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长安城北,太子宫侧殿。
天子启四年的大朝仪,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但即便是过去了这么久,刘胜也还是对那日,发生在宣室殿后殿的事难以挂怀。
——刘胜不明白天子启,到底是什么态度。
究竟是想夸刘胜做的好?
还是想责备刘胜做的不好?
又或者······
“哪怕骂我两句,说说我哪里想的不对也好啊?”
“一句‘唔,朕知道了,下去吧’······”
“——到底啥意思啊?!”
看着坐在主座的刘胜,一如过往十几天一般自言自语,嘴里又时不时蹦出一句‘到底是啥意思?’,分坐于两侧的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只不由相视一笑。
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嘴上,也不忘各自轻声劝慰道:“父皇的意思,或许是‘不予置评’吧?”
“就像大计,能课最、课殿的郡县是少数,大多数郡县,都只得一个‘不予置评’的结果?”
“——我倒是认为,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急不得。”
“——所以,即便认可公子的说法,陛下也对此不置可否;”
“——如果将公子在大朝仪上说的话,比喻成一份奏疏的话,那陛下的处置,或许就是‘留中不发’?”
耳边传来表叔窦彭祖、兄长刘彭祖的劝慰声,只惹得刘胜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但在听到兄长那句‘不予置评’、表叔那声‘留中不发’之后,刘胜却是更加烦躁了起来。
“不予置评,又不是真的‘不予置评’?”
“——大计得到‘不予置评’的郡县,也会得到‘不予置评’的通知啊?!”
“至于奏疏‘留中不发’······”
“那不就是‘拿去烧了’的意思吗?”
满是烦闷的一声牢骚,顿时惹得一旁的刘彭祖嘿嘿傻笑起来,望向刘胜的目光,更带上了满满的幸灾乐祸。
要说这‘留中不发’的梗,还是去年,老丞相申屠嘉尚还健在时,兄弟二人帮老丞相处理政务闹出来的。
而如今,老丞相已经与世长辞,能get到‘留中不发’这个梗的,便只剩下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
倒是另一侧的南皮侯窦彭祖,听闻刘胜这声牢骚,却是见面上笑意稍一敛。
将手中的活暂时放下,略有些严肃的抬头望向刘胜。
“留中不发,其实并不完全是公子所认为的意思。”
“如果是不想看到的奏疏,又或是不想看到的人递上的奏疏,陛下确实会留中不发;”
“——这里的留中不发,确实是‘拿去烧掉’的意思。”
“但除此之外,也有另外的情况,陛下也会留中不发。”
“比如某封奏疏,陛下很认可,但知道这件事暂时办不成;”
“又比如某封奏疏,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但陛下不能承认。”
“再比如······”
话说一半,便见窦彭祖面色古怪的将话头一滞,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刘胜,又看了看对侧,同样抬头望向自己的刘彭祖。
许久,才意味深长的‘滴咕’出一句:“那个,咳咳······”
“先帝时,晁错奉上《削藩策》,先帝······”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极为刻意的干咳,却惹得兄弟二人齐齐瞪大双眼,满是惊诧的望向彼此!
《削藩策》!
晁错的《削藩策》,早在先帝时就提出来了?!
而先帝的态度,是‘留中不发’?!
“嘶~~~~~”
“这?!”
便见兄弟二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又满是惊骇的再一对视!
而后,便见满带着求知欲的目光,撒向了端坐一侧,假装自己正在查阅逐渐的表叔窦彭祖。
感受到兄弟二人,这满是求知欲的目光注视,窦彭祖又不由面色稍一僵;
片刻之后,才僵笑着抬起头,对兄弟二人稍咧嘴一笑。
“那个,二位公子,还是专注于眼前的事吧?”
“毕竟粮食的事,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极为刻意的转移话题,只惹得兄弟二人大失所望的哭丧起脸,又失望的‘哈~’了一声。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又默契的一对视,随即便怪笑着低下头去······
——往后,有的是机会!
暗自打定‘回头再从窦彭祖口中,抠出一些往事听听’的主意,刘胜便也不再纠结,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那堆满大半张桉几的竹简之上。
一边翻看着,一边不忘随口问身侧的兄长刘彭祖:“兄长那边,记下总账没有?”
“——太仓的粮食,卖出去多少了?”
“钱数对得上吗?”
刘胜此言一出,刘、窦两个‘彭祖’便反应过来:时隔近半个月,刘胜终于进入了工作状态,重新专注在了粮食的事情上。
各自在心中长松一口气,便见刘彭祖率先起身,将一卷明显更粗的竹简抱起,放在了刘胜面前的桉几之上。
“都在这儿了。”
“——九月,三十七家公侯,几乎动用了自己在长安的所有金、钱,买下了差不多七百四十万石粮食;”
“过了新年之后,也还是这三十七家,从关东的封国调来了金、钱,又买下了一千一百多万石。”
说着,刘彭祖不忘伸出手,俯身于刘胜面前的那卷竹简前,又伸手指了指。
“这里。”
“到今天为止,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总共卖出去一千九百二十万石。”
“再算上馆陶姑母的十万石,只剩下七十万石还没卖出。”
“——卖出去的一千九百二十万石粮食,总共换回了黄金十二万金左右,全都送去了少府内帑;”
“另外,还有铜钱七万万,太子宫放不下,也大半送去了内帑。”
“钱、粮账目,也都对的上。”
随着刘彭祖的话语声,以及在竹简上滑动的手指,刘胜的目光,落在了竹简上的一个个数据上,脑海中,却是飞快的拨弄起了算盘。
一边拨弄着脑海中的算盘,嘴上一边不忘继续问道:“少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从关中其他官仓调来的粮食,总数有多少、还要多久能运来长安?”
听闻此问,轮到另一侧的南皮侯窦彭祖站起身,呵笑着走上前,在刘胜身侧停下脚步。
俯下身,看着刘胜面前的竹简,嘴上也不忘给刘胜的问题给出答复。
“少府从关中各地官仓,能调来九百多万石粮食,最迟后日能到长安。”
“至于蜀郡、汉中,少府已经派人去购粮,应该要花费一些时日。”
“出入蜀地、汉中的栈道本就难走,再加上这十月凛冬······”
“——估计得等到春二月,蜀郡、汉中的粮食,才能运回长安。”
“据少府所言,总数在七百到九百万石之间。”
闻言,刘胜又是缓缓一点头,脑海中飞速拨弄的算盘,也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脆响。
“唔······”
“二千万石,九百万石,七百万石······”
结束心算,又若有所思的发出两声呢喃,刘胜便再一点头。
站起身,示意兄长、表叔各自坐下身,便见刘胜深吸一口气,随后将严肃的目光,撒向右侧的表叔窦彭祖。
“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已经被那三十七家公侯全部吃下。”
“表叔认为,这三十七家公侯,还有继续买粮的能力吗?”
“——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究竟有没有将这三十七家公侯,都逼到了‘身无长物’的地步?”
“等少府新调的九百万石粮食运回长安,这三十七家公侯,还有没有能力,继续吃下一部分粮食?”
感受到刘胜语调中,这满是严肃、凝重的情绪,窦彭祖也不由稍坐直了身。
暗下稍一思虑,便满是笃定的摇了摇头。
“九月,公子开太仓卖平价粮,这三十七家公侯,动用了自己在长安的所有钱、金,从公子手中,买下了七百多万石粮食;”
“到十月,这三十七家又调来了关东的存钱、存金,才又艰难的吃下一千一百多万石。”
“——三十七家,吃下一千九百多万石粮食,算下来平均每一家,便吃下了将近五十万石。”
“从公子手中,买下这五十万石粮食,需要花费五千金,或铜钱五千万······”
话说一半,窦彭祖又仔细思考了一番,才又重重摇了摇头。
“这三十七家公侯,平均每家出了五千金或五千万钱,应该已经到了极限。”
“少府新运来的九百万石粮食,这三十七家,恐怕连一万石,都根本无力吃下。”
“——虽然不到公子所说的‘身无长物’的地步,但这三十七家公侯,手里应该也没有多少钱、金了。”
“就算抵押自己在长安的府邸、庄园、商铺,从子钱商人手里,也借不来多少钱。”
闻言,刘胜稍点下头,面上却仍不见轻松之色。
只稍一思虑,便仍面色凝重的问道:“除了子钱商人,还会有谁借钱给他们?”
“如果他们吃不下,那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动这个念头,吃下这刚调来的九百万石粮食?”
听到刘胜这仍没有丝毫放松、仍带着满满郑重的语调,窦彭祖倒是低下头,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
将自己能想到的,能拿的出这么多钱,又愿意借给这些公侯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窦彭祖才面色严肃的抬起头。
“子钱商人,可能会给他们借钱,但利息会很高。”
“——就像去年,周亚夫率军出征时,从子钱商人无盐氏手中,借了一千金的军费,最终连本带息,却还了足足一万金。”
“所以,这三十七家公侯,应该不会去借子钱。”
···
“单论‘借不借的起’,那其他没有从太仓买粮的公侯,也有能力给这三十七家借钱。”
“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因为这些公侯,既然自己没有从太仓买粮,那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和公子交恶;”
“自己都不愿意从太仓、从公子手中买粮,自然,也就更不会给这三十七家借钱,帮他们从公子手里买粮了。”
···
“除去子钱商人,以及其他没有买粮的公侯,应该没人能给他们借钱了。”
“——馆陶公主有钱,但不会借给他们;”
“——公子有钱,也同样不会借给他们。”
“借不到钱,那这三十七家,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已经把这三十七家的所有财力,榨了个一干二净。”
···
“至于这三十七家之后,还会有什么人,对少府新调来的九百万石粮食动心······”
“嗯······”
“——如果其他的公侯当中,不再出几个利令智昏的人,那剩下的,也就是过去两个月,一直在观望的那些粮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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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能吃下多少粮食,我就不大清楚了。”
满带着严峻的神容,听表叔窦彭祖说完最后一句话,刘胜才终于长松了口气;
因为刘胜陡然凝重的面色,而莫名低沉的氛围,也总算是趋于正常。
但即便如此,刘胜接下来的话,语调也依旧没有丝毫放松。
——刘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日,天子启的一番教诲,已经让刘胜下意识的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言行。
最起码,天子启那句‘讨论国事上要严肃,郑重’的教诲,显然被刘胜牢牢记在了心里······
“如此说来,太仓的两千万石,将这三十七家公侯喂饱了。”
“至于其它的公侯,既然早先没出手,那也就不会再插手粮食的事。”
“而少府从关中各地调来的九百万,以及春二月,从蜀地、汉中运来的七八百万;”
“——这加在一起,总数一千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就要指望关中的粮商。”
“只要他们拼尽全力,吃下这一千五百万石粮食,那开春之后,关中的粮价,就将由他们说了算。”
“朝堂手里没粮,就只能坐视粮价鼎沸,暴涨到上千钱,乃至数千钱一石······”
自主持粮价平抑一事以来,刘胜第一次将自己的目的,隐晦的表露在了兄长刘彭祖、南皮侯窦彭祖两位长辈的面前。
而在听闻刘胜这低沉的话语声之后,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的神容,也陡然带上了一抹沉重。
——上千钱,乃至数千钱一石!
叔侄二人,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粮价,会为关中带来怎样的改变。
大约五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刚坐上皇位时,关中的粮价,就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暴涨。
在当时,长安粮价高达八千钱一石,买一车粮食的钱,都没法用一辆车拉动!
再加上那次粮价暴涨,是太祖高皇帝下令少府,熔铸三铢荚钱所引起,就更使得那高达八千钱一石的粮价,一直持续了将近三年。
那三年的时间里,关中,死了很多人······
饿死的、冻死的;
给人干活累死的,被木屑、泥土撑死的;
最多的,是被父母拿去交换,然后被邻居吃进肚里的孩童······
在史书上,那几年的惨状,只被冰冷的‘饿殍遍地,易子相食’八个字所记录;
但即便是这八个冰冷的小篆,也足以让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击。
而现在,关中,再次面临着那样的局面。
只要处理不当,高达上千钱,乃至数千钱一石的粮价,就会让汉家的史官,再次记下一笔:孝x皇帝四年,米价x千钱一石,百姓民饿殍遍地,易子相食······
“所以,阿胜是笃定:这一千五百万石粮食,粮商们吃不下?”
“还是除此之外,另有后手?”
漫长的沉默,被刘彭祖颤抖的声线所击碎,却也让这侧殿内的氛围,更添一分低沉。
就连另一侧的南皮侯窦彭祖,望向刘胜的目光,也莫名有些庄重了起来。
但让叔侄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在先前,一直面带严峻之色、语带凝重之调的刘胜,在这一刻,反倒莫名轻松了下来。
虽然还是那副郑重其事的严肃面容,但也没忘侧过身,分别对两侧的兄长刘彭祖、表叔窦彭祖咧嘴一笑。
“兄长、表叔不必担心。”
“这些事,我都心里有数。”
“——先把粮食卖完吧。”
“把这三十七家公侯,以及那些关中粮商手里的钱,全都换成太仓里的粮食;”
“等到了明年开春,百姓都开始走出家门,到市集买米的时候,一切,就都可以见分晓了·······”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算是让叔侄二人稍安下心。
又想到天子启、窦太后,也都对刘胜正在做的事心中有数,叔侄二人才各自将忐忑的心,强行平复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个月,长安城发生的一切,也都与刘胜的预料如出一辙。
在那三十七家公侯‘力竭’,少府又从关中各地,调来九百万石新粮之后,关中的粮商们,开始出动了。
但在他们吃下这九百万石粮食之后,长安城内,却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吃下这些粮食,粮商们很高兴;
——公侯们也很高兴;
但最高兴的,却是太子宫的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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