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私业呈现欣欣向荣之态,但柳湘莲收到的不全是好消息。最让他警惕的是商号探矿队遭到偷袭,死伤数人,如果不是配备了武装护卫,甚至会“全军覆没”。
可惜袭击者很快跑掉,身份未能查明。如今盐场大使、皂吏衙役、总催豪灶等明面上的反动人物已被清理,盐商暂时服软,唯独私盐贩子行踪飘忽,尚未全部抓捕归案。
也用了招安之法,效果很明显,有大批小喽啰争相归附,重新成为灶户或屯户。但也有为数不少的匪徒因背负命案不在豁免之列,或是已习惯牟取暴利,不甘心再过辛苦平淡生活,继续潜踪匿迹,逃窜在外。
此辈近来渐有合流趋势,成为一股不安定因素。北边诸县出现不少恶性案件,治安大坏。有地方官指责柳湘莲“以邻为壑”,只顾盐场而损害地方。
为了确保安全,柳湘莲安排税卒营和缉私营驻扎各盐场,并在要道上设置了监控点,组织灶户、屯户、渔户等盐场内百姓组建护卫队,增强他们的自保能力。
被命名为“唐山”的基地刚刚开建,周边村落很少,一切要从头开始。目前只招募了数百青壮,挖了座小煤矿,建了砖瓦厂,木材厂,赶工建设房屋住所,人员都暂住在帐篷中。
唐山基地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中心,柳湘莲格外重视。听闻近日有人鬼鬼祟祟在周边探查,似不怀好意,让他大觉不妙,毕竟得罪人太多,不可不妨。
于是带了二百名税卒,携带了工坊赶制的武器,趁夜赶到基地。
因为距离不远,又走的荒僻小路,并不为外人知晓。
基地条件果然简陋,四野荒凉,不见人烟,临时营地只设了一圈木栅栏,最多稍防野兽,防不了匪人。
这决然不行,商号众人的危机意识明显还不够,不知自家东主已是“众矢之的”,自己也随时会遭受“池鱼之殃”!
在柳湘莲看来,其他的都是其次,须先建一座具备防御功能的庄园,保障人员安全,方能继续建设。决意调整顺序,先建围墙,再建房屋,住的差点儿总比丢了命好。
然而这个夜晚注定多事。
他们一行人赶到时,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
柳湘莲刚吩咐税卒先分散休息,商号已经提前设下了帐篷,其他事情待明日再说。
尚未散开,忽见北方天空闪现一道炫目的红色火花,几息之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众税卒们面面相觑,他们自然认得这是自家的示警讯号,意味有危险临近,或者说是有敌人偷袭!
中国的烟花工艺非常成熟,炫目多彩,极为华丽,经工坊改进后形成红、绿、黄三色信号弹,更高更亮更响。其中红色意味着进犯之敌实力强大,存在“倾覆我部”的危险。
当然,信号弹是北侧暗哨所发,此时尚不知柳湘莲等人自南而来,敌方实力仅是相对商号而言。
柳湘莲依据信号弹爆炸和声波传到的时间判断,此时来袭者尚在七八里地外,也不大紧张,吩咐传令兵道:“命侦查队前出探查敌情!命税卒营和商号卫队全副武装,随时准备作战!通知全体人员,稍后会有交战,让他们保持安静,不要乱跑。”
侦查队尚未回来,商号设置的暗哨先回来了。报讯道:一伙数量过千的武装人马趁夜向营地而来,没有旗号,队形散乱,着装不一,多为赤脚短衣,武器以刀枪为主,有少量三眼铳,初步判断是盐帮和山匪势力。
听到来犯之敌有千人之多,柳湘莲不禁有些疑惑。据他所知,长芦盐帮势力并不大,一二百人都了不得了,怎么能组织这么多人?要说求财,可基地初建,没有多少财货。难道仅为了泄愤?
迎敌要紧,稍后自会查清,税卒营的几位队长都在等待他的命令。
这些人不但丝毫不惧,反而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好像看到一大块儿肥肉。
因柳湘莲给税卒营的定位是正规军,且是精锐,从来不曾放松训练和教育,所以日常缉私任务通常是由缉私营完成的,只派一二税卒小队从旁协助,实战机会并不多。所以闻战则喜。
眼下营地内有两百多名税卒,配备了工坊手工打造的燧发枪和手榴弹,而商号卫队也有百余人,武器是腰刀、长枪、弓箭等,但组建时间太短,尚未形成战力,只可用于防守。
略作考虑,柳湘莲对几名队长分派作战任务:“客人不请自来,咱们也不好怠慢。胜之不难,难在全歼。他们是很能跑的,要是被他们逃掉,还不知会折腾多久。
所以,鲁兴、顾山河、汪冉,你三人各带五十人,从东西两侧向北包抄,三面围拢,截断敌人退路!记住,这不是打仗,不需要兵法说的‘围三缺一’,就是要一网打尽!去吧。”
“是!”三人领会了意图,抱拳领命而去。
担任亲卫队长的李原生望着他们的背影,很是羡慕的问道:“大人,咱们做什么?”
“等。”
几乎同一时刻,在营地以北六七里地的地方,摸黑前进的匪徒们被骤然爆炸的讯号弹下了一跳,立刻停止了行进。
夜间行军是个技术活儿,要不是他们熟知地形,又惯于夜间偷运私盐,还真办不到。
原本的打算是天亮时正好赶到营地,趁商号的人尚在睡梦中,发动偷袭。如今头顶炸开一朵红艳艳亮闪闪的硕大烟花,怎么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些人已经被发现?偷袭不成了!
十来个大小头目碰头商议。
这次行动是众多势力联合发起,担任盟主的是铁脚帮帮主古大脚。此人以贩私盐起家,交游广阔,常说自己一双大脚踏遍长城内外。
近日生意大减,财路被断,对柳湘莲恨的要死,脸上疤痕在火把照映下显得凶神恶煞。
古大脚身旁的瘦削汉子是驮马帮帮主何独耳,叫“独耳”是因他天生只一朵耳朵,另一只并没有发育出来。
还有一众大小盐帮头目,都不用真姓名示人,全取的外号。这些人平时是竞争关系,常为争夺势力范围而械斗,不想却因柳湘莲而走到一起,成为同盟和战友。
何独耳皱眉说道:“古老大,咱们本打算偷袭,这下泡汤了,有了戒备不好打呀。”
他惋惜叹道:“没想到这帮兔崽子这么警惕!”
“是啊。是啊!”一众大小头目纷纷表示赞同,似乎都没有太强的战意。
“那你们说咋办?”古大脚瞪眼问道,对诸人的态度很是不满,收钱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的!
“要不,咱先退了?”郑家寨二当家郑老二试探说道。
郑家寨控制着一条向北的私盐贩运通道,整治私盐也影响了山寨收益,但还不至于断粮。
更何况他只是二当家,没必要冒太大风险。
“放屁!这时候了怎么退?好不容易聚齐人马,一旦退了,人心就散了!”古大脚闻言大怒。
这次参与的势力很多,实际上并非主动加入。柳湘莲的狠辣名头已经传了出去,明知这是他家的商号还来打主意,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么?
古大脚奔走联络,又许诺下不少钱财,这才被说动。
古大脚也因此被推举为盟主,对他而言,如果不干上一场直接退走,以后威名何存?岂不让人小觑!
何独耳神色无奈,摊手道:“人心早散了!自从狗官发了招安告示,底下兄弟就跑了一大半!”
说起招安,一时引来众怒。
一个头目恨声道:“狗官属实可恶!投案自首不但免罪,还给二两安家银,还给安排活计,愿意举报的发重赏,不愿举报也不逼问。这等待遇,搞的兄弟们都眼热的不行!”
“眼热?眼热你怎么不去?”
何独耳苦中作乐调侃,随即话头一转:“不过,照老兄这么一说,姓柳的倒是个好官啊!”
“好官是好官,就是来的有点儿晚!要是搁十年前,老子肯定投了!”那人回应道,一副惋惜万分的表情。
眼见这俩货越扯越远,越说越不像话,古大脚恨不得踹上一脚,愤然打断道:“你俩说够了没有?要不再给你们添壶小酒儿配几碟菜?”
二人被斥,也不以为意,不言语了。
他们不傻,当然知道这时闲聊不合适,只是他们本就战意不强,这时见对方有了防备,就生出撤退的想法,却不好明言——一是太丢面子,二是先前收了钱。
郑老二有些发急,他和这些私盐贩子可不是一路,催促道:“到底怎么办赶紧拿主意,要退快退,不退就赶快去打一场!现在肯定派人传消息去了,拖到天明等援军来了,咱们可不是对手!不是兄弟扫自家威风,就凭咱们几杆三眼铳,几把破刀烂枪,实在干不过官军!”
古大脚面沉如水道:“退?咋退?你们可是收了钱的!当初答应好的!必须打!”
立马有人不满了,反问道:“咋?这还是买命钱不成?就算退了他们还敢把钱要回去?难道想叫老子带着兄弟们白跑一趟?”
不少人心里冷哼,喊你一声“古老大”,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不成!
正争论着,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枪响,众人面色惊愕,区区商号,还敢挑衅不成?
很快有弟兄从外面跑进来报讯:“前面来了几个人,冲兄弟们打枪!打死好几个!”
原来,柳湘莲听闻他们停止了行进,担心他们自行退走,那可就难抓了,便让侦察队出来交火,引诱他们过去。
众匪首神色大变,几个人就敢迎战过千的人马?这也太嚣张了,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呀!
这时都不好意思再提撤退了,而且也退不得,一旦宣布撤退,人心消散,说不定会被人追在后面趁势掩杀!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打吧!”就这样,三心二意的众匪首终于定下心意。
……
望着眼前简陋营地,匪徒们兴奋不已,大呼小叫,这些日子过得可苦了。匪首们却兴致不高,没觉得能抢到多少好处,毕竟是刚开始施工建设,里面多是招募的穷汉,管事儿的都没几个。真想捞钱,得等他们建好!
当然,普通匪徒可不这么看,能抢件衣裳也是好的。
营地中很安静,商号的员工都被安抚住了,留在帐篷中没有出来。商号卫队做了防御准备,而税卒则隐藏暗处——两者的着装完全不同,怕把匪徒吓跑了。
看着乱糟糟闹哄哄的匪徒,柳湘莲可以确定,这些人不过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三三两两,各自成群,武器简陋,战力低下自不待言。关键是人心不齐,打掉一部,其余也会呈溃败之势。
但他并不急于攻击,一是在等鲁兴等人完成包围,二是等天色大亮后射击更有准头,也方便骑马抓捕。
匪徒人多势众,此时不可能再偷袭,便想逼降。
于是派人走到营门叫嚣,让商号主事人出来说话。
负责商号营地建设的掌柜张广然走了出去,已得了柳湘莲拖延时间指示,抱拳问道:“各位好汉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传话的匪徒故作凶狠说道:“别管老子是谁!赶快开门投降!敢不投降,等老子破了营,鸡犬不留!”
张广然年约四旬,原是辽东商贾,破家之后内逃,迭遭大难。这时有东家在后压阵,心态很平和,继续问道:“投降不是不可以,但总得叫我们知道是投降谁吧?要有恶名的悍匪,投降也是死,那我们也不敢投降。”
传话的匪徒想了想,这话好像也对,直接透了老底儿:“俺们是贩盐的,并不为非作歹欺负百姓,你老头儿放心了罢?”
见这人糊里糊涂的,张广然忍着不笑,继续问:“敢问诸位大王的名号?”
匪徒却有些烦了,喝骂道:“你这老汉太饶舌,费什么话?只说降是不降?”
张广然道:“这老汉做不了主,我得回去问问掌柜!请给一炷香时间吧。”
“快去!”匪徒想了想,直接就同意了,而后返回后面回报匪首们。
众匪首心生期待,对此倒是没什么怀疑,就算是让他们投降,也得商议不是?
但是,很快过了许诺的一炷香时间,营地内仍旧安静,丝毫没有投降的迹象,众匪徒等得不耐烦了。
古大脚皱眉道:“看来他们是不会投降了,多半还想着等援军,打吧!”
众头目也没异议,都这时候了,不打兄弟们也不同意啊。
“打!”纷纷表态。
他们之所以给时间让商号的人商议是否投降,也是在查看哪里容易进攻。结果发现不过是些木栅栏,不足丈高,很容易翻过去,于是各自选定了进攻位置。等到命令一下,便可一同发动。
这段时间柳湘莲也没闲着,拿着望远镜查看匪徒队伍。
随着天色渐明,已经发现了匪首所在——聚集在距离营地四五百步的一处小土丘上观望,大概是认为这点儿距离足够避免火铳射击。区区商号,总不至于有炮吧?
眼见天色已亮,包围圈应已完成,不必再等,柳湘莲对李原生道:“让火箭小队用五枚火箭弹轰炸匪首,十枚分散轰炸各部。然后税卒在前,护卫队在后,实施抓捕!”
军中早有各式火箭弹,柳湘莲让工坊做了改进,威力提升数倍。这东西比火炮方便携带,而且火炮目前发射不了开花弹。
李原生愕然道:“不需要用火箭弹吧?就这些人打几枪估计就崩溃了,这是杀鸡用牛刀呀。”
“人太多了,慢慢打打到什么时候?直接炸崩溃,唬破胆,再抓人就是。有简单的法子干嘛不用?”
李原生惋惜道:“就是有些费钱呀。”
“废什么话,又不要你掏钱。”
其实,柳湘莲更在意的是查看火箭弹效果,毕竟未经过实战检验,未来注定是走精兵路线,当然要抓住机会尝试。
这也是他选此处荒地建设基地的原因之一,远离城镇,周边多是些见识不广的老百姓,不至于传的沸沸扬扬。
这时众匪徒已经在营地大门前二百步外,因商号卫队有弓箭,有火铳,所以不敢靠得太近。
作为盟主的古大脚觉得该临战动员,稍作激励,骑在马上,走到队伍前方,高声喊道:“兄弟们,等下攻进去,钱随便抢!人能不杀就不杀,还能拿来换钱!”
“是!”众匪徒胡乱答应,都想着一会儿多抢点儿。
就在此时,营地大门忽然打开,奔出一小队人来,抗着圆溜溜黑黢黢的粗管子,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匪徒们大感好奇,一时也没想着攻击。
只见这些人两个一组,一人蹲下,将黑管子扛在肩上,拆下盖子,向匪徒瞄准。一人在侧用火折子点燃引线,而后急忙躲避。
众匪徒不明所以,满脑子问号。
须臾间,“砰砰砰”,巨响发出,便见黑管子屁股蹿火又冒烟儿,从中射出什么东西,向他们飞射而来!
这是火炮?匪徒们尚未来得及恐惧,火箭弹已经飞到。
五枚对着匪首所在,十枚对着匪徒各部,或在空中,或落地之后,轰然炸响。
准头固然不足,可这东西也不需要太过精确,杀伤范围很大。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匪徒们被炸的人仰马翻,临近爆炸中心的已经化作断肢碎肉,其余的被锋锐铁片击中,同样不好受,或者毙命,或者血流如注,疼的鬼哭狼嚎。
嚣张气焰顿时消散,谁他妈见过这种鬼东西啊!他们不过是私盐贩子、山匪强盗之徒,争勇斗狠是常事,可根本没有作战能力。甚至不知道军队中有叫火箭弹的武器,无不傻了眼。反应快的撒腿就逃,少数人呆立当场,一时如鸟兽四散,崩溃瓦解。
更关键的是,众匪首折损大半,顿时群龙无首,只能凭借本能逃生。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