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哈?郅都?

  “嘶~”

  “真敢挑啊······”

  并没有让刘胜等候太久,甚至都没等天子启颁下任命诏书,周亚夫便带着自己选好的‘青年俊杰’名单,来到了刘胜的面前。

  只是周亚夫所提出的人选,实在有些出乎刘胜的预料。

  “嗯······”

  “北地郡守程不识,孤倒还勉强可以理解;”

  “这怎么,连中尉郅都?”

  “哈?”

  看着手中,那只写着两个人名的‘名单’,刘胜的眉头只紧紧拧在了一起。

  但刘胜并非是因为周亚夫提出的人选感到不愉,而仅仅是单纯的疑惑。

  郅都?

  哈?

  哈~~~???

  “殿下认为,有哪里不妥吗?”

  正将古怪的目光锁定在周亚夫身上,听闻周亚夫冷不丁发出这么一问,刘胜的眉角,只不受控制的轻微抽搐起来。

  不妥?

  何止不妥!

  这简直就让人匪夷所思!

  程不识还好说,好歹也是平定吴楚之乱的功臣之一,也勉强可以算是名扬天下的宿将;

  如今虽然是一郡之守,但毕竟是边地的郡守,主打的就是一个军政一体。

  召回长安,到周亚夫身边进修进修,好在将来,更加游刃有余的卫戍边地,也没人能指出什么不对。

  但郅都······

  郅都······

  “呃,条侯,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中尉郅都······”

  “呃?”

  看出刘胜目光中的惊诧,以及语调中,那恨不能溢出的古怪,周亚夫自也明白了刘胜的想法。

  稍吸一口气,便对刘胜微咧嘴一笑。

  “或许在殿下看来,郅都此人,除了占个‘忠’字,以及‘孤臣’‘直臣’等名号,便一无是处。”

  “其显赫于朝堂,也仅仅只是因为陛下的信任,以及还算说得过去的办事能力。”

  “但殿下,或许是忘记了吧?”

  “在做中尉之前,郅都,可是中郎将啊······”

  “更早一些的时候,那更是中郎出身,以勇武、力强而闻名。”

  “殿下总不至于不知道我汉家的中郎,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吧?”

  “更不至于不知道能统率这么一群人,并让这些人心服口服的‘中郎将’,到底需要具备怎样的能力?”

  周亚夫此言一出,刘胜面上惊诧之色顿消大半,只眉宇间,仍带着些许时有时无的疑虑。

  周亚夫的意思,刘胜当然明白。

  中尉郅都,是在先帝年间,以‘勇敢’‘力强’的能力,被先帝任命为中郎。

  ——至今为止,御史大夫属衙所存放的官员档桉中,也依旧能看到关于郅都‘其人勇武、力强,太宗孝文皇帝闻之,任中郎’的描述。

  而中郎这个群体,也确如周亚夫方才所言:算是汉家的官僚系统、军队指挥系统当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

  按照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规矩,汉家的郎官,主要分为中郎、侍郎、郎中这三类。

  所谓郎官,其实就是天子身边的侍奉者。

  而这三类郎官当中,侍郎多为富豪出钱,合理合法的为自家子侄,买下一个在宫中伺候的机会。

  这种‘买官’买出来的郎官,被称之为:赀郎。

  再有,便是功侯贵戚家中的子弟,因为父祖得到赏赐,而被‘荫’为郎。

  这种占祖辈的光,被送到宫中伺候的郎官,则被称为:荫郎。

  赀郎和荫郎,几乎便是侍郎群体的全部组成部分。

  至于郎中,则多是秘书性质,负责整理文档、卷宗,以及抄写等事务,基本是以一些受到举荐,却因年纪尚轻,而不便任命的青年才俊充任。

  ——你挺有学问,但年纪还有点小,先在宫中历练历练吧!

  ——等历练差不多了,老成稳重了,再把你送去哪个地方做个县令之类。

  而除去侍郎、郎中,最为特殊的中郎,逼格就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中郎,无一例外,都是军中的青年才俊被选派至长安,经过考察,并最终被天子亲自接见,而后任命的!

  换而言之,要想成为中郎,就需要满足以下条件。

  其一:既然是从军中被选派,那专业技能、专业素质肯定要过硬;

  说白了,就是要么,得是个五大三粗的勐男,要么,就得是个战略战术能力突出的天才。

  其二:能被送去长安,甚至得到天子接见,那肯定得家世清白,甚至得是祖上三代出过有功于社稷的人。

  例如当年,更随太祖皇帝征战的军士们,便是汉家再纯正不过的‘红一代’;

  而他们的子侄,在满足其他条件的前提下,就会被军队优先选派为中郎。

  其三:如果真的被任为中郎,那从此往后,就要负责宫门的守卫,以及天子圣驾的安危。

  所以,除了武力值和战术素养其中一项强大、另一项合格,同时家世清白、可靠之外,颜值够高、身材足够伟岸,也同样是中郎群体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

  ——宰相门房,尚且还等同于七品官呢!

  给天子守卫宫门、护送天子外出的,总不能是一群让人不忍直视的歪瓜裂枣不是?

  于是,同时满足以上三个条件的中郎,便成了整个长安功侯高门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知有多少功侯、贵戚,想要寻个中郎,做自己家的乘龙快婿。

  ——长得帅、个子高、身材好;

  年少有为,有本事、有前途;

  再外加家世清白、可靠!

  就这样的年轻人,还是一群!

  别说是功侯贵戚了,就连其家中贵女,见了这样一个俊杰,那也得脸红心跳、双腿发软。

  而郅都,就是从这个群体中脱颖而出,一步步官至二千石的、俊杰中的俊杰。

  或许这么说,也还仍不足以说明中郎群体,究竟有多么特殊、对汉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若是知道如今的汉家,有哪些中郎出身的将官,就不难明白这个群体,为什么被称为‘中高级将领预备队’了。

  ——李广!

  ——程不识!

  都不用再多提旁人,单就是这两个代表性人物,就足以说明问题。

  李广、程不识,都是中郎出身,随后外放至边防部队中,累功升任为将校;

  而郅都,就是从这个群体脱颖而出,并曾成为这个群体的领导者——中郎将的勐人······

  “能被先帝任命为中郎,尤其还是‘勇武’‘力强’的中郎,郅都的个人武力,便是挑不出毛病的。”

  “毕竟单凭忠于陛下、洁身自好,郅都也不可能官至中尉,全掌禁军:北军。”

  “能以中尉的身份统御北军,压住那些个关中出身的骄兵悍将,郅都统御军队的能力,也就可见一斑了。”

  思虑间,耳边传来周亚夫低沉的提醒声,终是将刘胜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稍抬起头,便见周亚夫面色如常的继续说道:“过去这些年,尤其是做了中郎将之后的这几年,郅都在朝野内外,都更多以‘大公无私的苍鹰’‘唯陛下之命是从的犬马’的面目示人。”

  “但郅都在军阵之事上的天资,臣是知道的。”

  “——虽不敢说,能将郅都培养成臣这样的统帅,但臣起码敢保证:行伍,定然比朝堂更适合郅都。”

  “郅都的才能,也只有在军中才能展露;”

  “如果天资真的像臣所认为的那样,那将来统帅数十万大军,打一场骑兵对骑兵的决战,应该也勉强够看······”

  在周亚夫这一番解释之后,刘胜面上惊诧之色也缓缓退去;

  虽然还是因为周亚夫要把现任中尉‘收为学生’而感到别扭,但思虑再三,也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给太子陪读嘛!

  就算是中尉,也没什么跌份的。

  想通郅都,那程不识,刘胜自更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

  但周亚夫也还是没忘自然地顺着话头,为刘胜解释起自己选择程不识的原因。

  “正如殿下所言:臣、曲周侯、弓高侯之后,汉家可统御全军的帅才,几乎就没有拿得出手的。”

  “但好比当年,先帝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拜已故故安贞武侯为丞相一样:拿不出手,也总得挑个相对拿得出手的。”

  “除了郅都,如今汉家军阵之中,相对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李广、程不识二人。”

  “但李广治军过于松散,其所治之兵胜则必骄、败则必溃;”

  “李广统御下的军队,就算是打了胜仗,也极有可能因为冒进,而将胜利果实吐出去。”

  “若是打了败仗,那就更不同提了——只要是李广的军队,那只要败,就必定是全军溃散,甚至全军覆没的大败!”

  “这样的人,可以当做先锋将领来使用,但统御全军,是万万不行的······”

  ···

  “和李广相比,程不识就是另一个极端。”

  “其治军一板一眼,行军步步为营,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总是以最稳妥的方式安排行军、驻军,以及征战之事。”

  “如果加以调校,程不识,或许能当做统帅来用。”

  “虽然不大可能取得太大的胜利,但至少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

  “郅都、程不识二人,便是臣的选择。”

  “如果一切顺利,这二人都被臣教导成理想的状态,那便可以各领一军,合力负责汉匈决战时的战事。”

  “便是其中一人,是被臣误认为‘天资中上’的,也还能有另外一个勉强够用。”

  “除了这两个人,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按照‘统帅’的目标来教导、培养。”

  “确实如殿下先前所言:如今汉家,勐将如云,却苦无可用之帅······”

  随着周亚夫满怀唏嘘的一阵感叹,硕大的殿室之内,便只剩下君臣、老少二人的长吁短叹声。

  ——如今汉家,青黄不接······

  开国元勋,已随着最后硕果仅存的老丞相申屠嘉故去,而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即便是二代、三代元勋当中,可堪一用的异类,也只有一个因为‘德行有缺’,而无法任用的曲周侯丽寄。

  开国将领悉数凋零,新生代又没有成长起来;

  在这个前提下,无论将来有没有那一场注定要打的汉匈决战,培养军官,尤其是中高级军官,都是当下汉室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至于原因,也非常浅显易懂。

  兵熊,熊一个;

  将熊,熊一窝······

  “好吧。”

  “既然条侯认定这二人,便是我汉家仅有的‘还有必要试着教导一下’的才俊,那就这么定下吧。”

  “明日,孤便入宫请奏父皇,召程不识入朝。”

  “至于程不识、郅都二人,以什么身份接受条侯的教导,那就看父皇的安排了。”

  ···

  “呵······”

  “也不怕条侯知道;”

  “因为条侯的事,孤在父皇那里,已经听不到什么好话了。”

  “眼下,孤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刘胜颇有些无奈的客套,自惹得周亚夫不无不可的稍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答非所问道:“既然是太子少保,那殿下,自也是要时不时听臣讲讲军中之事的。”

  “这丑话,臣可说在前面。”

  “——臣虽从未收过弟子,但日后,无论是对殿下,还是程不识、郅都,都会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严厉。”

  “如果迟到、无故不到,又或是没有完成臣布置的任务,那臣,可就要做一些有悖君臣尊卑的事······”

  听出周亚夫语调中的暗示,刘胜嘴角只微微抽了抽;

  思虑片刻,终也还是澹笑着点下头,算是答应了周亚夫的条件。

  ——周亚夫这个太子少保,确实是刘胜主动争取来的。

  而作为汉家的储君,找个名将专门教自己军事方面的知识,显然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日后要做皇帝的人。

  对于军队、战争,虽然不需要达到‘用兵如神’的地步,但最起码,也得具备一知半解。

  总不能日后,军中将帅对天子胜一阵忽悠,刘胜却只能迷茫的张开嘴,对着面前的军用地图发呆?

  “那就先这样吧。”

  “近几日,条侯先回府上休息休息,等父皇忙完手里的事再说。”

  “我也有些事要办,恐怕顾不上日日招待条侯。”

  “——殿下言重。”

  “——臣,谨遵殿下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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