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鲂从皇宫中出来后,很快就回到了府中。
回到府内的第一件事,周鲂便是让家中下人收拾行装。
周鲂出身江东名门,他府内的下人多少也有点见识。
周府下人在见到周鲂手中的节杖后,便隐约猜出了周鲂让他们收拾行装的用意为何。
当下人们去为出行事宜做准备时,听到消息的周鲂妻子来到了周鲂身前。
在孙权执掌江东早期,孙权重用的大多是淮泗士人。
那时江东部分士人为了在江东谋取高位,通常会主动与南渡的淮泗士族通婚,以求让孙权对自己放心。
周鲂的婚事,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产生。
周鲂联姻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张昭的一位族女。
张氏知书达理,她并未过多询问周鲂的去向。
贴心的她,只是默默帮周鲂整理着一些不方便见人的事物。
例如一些来自西方的书信。
身为周鲂的妻子,张氏的未来早与周鲂深深捆绑在一起。
而几乎日夜都与周鲂在一起的张氏,自然不难察觉出周鲂与糜旸之间的一些牵扯。
在察觉出一些端倪后,哪怕知晓那些事算的上大逆不道,但张氏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曾点破过。
身为人妻,张氏知道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无条件支持她的丈夫。
可在四下无人之时,从周鲂口中得知他要前往永安时,张氏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些担忧之色。
或许旁人会以为张氏是在担忧周鲂途中有危险,可周鲂却知道他的妻子在担心什么。
随后周鲂来到张氏身旁宽慰道:
“勿忧,吾此去是为周氏百年荣耀,冒点风险是正常的。”
张氏听懂了周鲂的未说之意。
在周鲂的心中,周氏的百年荣耀并不寄托在孙权身上。
也许是周鲂的宽慰起到了效果,张氏在将《史记》放入行囊中后,便点了点头默默离去。
张氏记得近来周鲂,总是喜欢翻阅这本书。
看着张氏离去的背影,周鲂心中发出了叹息。
张氏的担忧,他不是不知。
周鲂知道别看他现在在孙权那里圣眷正浓,可一旦被孙权知晓他与糜旸之间的关系,那么周氏顷刻间会迎来族灭的下场。
可以说在从长安回来后,周鲂在每日夜间,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不过事到如今,他与糜旸之间的牵扯越来越深,他已然没有其他选择。
在半开的行囊中,周鲂看到了张氏专门为他准备的《史记》。
张氏的贴心让周鲂脸上露出笑意。
可张氏并不知道,周鲂近来在《史记》内多次翻阅的是谁的列传。
那人叫郭开!
《史记》内对郭开的描述并不多,可在周鲂看来,就是那不多的描述却让他受益匪浅。
一想到有前辈的事迹可以借鉴,周鲂心中的不安就少了许多。
希望将来吕岱不要怪自己。
豫章郡,海昏县城外。
先一步率军抵达海昏的彭绮,今日正在城外焦急的等待着。
“斥候回来了吗?
丁将军确认是今日到达?”
彭绮再一次问起了身旁的心腹。
从彭绮的问话中可知,彭绮在焦急等待的人正是丁奉。
之前彭绮率军攻占建昌县后,便立即派人前去联络丁奉。
彭绮本想着待得到丁奉的同意后,他就可以率军与丁奉合兵一处。
可后来丁奉的回讯,却让彭绮心中有些不安。
丁奉没有马上同意他双方合兵的请求。
丁奉认为数万山越兵对豫章地形熟悉,加之声势浩大,可先一步朝着海昏进发。
这样可以让豫章诸县反应不及,可能会收到奇效。
丁奉的判断是正确的,当彭绮按照丁奉的命令行事后,豫章诸县震恐,大多望风而降。
可彭绮心中却始终怀抱着几分不安。
彭绮知道丁奉不先急着合兵的用意,然彭绮当贼寇当久了,心中总是会有着自疑的情绪。
彭绮担心丁奉只是单纯的利用他。
丁奉不着急与他合兵,可以说是为大局考虑,也可以说是对他不放心。
为了打消内心的忧虑,彭绮在攻占海昏后,就一直写信请求丁奉与他合兵。
好在这次的请求,很快得到了丁奉的同意。
按照之前斥候的回报,丁奉应该就在今日率军抵达海昏才是。
可一大早就等在城外的彭绮,却迟迟不见汉军的身影。
不见到汉军,彭绮的内心是无法安定的。
彭绮为何这么渴望与丁奉合兵?
因为彭绮这次之所以能得到许多山越宗帅的响应,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扯着糜旸的大旗行事。
而就算之前有沙摩柯的亲笔书信为证,可要是丁奉迟迟不与己方合兵,那么一些恶意的猜测就自然会产生。
想起这几日来一些山越宗帅的旁敲侧击,彭绮心中就愈发急切的不得了。
彭绮知道今日丁奉要是不出现,那么到时候就不止是“一些”宗帅有疑虑了。
彭绮的问话,很快得到了身边心腹的回应。
与前几次一样,心腹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只是这回答还是让彭绮无法放下心来。
要不是考虑到影响,彭绮都想直接骑着马主动去找丁奉了。
彭绮焦急的模样,落入身后的诸位山越宗帅眼中后,一些宗帅的眼色很快就不对劲了。
那几位宗帅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位脾气火爆的宗帅就想着直接上前质问彭绮。
但好在那位宗帅的举动,被其他宗帅拦了下来。
那几位宗帅之所以会阻拦,倒不是想维护彭绮。
只是他们觉得时间尚未到,若是等天黑丁奉还未出现,那他们可就要一起找彭绮好好说道说道了。
就在彭绮心急如焚,部分山越宗帅各怀心思的时候,海昏县的远处出现了一大片尘埃。
那一大片尘埃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海昏县前进着。
看到那一大片尘埃出现后,彭绮几乎要激动地跳起来了。
“来了!来了!”
听到彭绮的惊呼后,彭绮身后的诸位宗帅都将目光朝前看去。
待诸位宗帅目光都汇聚在那一大片尘埃处时,在清风的吹拂下,那一大片尘埃中若隐若现着许多汉军的战旗。
见到那些汉军战旗后,彭绮及他身后的山越宗帅都立刻齐齐将头低下以示尊敬。
他们敬的是汉军战旗的那位主人。
驾马走在前方的丁奉及蒋济,很快就看到了诸多山越宗帅敬迎他们的场景。
见状丁奉与蒋济对视一眼后,便立刻驱使胯下马匹,朝着彭绮所在的方向快速赶去。
不久后丁奉与蒋济,就先一步来到了彭绮的面前。
在丁奉下马后,他来到彭绮将他扶起问道:
“鄙将丁奉,敢问足下可是彭公?”
丁奉的自报姓名,让彭绮知道了他的身份。
而听到糜旸的心腹大将,竟尊称自己为彭公,彭绮意外之余更是受宠若惊。
彭绮不知道的是,当丁奉尊称他为彭公时,他身后的诸位山越宗帅脸上都有着艳羡之色。
不过彭绮不知道,一旁的蒋济却都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小人彭绮,怎感担公之尊称?”
受宠若惊的彭绮理智还是有的。
在谦逊的推脱后,彭绮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怎不见沙王?”
原来是彭绮发现,沙摩柯并未随丁奉一同来到身前。
要知道沙摩柯是自己与汉军之间联系的纽带,他不在怎么行。
听到彭绮的疑问后,丁奉脸上露出笑意说道:
“护汉将军率军在后压阵,大约不过一个时辰,彭公就会见到他了。”
丁奉的回答让彭绮打消了心中疑虑。
在解释完沙摩柯的去向后,丁奉主动让开一个身位,将身后的蒋济给露出来。
只见蒋济这时手中正拿着一根节杖。
待让彭绮及诸位山越宗帅都看到蒋济后,丁奉就介绍道:
“此为蒋公讳济字子通,现任大司马帐下抚军校尉。”
在介绍完这句话后,丁奉又沉了沉口气,接着说道:
“此番蒋公奉大司马之命,持大司马节杖,都护豫章诸军!”
当丁奉介绍第一句话时,有些山越宗帅的脸上就有着惊讶之色了。
别看蒋济平日在糜旸那里好像跟个小透明一样。
可在世间,特别是在淮南地带,蒋济的名气那是十分大的。
大到就是江东的许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声。
而更让诸多山越宗帅感到震惊的是丁奉后面的那句话。
“持大司马节杖。”
这句话代表着,蒋济现在就是糜旸的化身!
蒋济说的每一句话,都可看作是糜旸的命令。
这还了得?
意识到蒋济不得了的身份后,有许多山越宗帅下意识地就朝着蒋济跪了下来。
那些山越宗帅不通华夏礼节,在他们印象中,下跪就是最高规格的礼节了。
等到那些山越宗帅跪下来后,原本没打算跪的其他山越宗帅也只能跟着跪下来。
一时间,蒋济身前再无一位站着的山越宗帅。
这突然的一幕,出乎了蒋济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在江东糜旸的威名可能会很大,但没想到能这么大。
蒋济虽一时怔住,但他的反应却很快。
蒋济手持节杖对着诸位山越宗帅虚扶说道:
“皆是我汉家之臣,快快请起。”
一句皆是我汉家之臣,引得诸位山越宗帅喜笑颜开,连连谢恩。
在之前诸位山越宗帅最怕什么?
怕的是汉军卸磨杀驴。
毕竟要是攻打柴桑不利,汉军是客军想退就退,可他们的根基在豫章却是轻易退不了的。
而等汉军拍拍屁股走了后,他们就要承受吴军的所有怒火了。
之前虽说有沙摩柯书信为证,他们也愿意相信同为异族的沙摩柯不会骗他们。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与沙摩柯之间的约定,更多的是心照不宣。
在明面上,糜旸可是未曾给过他们什么承诺。
山越宗帅相信糜旸不会背信弃义。
可要是没承诺,又何来背信弃义?
这一点是诸多山越宗帅心中深埋的不安。
可现在这不安,却被蒋济的话给直接化解了。
从现在起,他们已正式成为糜旸帐下豫章诸军中的一员。
有这层身份在,糜旸断然不会抛弃他们。
诸多山越宗帅笑着站起身来,他们推搡着彭绮出来当他们的代表。
对蒋济的话,彭绮自然也是欣喜的。
笑得几乎合不拢嘴的他,就想着邀请蒋济入城好好款待。
可蒋济却先婉拒了这个邀请。
看着身前诸位山越宗帅脸上的喜色,蒋济想起了糜旸给他的任务。
当数万山越兵响应汉军的消息传到丁奉耳中后,丁奉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沙摩柯从始至终都未曾在夸言。
沙摩柯准备的这个惊喜实在太大,大到丁奉在震惊过后,陡然产生一些畏惧。
数万山越兵可以是汉军手中的利器,但要是一个不小心,也可能成为破坏糜旸大计的最大变数。
而要想掌控住这一股福祸相依的力量,丁奉知道他与沙摩柯都做不到,唯有糜旸可以。
于是丁奉第一时间命人百里加急,将这个消息送到了糜旸手中。
糜旸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也是感到震惊的。
他知道江东境内有着许多山越兵,可之前他考虑到与山越宗帅从未有交情。
若贸然派人策反很可能会走漏风声,那就得不偿失了。
没想到的是,沙摩柯在悄无声息间竟搭好了这条线。
而在震惊过后,糜旸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因有着另外一件大事在办,糜旸没办法亲自到豫章郡。
所以他立刻任命蒋济为他的使者,替他招抚豫章山越诸宗帅。
在蒋济离开前,糜旸是这么对他嘱咐的:
“施恩义,布重赏,立榜样,共分江东!”
想起糜旸嘱咐的蒋济,将目光看向了为首的彭绮。
蒋济先是对着彭绮一拜:
“济代大司马谢彭公举义之功。
若无彭公居中联络,何来数万兵甲震动豫章之象?
有功者不赏,非汉家制度。”
说完这番话后,蒋济举起手中的节杖,朝着彭绮轻轻挥舞而去。
节杖上的金铃在空中划过,发出一阵悦耳的响声。
迎着这阵悦耳的响声,蒋济朗声说道:
“今济代大司马表彭公为豫章太守,建昌侯!”
蒋济的声音落下,正好也是铃声停止的时候。
场中恢复了寂静,但诸位山越宗帅的内心,却猛然“砰砰砰”的响动起来。
持大司马节杖,如大司马亲临。
而天下间谁不知道,糜大司马在大汉的权力?
言出法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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