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孤看谁敢!

  “殿下让母后得暇,多关心关心绮兰殿那几位公主的婚事······”

  “是因为匈奴使团的事?”

  回到太子宫,疲惫的瘫坐在书房——太子宫甲观的靠椅上,不多时,刘胜便等来了兄长刘彭祖的到来。

  多年养成的默契,让兄弟二人并没有寒暄太多,只闲聊两句,便由刘彭祖直入正题。

  也是直到这时,刘胜才将绷着的脸稍放松了些、将微微皱起的眉头稍舒缓了些。

  ——至少目前为止,刘胜在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面前,还能稍放下戒备,或者说是摘下面具,稍喘息片刻。

  而对兄长的发问,刘胜,自也乐得道出自己的用意。

  “雁门苑刚被匈奴人回去,匈奴使团才刚入关,绮兰殿的王夫人,便再次跳了出来。”

  “——和亲。”

  “这一次,父皇不出意外的话,也还是要行和亲以息事宁人,委曲求全。”

  “而王夫人,也和匈奴人上一次叩边一样,再次跳出来,表明自己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塞外、嫁与匈奴单于为妇。”

  “王夫人这般举动,其用意,兄长当不至于瞧不明白······”

  浅尝遏止的一语道出口,便见刘胜满是疲惫的揉搓着脸颊,又在一旁的夏雀小声提醒后,伸手接过一碗茶汤。

  而在刘胜小口抿茶,好让精神稍振奋些的间隙,对坐于高桉前的刘彭祖,也是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下头。

  “秦昭襄王之时,王孙嬴异人在赵都邯郸为质子,期间获吕不韦相赠一赵女,遂与其生下一子,名曰:政。”

  “后不久,秦质子嬴异人得到吕不韦的帮助,得以从赵都邯郸逃回咸阳。”

  “恰彼时,秦悼太子病故,昭襄王随即使嬴异人的父亲:安国公-公子柱为秦太子。”

  “公子柱为太子,又立宠妃:华阳夫人为正室。”

  “又因为华阳夫人无子,秦太子柱的儿子们,便开始为一个‘嗣子’的身份,而开始明争暗斗······”

  说话间,刘胜大半碗茶汤下肚,也总算是勉强打起了些精神;

  见兄长悄然止住话头,又呵笑着看向自己,刘胜也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随即将话头顺势结果。

  “论文韬武略、民声名望,太子柱的二十多个庶子当中,最出色的那个,其实是公子奚。”

  “在嬴异人逃回咸阳之前,公子奚过继到华阳夫人膝下、被确立为太子嗣子的事,也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但在嬴异人回到咸阳之后,无论是老迈的昭襄王,还是年壮的太子柱,都开始更倾向于嬴异人。”

  “这是因为嬴异人回到咸阳之后,整个秦中,都被同样一句话所充斥。”

  “——嬴异人质赵多年,于国有功。”

  “若不以嬴异人为太子嗣子,则有功于秦宗社之忠臣义士,尽当心寒。”

  “便如此,本无才无德、无名无望,甚至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在咸阳待过多长时间的嬴异人,被立为了太子嗣子。”

  “华阳夫人,本是楚国人,出生于楚国王族:芈姓。”

  “为讨得华阳夫人喜爱,秦公子嬴异人身楚衣相见于华阳夫人当面,更自此改名为:子楚······”

  ···

  “数年之后,秦昭襄王薨,太子柱即秦王位,是为:秦孝文王。”

  “即王位之后,孝文王以嬴异人为秦太子、华阳夫人为王后;”

  “为秦昭襄王守孝一年之后,孝文王正式即位,然仅在位三天,便突然亡故。”

  ···

  “前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太子嗣子嬴异人,便成为了秦国的王,也就是后来的秦庄襄王。”

  “其子嬴政,也随之被立为秦太子。”

  “为孝文王守孝一年,又在位两年之后,庄襄王嬴异人,也于王位之上薨故,太子政未冠而即秦王位。”

  “而这短短几年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庄襄王嬴异人、秦王政之所以能先后坐上秦王之位,都是因为当年,出现在秦都咸阳的那一句言论。”

  “——公子嬴异人,质赵多年,于国有功······”

  以一种莫名惆怅,又隐隐有些感慨的语调,再次道出这最后一句‘于国有功’,刘胜便彻底放松上半身,任由身子如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躺椅靠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又冷不丁嘿然一笑。

  “嘿;”

  “王夫人,这是把我······”

  “不。”

  “是把我母子三人,都当成傻子了啊······”

  ···

  “想靠一个嫁去塞外的女儿,就为自己的儿子,赢得一个‘于国有功’的名声。”

  “想靠一个公主,就让自己的儿子,做我汉家的‘子楚’······”

  “——可惜啊~”

  “可惜,我不是那秦公子奚~”

  “父皇,也不是仅在位三天,便暴毙而亡的秦孝文王······”

  一语道破王夫人‘愿意嫁女匈奴’的动机,刘胜面上那抹戏谑的笑容,也在片刻之间化作阵阵冷笑。

  即便身处敌对阵营,刘胜也不得不承认:王夫人这个举动,实在是高明。

  毕竟相较于彼抹黑刘胜、和已经获封为太子的刘胜硬碰硬,又或是给五岁的儿子劳民望,显然还是通过嫁女匈奴,为儿子刘彘营造一个‘小小年纪就和姐姐离别’的人设,风险来的更小,收益也来的更大。

  道理再简单不过;

  ——如果此事得以成行,再过个一两年,仍因‘年幼’而被留在长安的胶西王刘彘,就可以去关中各地蹦跶了。

  期间,随便碰上个什么人,这位胶西王殿下都可以五味陈杂的感慨一句:好想姐姐啊~

  旁人肯定会感到好奇,随即问道:大王的姐姐,难道不在长安吗?

  然后,小刘彘就可以羊装坚强的笑笑,说:嫁去匈奴啦~

  也不知道姐姐在草原、在匈奴单于庭过得好不好。

  当然啦;

  这都是我刘氏子侄的宿命,也是使命······

  至此,刘彘的人设,便算是立住了。

  ——母亲是个为了宗庙、社稷,愿意献出自己女儿的人;

  ——姐姐是个愿意为了宗庙、社稷,甘愿嫁去塞外,给匈奴蛮子做妻妾的人。

  而出生于这个‘英雄家族’的刘彘,即便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也定然是······

  “定然会是明君~雄主~”

  “定会带领我汉家北出长城,马踏龙城,讨回这百十年来的耻辱~”

  ···

  “嘿;”

  “真是个聪明人呐······”

  “若是男儿身,或许还能做个能臣?”

  “啧啧啧······”

  对于刘胜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刘彭祖并没有太在意。

  只简单交流一番,便明白了刘胜的意图。

  ——这次和亲,将由已经死去的楚王刘戊的女儿,也就是戴罪的宗室女嫁去塞外。

  毕竟再如何,汉家,也终归是至刚至烈的汉家;

  就算匈奴人再不满、天子启再怎么委曲求全,也不可能真的嫁个公主、嫁个自己的女儿去草原,并因此成为匈奴单于:挛鞮军臣的丈人泰山。

  与此同时,为了永绝后患,皇十子-胶西王刘彘的三个姐姐,都必须尽快嫁人。

  至于驸马爷的考察范围,自是按照往常的惯例:从彻侯勋贵当中,选几个老实人便是。

  再算上即将被刘胜接来太子宫,‘亲自教导’的小十刘彘,以及即将搬去凤凰殿的小王美人及子女,还有不再能够自由出入宫讳的田蚡······

  “如此一来,王夫人形单影只,空守绮兰殿~”

  “倒也确实是无力再兴风作浪了?”

  刘彭祖略带戏谑的一问,只惹得刘胜将面色稍一沉。

  “绮兰殿,我忍了很久。”

  “即便是如今,也还没有下死手。”

  “但愿她王夫人,能好自为之吧······”

  “阿彘小小年纪,若也和大哥、二哥那般没了母亲······”

  意有所指的甩出话头,又适时将后半句话咽回肚中,刘胜终是再也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倦意,将脖子稍一放松,后脑勺彻底靠在了椅背上。

  但过去多年培养出的默契,让刘彭祖在见到刘胜这般架势之后,也仍没有就此离去······

  “大哥、四哥他们,都要回国了。”

  “阿胜怎么想?”

  询问声传入耳中,刘胜仍双眼微闭,满面疲惫。

  “大哥抱着必死的心来长安,我用尽全力,让大哥活着回江陵。”

  “之后如何,想来大哥,也不会让我失望。”

  ···

  “二哥除了好文,也没别的什么毛病。”

  “河间和临江,离得也并不远。”

  “有大哥看着,二哥也出不了岔子。”

  ···

  “田叔入朝做了内史,四哥在鲁地,也总算是能肆意巡猎、游玩;”

  “打猎嘛。”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

  “五哥想领兵,只能以后再看。”

  “看是南方的赵佗先沉不住气,还是北方的匈奴先闹出乱子;”

  “到那时,找个机会,让五哥去过过瘾就是了······”

  ···

  “六哥‘国小地狭,不足回旋’;”

  “我也已经禀明父皇,给长沙国加封武陵、零陵和桂阳三郡。”

  “想来六哥对我,也没什么能不满的地方了。”

  ···

  “八哥的胶东,在齐地沿海之所,渔盐之利颇丰;”

  “只要别太靡费,八哥的日子,总还是能过的很滋润的。”

  “就是八哥这身子骨······”

  “唉······”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毕竟不是什么能放到上台面的事······”

  刘胜悠悠一语,刘彭祖随之默然。

  刘彭祖没想到往日,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刘胜,居然对哥哥们的未来,都已经做下了如此细致的安排。

  更让刘彭祖始料未及的是:不等自己开口问,刘胜便抢先为自己的问题,给出了专属于兄弟二人——专属于兄弟二人才有的答复······

  “这次和亲之后,边墙应该能安稳几年。”

  “大概就是明年相安无事,后年小打小闹,大后年,就又是······”

  “呼~~~·······”

  ···

  “到那时,究竟是继续和亲,还是大兴兵戈,要看父皇的意思,也要看我汉家究竟有没有做好准备。”

  “兄长去了赵国,也不必考虑其他。”

  “只需要在最近这几年稳住边墙,竭力避免在边地,和匈奴人发生摩擦便是。”

  “——未来这几年,对我汉家而言,至关重要。”

  “决战前的筹谋、布局,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边墙未来几年是否安稳,将直接关系到不远的将来,必将发生的汉匈决战,究竟谁胜,谁负。”

  “兄长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又一番有气无力,却又让刘彭祖莫名感到语重心长的嘱托,自惹得刘彭祖沉沉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般,自顾自摇头一笑。

  “嗯?”

  “兄长这是?”

  “——没什么。”

  “——就是觉得殿下,可是越来越像父皇了?”

  “——无论是说话得语气,还是做下的嘱托、布下的筹谋······”

  “兄长骂人,可是越来越难听啊······”

  “——噗嗤!”

  “——臣、臣不敢······”

  难得彼此打趣一番,最终,刘胜还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因为刘彭祖最后,又发出了一问;

  而刘胜针对这最后一问的回答,却让刘彭祖愈发感觉:自己方才那句玩笑话,已经在极其迅速的成为现实。

  ——刘胜,真的越来越像天子启了······

  “三日之后,父皇就要召见匈奴使团了。”

  “按说,匈奴使团入朝,终是诸侯是要避嫌的?”

  “若如此说来,大哥、四哥他们,最好在三日之内离京,以免沾上‘私下勾结外族’的嫌疑······”

  “——不。”

  “——诸王离京的时间,在父皇召见匈奴使团之后。”

  “——准确的说,是我刻意延长到了父皇召见匈奴使团之后。”

  “嗯?”

  “可是这样一来,万一······”

  话说一半,刘彭祖便似是意识到什么般,勐然瞪大双眼!

  而在刘彭祖目光锁定的位置,刘胜的嘴角之上,只挂着一抹酷似天子启的阴冷笑容。

  “就是要看看,有谁,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谁敢在长安、在皇城脚下,和匈奴人眉来眼去,乃至‘交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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