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寂静夜色之中,忽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纵然在场都是金清行伍中的好手,一时间也不由地有些心脏一突。
“小乖乖,你真可爱,我的儿呀,娘真是好疼你!”却在这时,一道身影踩着树梢,自远处疾掠而至,说话间已经落在近前。
这是个年约四十的女子,怀中还抱着个显然未满月的婴儿,脸上挂着宠溺之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虽已来到众人身前,但也不与任何人见礼,只是逗弄着怀中的婴儿,不时发出令人悚然的笑声。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四大恶人之二,人称无恶不作的叶二娘。
这家伙有掠夺未满月婴儿玩耍的习惯,有人说她玩够了之后,便会将婴儿杀害;也有人说,她会将婴儿送给千百里之外的陌生人家,让其生身父母永生不能找到。
究竟哪一种传言属实,却是无人知晓。
“三妹,咱们马上就要打架了,你还抱着个娃娃,怕是会影响身手。”
说话的并不是恶贯满盈段延庆,而是岳老三。
他一向不服叶二娘,觉得自己才应是四大恶人中的第二名,故而才称呼其为三妹,是有意占对方便宜。
叶二娘闻言柳眉一竖,冷声道:“你小子别那么大嗓门,吓到我的乖宝宝了!宝宝乖,娘在呢,不怕哦……”
说着,又自顾自低头去跟怀中婴儿言语去了。
言行之间,竟是根本没把岳老三的“争位”之举放在心上。
岳老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也觉得无趣,便气哼哼地抱臂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段先生,咱们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以按计划行动了。”
赫连铁树换上一副礼贤下士的亲切表情,对着段延庆温声道。
段延庆站在黑暗中,只能透过月色看见他部分疤痕狰狞的面容,闻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却是并未多言。
“好,那咱们走!”
赫连铁树立刻翻身上马,便招呼众人出发。
却在这时,一道清朗的温和声音突兀地响起:“走哪儿去啊?”
这声音并不洪亮,但却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是有人在耳畔轻语。
“什么人?”赫连铁树一惊,随即向着夜空大喝。
在场众人虽听到了刚才的话语,但却无一人能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何方宵小,敢在我家王爷面前装神弄鬼?”
赫连铁树身边的高瘦汉子眉眼如鹰,言语间满是自负之意。
赫连铁树之所以能执掌金清一品堂,还被封为劳什子征东大将军,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其金清皇室的身份――他是金清的一位亲王,论辈分还是当今皇帝的堂叔。
“我既不会装神,也不懂弄鬼,只会几手粗浅的揍人手艺,可以让诸位感受一番。”
那声音越来越近,众人却仍然分辨不出是从何方传来,一时间不由有些惊慌。
甚至就连武功不低的段延庆、叶二娘,此刻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满是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漆黑的荒野。
“贼子狂妄!既然敢放狂言,如何不敢现身?”高手汉子努儿海也察觉到不对劲,声音里多了几分戒备。
“既然你有此请求,我自然不能不成全。”
话音落下的刹那,众人便见一道黑衣身影,在月光之下缓步而来,手中还牵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最让人感到惊异的是,那人行走之间看似不快,仿佛闲庭信步一般,但每一步跨出,居然都行进了数丈之遥!
仅仅五步之后,他便从三十余丈之外抵达近前。
“不可能!这是什么轻功?”
叶二娘直接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手中抱着的婴儿都顾不上理会。
“数十丈外轻声说话,竟能清晰若斯?这人到底是谁?”
哪怕是自诩心如磐石的段延庆,这一刻也极其罕见的失态了。
反倒是向来神经粗大的岳老三,这会儿脸上显出几分狐疑之色,望着远处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喃喃道:“这人的声音和身影都好生熟悉,似是在哪儿见过……是哪儿呢?”
至于赫连铁树等人,眼见得对方竟如鬼魅一般,三五步之间,就从数十丈外来到了近前,简直吓得魂都要飞出去了。
很多人甚至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口中不自觉地念叨着:“鬼……鬼!”
不怪他们胆小,实际上他们能跟随赫连铁树出使大宋,不说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向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实在是眼前此人出场的方式实在太过惊悚了,一步跨出数丈之遥,而且半点没有腾挪、跳跃的费力,哪里像是人所能为?
待到那人真正来到近前,段延庆和叶二娘更为震惊,不由自主地异口同声道:“这般年轻!”
然而,旁边还有一个比他们俩反应更大的家伙。
“你!竟然是你!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你怎会在此?”
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之后,岳老三就像脚下有毒蛇撕咬一般,猛地就原地蹦了二尺高,指着对方大喊大叫。
“老三,怎么回事?你认得?”
段延庆被他一惊一乍地吓了一激灵,回过神后有些狐疑地望向岳老三。
叶二娘也是一般望了过去,想从岳老三口中得到答案。
岳老三仍指着在丈许外站定的青年,疯狂点头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老四,还逼得我不得不拜师给那个姓段的小子!”
听了他的话,段延庆和叶二娘又是一惊,回转目光到那年轻人身上,半晌没说出话来。
到了这会儿,段延庆也已认出了来人。
“岳老三,见到师伯如何不拜?”
柴信望着岳老三,笑吟吟地温声问道。
岳老三脸色顿时有些发绿,怒道:“胡说八道,你几时成了我的师伯?”
“我可不是胡说八道。说来也真是巧,我今天早些时候才同你师父结拜,晚上便遇到了你。对了,一同结拜的还有丐帮帮主乔峰。我是老大,你师父最小,你说说,该不该叫我一声师伯?”
柴信笑眯眯地说道。
岳老三哪里肯信,当时就向后连退数步,摆手道:“我才不信你胡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这会儿有些想逃跑,倒不是怕了柴信,而是担心段誉就在附近。
要是那小子待会儿也冒出来了,他岂不是又要给对方磕头?
太丢人了,岳老三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那种事!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此前在大理的时候,他已经和段誉重逢过一次,并且当众磕头喊了师父。
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相信柴信所说的与段誉“结义”之事,毕竟此前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便十分不错。
但是,反正眼下段誉又没出现,他索性便极力否认,只为逃避喊柴信一声“师伯”。
想到这里,他不由摸了摸自己有些秃顶的大脑袋,暗笑着夸自己脑瓜子真灵光,竟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么聪明的法子。
“原来是柴信柴大侠,久违了!”
段延庆怔愣片刻,随即渐渐恢复平静,向着柴信微微抱拳,以腹语说道。
“不知柴大侠来此,有何贵干?”
柴信目光转向他,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微微抱拳回了一礼,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四大恶人之首,竟也听过区区在下的名字,真是荣幸之至。”
对方好歹是段誉的亲爹,哪怕下一刻就要兵刃相见,此时却也不能太过失礼了。
段延庆可怖的烫伤脸上努力地牵扯出一抹笑容,沉声道:“柴大侠于临安城外,一掌逼退曹正淳之事,近来已传遍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现在看起来很淡定,实则内心也颇为忐忑。
虽然对于江湖传言,段延庆并不是非常相信――毕竟柴信实在太年轻了,但凡没有亲眼见过其出手的人,只怕都无法想象,他会是一个能让曹正淳感到忌惮的人。
可是,哪怕这种可能性只是百分之一,也由不得他不谨慎。
恶贯满盈之名固然也颇为响亮,但段正淳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的实力放眼整个江湖,也只能算是超一流中的佼佼者。
但凡碰上一位真正的绝顶高手,怕是都逃不过败亡的结局。
曹正淳有多强,稍微有些阅历的江湖人自然都有数。
这样一位绝顶强者中都至少称得上不弱的存在,居然在柴信一掌的压力之下,直接放过了朝廷钦犯――白氏兄弟――那柴信的武功又该有多高?
即使传言有所夸大,哪怕柴信只是在曹正淳的手下做到了自保,也足以笑傲江湖了。
最起码,段延庆没有任何自信,能在绝顶高手的全力进攻之下,保全自家性命。
“我来这儿不为别的,只是告诉段先生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柴信脸上笑容不减,却多了几分神秘之色。
段延庆闻言不由一愣,暗道我跟你仅有一面之缘,甚至还算是仇人,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他神色上却是丝毫不显,仍然笑着道:“哦?若果真如此,段某当洗耳恭听。”
“这个消息很重要,我希望最好还是只告诉段先生一个人……当然,如果段先生执意要公之于众,我也可以立刻直言。”
柴信的笑容愈发灿烂,所说却也并非假话,确实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对方。
段延庆不由有些警惕,觉得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会不会是想借机让自己落单,以便更好的下手。
但是他略微思索,又觉得如果这是个计策,也未免过于粗陋和浅显了。
“柴大侠与我素不相识,如何会得知与我有关的好消息?”段延庆微微沉思,随即直言问道。
柴信神色平静,笑容之中愈发多了几分诚恳,缓缓道:“我固然与段先生素昧谋面,但是却认得段先生的儿子。”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是出口的刹那,却如雷鸣一般,震的在场众人无不脑袋嗡嗡直响。
尤其是叶二娘和岳老三,看向段延庆的眼神,简直像是重新认识了他。
向来都孑然一身的段延庆,居然会有儿子?
段延庆在听了柴信的话之后,第一时间也是蒙了刹那,随即眼中显出无语之色。
他摇头漠然道:“柴大侠,你这般轻佻之言,怕是有失身份。我段延庆一生不曾婚配,何来子嗣?”
“段先生这话就不对了,谁说不曾婚配,就不能有后?有时候一夕露水情缘,也未必不能珠胎暗结。”
柴信微微一笑,说话时眼神定定望着段延庆,直看得对方目光闪躲。
段延庆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段尘封已久的往事,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觉得柴信必然是在信口胡说,不可能真正了解当年的那段往事。
毕竟那件事情,他这辈子从来不曾与任何人提起,甚至在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那就是一场亦真亦幻的美梦。
“段先生莫非忘了,二十年前,大理天龙寺外,菩提树下的白衣女子……”说话间,柴信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单了。
他这番话一出口,段延庆的双眼顿时睁得滚圆,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震惊之色。
旁边的叶二娘见他这副神色,本来是不信柴信所言的,这会儿却也不由地信了几分。
哪怕是粗枝大叶到了极点的岳老三,也看出了自家老大的不对劲。
“你……你怎会……”
段延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指着柴信就要发问。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件事情确实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于是便戛然而止。
他只是愣愣地打量起了柴信,脸色逐渐变得恍然,似乎生出了某种猜测。
柴信一看他这表情,顿时察觉到了异样,当即断喝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很显然,柴信方才的话语,让段延庆产生了误会。
当年他在天龙寺外遇到仙女垂怜的事情,从来不曾与任何人说起,可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提起。
这其中的联系,让他无法不生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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