满心算计,一听这话,暗自气恼,真是眉眼抛给瞎子看,这混小子根本不为所动。刺人的狠话还不及说出口,便被死命压住,她反而笑得越发灿烂,媚意横生道:“哟!二郎莫不是瞧不起姐姐?能和你琏二哥做生意,却不能与姐姐坐一坐?”
“做一做吗?”柳湘莲笑着重复了一遍,也不说答不答应。
明明有求于人,却依旧盛气凌人,眼前的王熙凤,着实有趣。
与他犀利目光相遇,凤姐莫名的心头一荡,不由的心跳加速。虽然性子泼辣,到底是女子,丈夫不在,晚间邀请男子进内宅的行为已经很出格,要是对方不肯进去,自己也没法儿。难道生拖硬拽不成?那可拉不下脸来!
“二爷!不如进屋里喝口茶吧?”俏丫鬟平儿本来跟在王熙凤身后,无声无息的,像个行走的人形挂件,这时眼见两人似乎僵住,便开口劝说。
她自然知道自家奶奶抱着何等热切的心思,虽然觉得有些过了,可又没法子劝说,只好助力一番。对于柳湘莲的性子,她也有自己的认识,于是大着胆子,摆出祈求的神色。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心生怜惜。
柳湘莲自然也不例外,不由感叹这一对主仆也真是奇绝的搭配,亏得平儿受得了王熙凤的苛刻脾气,点了点头道:“好吧,多谢凤姐姐之邀,打扰了!请!”
说着,抬脚往里走。
见他态度因平儿一句话突然转变,凤姐顿时心生疑窦——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平儿这死丫头早勾搭上了柳二郎?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也没见过几回面呀?她曾开玩笑说要把平儿送给柳湘莲,那不过是口头上挤兑人,难不成这两人已经私相授受?
凤姐回转身来,眸中带煞,狐疑的打量平儿。
平儿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顿时又气又无奈,出声提醒道:“奶奶!柳二爷都进去了!”
“小骚蹄子!晚上我再收拾你!”
凤姐一时想不清楚,总觉得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方丢下平儿。
不知想到什么,平儿顿时飞红了脸。幸好此时柳湘莲已经走进小院,看不到她的羞涩窘态。
客厅内,几个小丫鬟都被打发出去,平儿也不肯进来。柳湘莲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晃悠着,手里端着茶,缓缓说道:“凤姐姐有何指示?”
见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死样,凤姐又气又恼,没好气的说道:“哼!我哪儿敢指示柳二爷呢?便是想请你喝口茶都不行,还得要丫头出来说好话,你才肯赏脸!”
言语间一股子令人发酸的幽怨味道,浓的呛人。
“哈哈!”柳湘莲见她如此作态,放下茶杯,大笑了起来。
凤姐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姐姐我说的不对?”
柳湘莲收了笑,打趣道:“没笑什么,只是没想到,堂堂荣国府凤少奶奶,竟然吃自己丫头的醋。”
凤姐听得愣愣的,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气极而笑,双手插着小蛮腰,狠狠啐道:“呸!我吃丫头的醋?你猪油蒙了心!……”
本想说些鄙视对方的话找回面子,可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心态,酸溜溜的,好像的确是吃醋的样子。不想浪费时间闲扯淡,凤姐深吸口气,和颜悦色道:“二郎,你说,姐姐待你如何?”
柳湘莲不急不缓道:“凤姐姐待我自然不错。否则凤姐姐也不会有三和商号的股份,也不会有烟草公司的股份,算起来,现在账面上至少翻了十倍不止吧?不知道放高利贷多久才能赚回来?”
凤姐原本想说自己对柳湘莲多么好的,可这么一算,反倒是自己占了柳二郎的便宜,这便宜还不小,顿时被打消气焰。
眼见柳二郎词锋过人,难以轻易得好,她干脆走近柳湘莲身边,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媚意灿然,直勾勾盯着对方,笑问道:“难道只是姐姐得了好处?你不是也得了薛家的百年产业?这说明咱们姐弟合则两利,该继续合作才是!”
咫尺之间,芳香逼人,更有体热隐隐传来,柳湘莲呼吸一滞,不由抬头。他冷静的盯着逼近面前的美人,既不躲避,也不热切,目光清澈如水,平静极了,闭口不言。
这下反倒让凤姐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故意作出大胆举动,当然不是为了诱惑某人,而是想扰乱对方的意志,在谈判中占据优势,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时间仿佛凝滞,柳湘莲心无所求,欣赏眼前美景,目光甚至游移起来。
“哼!”凤姐娇哼一声,有些气急,转身坐下,抱怨道:“二郎,你可不知道,昨晚上琏二回来,兴奋的不得了,冲姐姐显摆,说什么你要送他一成股子。姐姐听了只想哭呢!”
“这就怪了,琏二哥是你夫君,他得了好处,你为什么想哭?”明知凤姐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柳湘莲也好奇她到底有什么说法。
凤姐抬头,挺着丰满胸脯,语气很是不满的说道:“想他琏二何等混账?终日不务正业,又为二郎做过什么?凭甚白得一成股子?姐姐把话放在这里,他能做的,姐姐能做,他不能做的,姐姐也能做!难到二郎便瞧不起姐姐?为何有点子好处,只记得他却不记得我?岂不叫人伤心?”
听着凤姐满含哀怨的诉说衷肠,柳湘莲简直无语——敢情琏二有啥,你也得有啥?
柳湘莲的目光从凤姐明艳光泽的脸上滑落,忽然入目两团饱满,格外圆润,不由深吸了口气。
注意到他的目光越发不安分,事情似乎越发失控,凤姐心里暗骂,这小子若真是色授魂与倒也罢了,方便摆布,不惜给他些甜头尝尝,可实际上总是扮猪吃虎,不知真假,真拿他没办法!
一瞬间忽然心灰意懒,凤姐换了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柳湘莲,直白说道:“二郎,直说了罢,姐姐也想要玻璃厂的股子,你说怎么办?”
不料柳湘莲满不在乎道:“可以啊,没问题。”
“真的?”凤姐大喜过望,很想相信这是真的,几乎要伸手捉住对方。
柳湘莲点头道:“此事已委托给琏二哥,你可以找他谈谈。你们夫妻之间,想必很好解决!”
一瞬天堂,一瞬地狱,凤姐大失所望,知道又被这小子玩了,抚着胸口压制怒气,仍不肯放弃:“那个死鬼,哪儿会在乎我!真不成么?”
柳湘莲摇头道:“你说琏二哥白得了一成股子,其实不是白得,而是办事的佣金,现在还是没影儿的事儿。我现在也很缺钱,各处生意投入太大。当然,凤姐姐手里若有钱,不妨入股,我不反对。”
凤姐闻言很是无奈,她哪儿还有钱?先是三和商号,又是烟草公司,已经耗尽了她的闲钱,现在手头不过能凑个几百两的现银。她是富婆不假,可都是账面上的价值,除非她把股份或其他的田地铺面卖了。
心知这次的打算落空,凤姐不甘心的说道:“这次便算了!今后若有好生意,不妨先告诉姐姐,拉人入股的事儿,绝不会做的比你琏二哥差了!”
不料柳湘莲却笑道:“也不用等以后,现在就有个生意,本小利厚,凤姐姐可以入股。”
“果真?”凤姐一听这话,不禁大喜,忙追问是什么生意。
柳湘莲道:“凤姐姐可知我家的尤老娘?”
凤姐点了点头。她消息格外灵通,当年尤老娘带着俩闺女上宁国府打秋风时便听说了,后来柳二郎竟然为了尤家姐妹与贾珍大闹,更令她刮目相看,认定这小子也是贪花好色之辈,只是比贾家的男人更讲究些罢了,所以不自觉间会隐隐诱惑于他。
“可是那什么内衣店?”凤姐若有所思的问道,面上有些不屑。尤老娘身份卑微,见识有限,她折腾出来的玩意儿,能有什么奔头?哪里比得上柳湘莲这样的大手笔?根本不被凤姐放在眼中。
柳湘莲心下了然,笑道:“凤姐姐,你不要小瞧了这门生意。如今的确做的不大,那是因为尤老娘能力有限。她上不得台面,不认识真正的高门大户,无非是和寻常商贾家的女眷打交道。这门生意你若掺和,必能做大做强!”
柳湘莲之所以有信心,也是因为昨晚秦可卿展示了不少情趣满满的小物件,他觉得很不错。而且凤姐也需要找些事情做,总是盯着自己薅羊毛,实在烦人。
见她仍在迟疑,柳湘莲道:“你不必现在就决定,可去店里瞧瞧。至于怎么合作,你可以和老太太谈,别欺负她老人家就是。”
凤姐气笑道:“有你撑腰,我哪儿敢欺负人呢?不被欺负就是好的了!”
总算不是一无所得,凤姐方才肯放柳湘莲离开,让平儿送他出去,算是给某人些甜头。只是想到此时琏二又不知在哪里花天酒地,不禁心中怅然,倍觉落寞。
通向府外的甬路上,平儿提着灯笼,低着头急匆匆走在前面,似乎生怕柳湘莲与她说话,只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平儿,你果真不愿离开凤丫头?”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询问。
“啊!”平儿吃了一惊,第一感觉,柳二爷竟称呼奶奶作凤丫头!真是没大没小!随后她不由想到,许是凤姐几次三番占柳二郎便宜,让他打心底看轻了!这可怎么办?
为凤姐担心的同时,又心生疑惑——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是想要我吗?
平儿心神慌乱,呼吸都急促起来,却强装镇定,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冷淡说道::“二爷!婢子虽低贱,却身有所属!上次奶奶与你说的那话是开玩笑的,还是不要再提了!”
平儿心下微恼,柳二爷什么都好,就是总爱有意无意的撩拨人几句。他倒是爽快了,知不知道会让人念念不忘的!
柳湘莲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她是开玩笑。不过,谁说玩笑就不能当真?”
见他还在纠缠,平儿大急,发誓一般说道:“我断不会离开奶奶的!”
这时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而跟在后面的柳湘莲却继续往前走,几乎要撞上。
咫尺之间,看她急得发窘的样子,柳湘莲也不再过分逼近,从她手中接过灯笼,顺口说道:“你家奶奶已经对银子着魔了,早晚得把自己搭进去,到时你怕是也逃不掉!早一日离她,也免得将来跟着她受苦受难。”
“二爷,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见柳湘莲要往前走,平儿鼓起勇气,伸出双臂,拦住柳湘莲,疾声问道:“难道我家奶奶有什么灾祸不成?二爷若是知道,还请告诉婢子,婢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柳湘莲静静的看着她,并不觉的她说的话有一个字是假,所谓“忠婢”,便是如此吧。于是笑了笑,说道:“现在是没什么灾祸,可你看看,为了钱,凤丫头有什么不敢干的?如今便这样,再过些年,那还得了?”
平儿松了口气,解释道:“这也没什么,无非是在二爷面前丢些脸面罢了,无妨的。”
见她不明白,柳湘莲提点道:“她若只是隔三岔五从我这里敲些东西,自是无妨。可若是贪心不止,总想做些没本钱的买***如写个信,替人打官司,草菅人命,早晚会出事的。贾家不是她的免死金牌,王家更不是。你记住我的话!”
平儿眉头皱起,很是诧异,凤姐的确在掺和这类事情,可十分隐秘,柳二爷是怎么知道的?到底是随便说说,还是意有所指?他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平儿不由想到,以后还是要多劝劝奶奶,不可太贪心,埋下祸端。
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出府,柳湘莲停下来准备还掉灯笼。平儿因满脑子胡思乱想,没有察觉,直接撞到某人怀里,而后抬头慌乱看着某人,还不知发生何事,一时忘了躲开。
柳湘莲不由一笑,没想到还有这样自投罗网的,也不客气,麻利的低头,望着樱唇轻轻一啄,如蜻蜓点水,而后将灯笼塞入对方手中,自顾自离开。
“啊!”平儿娇呼一声儿,心下茫然,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不可置信的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似乎略有湿润。回味先前那一瞬间的感觉,突然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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