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镜被逼问至此,原本的计划早已被全盘打乱,一时间不由心乱如麻,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却在这时,沉默许久的乔峰竟开口了:“白长老,你的事情可容后再查,今日本帮徒生变乱,却是第一紧要之事。”
他是个细心谨慎之人,从白世镜、全冠清,乃至于柴信、四大长老的诸般言行神态之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可能存在的重大隐秘。
实际上,他不明白大哥柴信,为何会知晓白世镜八月十四晚间之事,更不知对方为何此时提起。
丐帮眼下分明仍有大乱未平,纵然白世镜与马夫人有些龌龊,又何必此时提及?
乔峰虽然与柴信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自认识人之能不差,对方此举必不会是无的放矢,更不可能是要害自己。
他隐约觉得,柴信似乎是故意将话题扯开,以避免自己继续深究众人叛变的原因,以免自己陷入被动。
虽然这些都是他脑海中的推测,但不得不说,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只凭直觉和些许的蛛丝马迹,就能想到这一层,乔峰的机敏细致可见一斑。
但是,他却并不想按着柴信的意思,将今日叛乱之事就这么敷衍过去。
“难道是我乔峰真做了什么错事,否则纵然有人意图作乱,以四大长老的人品、阅历,又岂会从之?还有大哥的反应也很古怪,似乎想要先发制人,刻意为我遮掩……”
乔峰心里是很感激柴信此时的相助,但他的性格便是光明磊落,容不得半点沙子。
换句话说,如果他确实在无意中犯下了大错,以至于让四大长老都觉得须得行叛乱之事……那么他又岂能就这样模模糊糊的遮掩过去?
乔峰从来也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帮主之位,又或是所谓的光辉形象,便会行晦暗手段的人。
如果真做错了,他便一定会认,哪怕是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样认!
因此,哪怕明知可能会辜负大哥的一片好意,可他依旧决意将事情引回正轨。
柴信见他如此,初时先是一怔,但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轻叹一声,终是摇摇头退开了。
他本想先发制人,将白世镜与康敏的奸情道破,然后说出二人合谋杀害了马大元的事实。
如此一来,众人的注意力就会全被吸引过去。
那么后面无论康敏如何构陷,众人只怕也不会相信,害死马大元的人会是乔峰。
纵然乔峰契丹人的身份依旧会暴露,但最起码不会被平白冤枉。
但眼前乔峰本人执意如此,那么即使他身为大哥,也没有理由去替对方做决定。
“也罢,大不了事后一起承担便是。总之萧远山那个老糊涂蛋要是再莫名其妙地想给二弟泼脏水,我必去废了他。”
柴信看了乔峰一眼,却是不再去看白世镜,而是转身往林外走去。
“白世镜,你为了与康敏的私情,不惜暗害马副帮主,甚至偷了乔帮主的扇子,想要栽赃嫁祸……这件事情,你以为世上就当真无人知晓么?”
他不再回头,只是冷冷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其中夹杂着深刻的漠然之意。
他固然是不会再干涉乔峰去追查真相,但是也不会坐视自己兄弟逐渐陷入被动。
有了这样一句话,哪怕稍后康敏拿着汪剑通送给乔峰的折扇出场,以此进行陷害,只怕也会让许多人暗生狐疑。
事实上,听到这句话之时,场间所有人“轰”的一下都炸开了锅。
“什么?马副帮主原来不是死在慕容复手中?”
“白长老害了马副帮主……这怎么可能?”
“你们看白长老的脸色,很不对劲!”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刹那间又一次聚焦在了白世镜的脸上。
众人分明看到,他在听到拆洗你的话以后,刹那间脸上全无血色,简直像见了鬼一般。
甚至比先前柴信道破他八月十四与康敏偷情的时候,还要更加失态十倍!
他实在无法想象,柴信这样一个从前与他全无交集的人,为何会知晓他所做的那些腌事?
甚至,连详细的时间,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你……你……”
白世镜惊骇许久,才终于回神,伸手指着柴信的后背,愣是“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今天被柴信质询后的表现,实在是过于反常。不仅跟他往日里的状态全然不同,甚至和一般人该有的反应,都大相径庭。
按理说,如果他是被柴信诬陷,最大的感受应当是愤怒和茫然。
但是此时,他脸上所呈现的神情,更多的却是悚然和震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般模样,并非是被人诬陷而产生的愤慨与惊愕,更像是被戳破心事之后的骇然与无措。
白世镜这一连串的不正常反应,已然让在场的众人都起了疑心。
“二弟,今日之事将会对你影响重大。我本欲助你一臂之力,可你既然执意坚持己见,我也不会强求。”
柴信来到乔峰身前,声音放的很轻,除了近前的乔峰、段誉和杨过,其余人哪怕内力不俗,也决计听不清楚。
“丐帮内务我也不想多听多看,一切你自行处置吧。我就先走了,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寻到你。”
说着,他也不等乔峰回答,而是看向了段誉,微笑道:“三弟,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在这里陪二弟演完这场大戏?”
段誉有些茫然,不明白先前还对此件事情颇为上心的大哥,为何会突然便要离去。
他稍微犹豫了片刻,先看了看乔峰,又看看那边尚未离去的王语嫣,终于压低嗓音道:“大哥,二哥现在情势不妙,咱们还是……”
“以你二哥的武功、见识,难道还应付不了这些许场面?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放不下王姑娘直说便是。”
柴信直接拆穿了他的小心思,不过却也并未在意,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意。
段誉脸顿时有些发烫,却也不再言语。
“王姑娘,你们是打算继续待在这儿看热闹,还是随我一起回无锡城?”
柴信忽然高声问道。
王语嫣几人对视一眼,又私语了几句,随后似乎有了决定。
王语嫣上前一步,道:“此间事情似乎关乎到了表哥的声誉与安危,我不能就此离去,还请柴大哥自便。”柴信点点头,又看向段誉道:“那你们就在这儿吧,我带着过儿先回无锡。”
最后,他又看向似乎欲言又止的乔峰,笑道:“不必担心我生气,实际上我丝毫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太糟心。”
“此间事毕,咱们兄弟三个在一起喝酒。”
言罢,柴信潇洒地挥了挥手,往杏子林外而去。
杨过见状也顾不上看热闹了,赶忙向乔峰、段誉两位叔父告辞,然后跟着柴信便离去了。
“乔峰就是乔峰,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顺其自然了。”
柴信出了林子,暗自轻叹一声,不再多想。
他离开确实没什么其他特殊原因,只是不想看到接下来乔峰身世被当众揭开,然后众叛亲离的场面罢了。
以乔峰的性格,想来也并不会很乐意自己人生中的这种时刻,被最亲近的人目睹。
自幼建立的世界观崩塌,这种时候最好让他独处一段时间,时刻守在他身边,对乔峰而言反倒会更加难受。
柴信实际上也是个极洒脱的人,就算本来很想帮乔峰,但是感受到对方有拒绝的意思之后,便会立刻收手。
这并非好意被拒绝之后感到了不满,只是对当事人的一种尊重。
“爹,二叔要有麻烦了?”杨过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并不傻,相反还很敏锐。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了解了义父的为人。
如果不是二叔将会陷入大麻烦,义父绝不会突兀地去做先前那些事情。
“是的。”柴信点头。
杨过有些不理解:“那咱们就这么走了?”
柴信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有些麻烦,只有自己才能解决。我想帮他一把,但是说起来,也未必真能帮的上什么。思来想去,还是顺其自然吧。”
“反正以你二叔的能耐,应对这些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时候咱们在场,或许对他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我不明白。不过想来爹肯定是没错的。”杨过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最终说道。
柴信听的哈哈大笑,道:“这里的麻烦不用咱们出手,不过有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咱们却要替你二叔去解决了……顺便,你也该提升一些实力了。”
说着,他目光望向杏子林西侧的一片荒野之中,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寒意。
杨过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随即猛地抬头,狂喜道:“爹终于肯让我用《道玄功》了?”
他跟着柴信修炼了这么久的《道玄功》,自然知晓这门武功的诸般妙用。
不过一直以来,柴信都不许他去施展那些妙用。
“学了武功,自然是要用的。只是此前时机未到,眼下却是可以了。不过你年纪尚小,仍旧缺乏历练,必须要注意适度而行。”
言罢,柴信直接抓住杨过的臂膀,随即身形纵跃而起,向着那片荒野飞掠过去。
此时,那片荒野之中。
“将军,丐帮似乎发生了一些乱子,正是咱们出手的好时机。”
一个行伍打扮的高瘦男子,向着身前的魁梧身影恭敬行礼道。
“嗯,按计划行事,把丐帮这些人都给放倒,务必不能有任何纰漏!乔峰还有宋奚陈吴这几个老家伙,都是咱们大金的心头大患,此次若能一并解决,尔等都是天大的功劳!”
那魁梧身影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庞,说话的声音粗粝厚重,语气之中更是不乏期待。
“将军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停当,绝对万无一失!有太后所赐的‘悲酥清风’,任他乔峰英雄盖世,也必然只能束手就擒!”
那高瘦男子立刻保证,话音里也充满了兴奋之意。
“四大恶人呢?还没到么?这些家伙武功虽高,可是却毫无规矩,实在是让人头痛的很。”
魁梧大汉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哦,我都忘了,四大恶人几个月前在云南死了一个,如今怕是只能叫做三大恶人了,还真是有些别扭。”
“赫连将军,背后论人是非,怕是有些不妥吧?”
却在这时,一道瓮声瓮气,宛如金戈交鸣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其中并无太多情绪起伏,却令闻者无不觉得浑身一冷。
魁梧汉子名叫赫连铁树,乃是金清的一员大将,而今被封为征东大将军。
此番却是被金清以使者的身份,派往临安交涉一些事务。
但是很显然,这次的出使绝不简单,暗中还有许多谋划。
他此番来到江南,却不仅带了寻常的军中扈从,还有大量一品堂的高手。
四大恶人,早在前几年,便已经是金清一品堂的人了。
只不过由于四人武功极高,而且又个个性情古怪,所以与金清朝廷其实也算不上亲近。
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根本不在金清境内,而是按自己的喜好,在江湖上游荡。
“啊!段先生竟早已到了!是本将方才失言,还请不要介怀。此番若能拿下丐帮北派一众高层,本将必定向太后请旨,为先生达成夙愿。”
赫连铁树这般高大雄壮的汉子,在听到来人声音的瞬间,也不由地微微颤了一颤,赶忙换了一副和蔼亲近的语气。
“哼,敢背后编排咱们四大恶人,我看你小子是嫌命长了!”
又有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跃出,此人鼻孔朝天,五官生的草率至极,正是段誉的便宜徒儿,凶神恶煞岳老三。
“不过你说的倒也有理,四大恶人如今成了三大恶人,属实有些拗口……说起来,那该死的小子,竟杀了老四,还……”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陡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一段糗事,不该在这里广而告之。
“哇哇哇……”
突然,一阵嘹亮的婴孩啼哭之声响彻荒野,打破了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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