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率军抵达公安城外,已经有一段时间。
在陆逊刚刚来到公安城外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谋划攻城,而是祭拜。
能让陆逊这位东吴大将军亲自祭拜的,会是何人呢?
用何人这一词,可能会有些不太恰当。
因为陆逊祭拜的,不止是一个人。
天下人皆知,数年前在公安一战中,吴军被糜旸打的有多惨。
数万吴军在那一战中丧生,东吴成名多年的名将,亦在那一战中折损了不下十数位。
至于损失的甲胄、旌旗、粮草等辎重,更可以用数不胜数来形容。
这样的惨败,莫说在最近的数十年内,就是翻开华夏的百年史书,也是相当少见的。
而那一战,亦让江东的许多人对糜旸,乃至于对荆州产生了畏惧。
陆逊知道,尽管他当下成功率军来到公安城外,但要是不打消众人心中的那层恐惧,那么接下来的攻城之战是不好打的。
而要想驱散众人心中的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祭拜当年在公安城外殒命的数万吴军。
东吴的兵制是私兵制,在私兵制的影响下,当年枉死的数万吴军,很多人都与当下的吴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好友、或族人、或亲戚...
有着这一层关系,祭拜的过程中,一众吴军的情绪是相当悲愤的。
特别是陆逊亲笔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祭文。
“哀我英豪,枉死无棺。
哀我英灵,魂不得归。”
祭文中的这两句话,更是将一众吴军心中悲愤的情绪激发到最大。
在陆逊于天地间祭拜的那一日,数万吴军都放声恸哭,响亮的哭声足以震动山谷。
而陆逊之所以想祭拜往日在公安一战中丧生的吴军,一方面是为了抒发内心的悲痛之情。
另一方面他是想通过化悲愤为力量的方式,将他这次带来的数万吴军的士气给激发到最大。
这样一来,吴军心中的那层恐惧,也自然就会被掩藏起来了。
对于迷信鬼神之说的吴军来说,陆逊的办法是有用的。
在祭拜结束后,吴军上下士气高涨,日日在营中摩拳擦掌,想着要早日拿下公安城,以告慰飘荡在公安城外的数万吴军英灵。
在公安城内的关平,通过每日巡查城防,不难发现吴军的这一点变化。
可当下糜旸不在城内,关平又一向缺少急智,哪怕他有心不想陆逊如愿,但却没办法阻止陆逊。
而就在吴军封锁完外界通往公安的各处要道后,陆逊便趁着吴军士气高昂之际,对公安城发动了数次进攻。
按照常理来说,哪怕陆逊将吴军的士气提高至顶峰,但以公安的城防坚固程度,吴军数次的进攻应当不会对公安城造成太大的威胁。
毕竟当初糜旸并未真正将公安的守军调往北方。
但有时候战争,比拼的是敌我两方主将的能力高低。
关平是一位很负责任的主将,只是他的能力与陆逊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
最重要的是,陆逊对关平的性格弱点有着十足的认识。
陆逊为关平,专门设下了一条计谋。
在吴军包围公安城后,陆逊便命人每日在夜间敲锣打鼓,扰乱公安城内军民的休息。
除去敲锣打鼓外,陆逊还数次在夜间做出要夜袭的态势。
在陆逊的这两个举动下,公安城内的军民,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中。
特别是对忠厚的关平来说,陆逊的这一招扰敌之计,收效甚大。
以关平的性格,哪怕他在吴军数次的扰敌下,知晓了陆逊的目的。
但他却不敢因此放松大意。
为了保证公安的万无一失,哪怕城内将校多次恳求,关平还是让城内的士卒,日夜守卫在城墙上,以免出现意外。
关平的这个安排,是最稳妥的。
但再精锐的军队,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关平的严令,加上城外吴军的不断骚扰,让公安城内的汉军的精力很快就被消耗殆尽。
更可恶的是,陆逊早就预料到了关平的应对。
在数次的假袭后,陆逊在一日夜间,竟真的大举对公安城发动了大的夜袭。
那一夜,汉军虽奋勇拼杀,成功打退了吴军的进攻,但自身也伤亡甚众。
自那一夜后,公安城内汉军的士气,变得更加低迷。
正所谓此消彼长,在公安汉军士气不断降低的同时,城外吴军的斗志却一直保持着昂扬的状态。
那一夜后吴军猛然发现:
原来以往被他们视为龙潭虎穴的公安城,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那么的坚不可摧。
在陆逊虚虚实实的计策下,公安城外的胜负天平,正肉眼可见的朝着吴军那一方倾斜而去。
对于这一点变化,陆逊心中是喜悦的。
糜旸不在,这仗就是好打!
喜悦之余,陆逊打算趁热打铁。
于是就在上次大举夜袭的数日后,陆逊再次召开议会。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今日受到传召的诸位吴将,都大致猜出了陆逊的目的。
诸位吴将们一脸喜意的,很快就齐集至陆逊的军帐内。
当诸位吴将皆入座后,很快就有人拱手吹捧起陆逊来。
“大将军智略超群,将那关平小儿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刚从城西换防归来,在我离开前,我曾亲眼看过城西的贼军,有的连手中的兵刃都拿不稳了。”
留赞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而留赞话音刚落,一旁的孙桓就连忙接过话道:
“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住,这还能称为军人吗?
我看就连妇孺都不如!”
孙桓有趣的比喻,瞬间引起了帐内诸位吴将的大笑。
耳边传来的一阵阵的大笑声,让孙桓的内心感到舒坦至极。
在来公安之前,他的内心是十分抗拒的。
至于为什么抗拒...
天下人皆知。
可孙桓最后还是拗不过孙权。
对脸皮比建邺城墙还厚的孙权来说,孙桓以往的遭遇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孙权眼中,孙桓是宗亲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怎可以不为大吴的辉煌添砖加瓦?
不过孙桓先前心中对来公安一事有多抗拒,现在内心中就有多痛快。
公安还是那座公安。
可只要糜旸不在公安城内,好像什么事都变得正常了起来。
坐在上座的陆逊,见诸位吴将都在畅快的大笑着,他一开始并没有出言阻止。
陆逊觉得他们被公安一战的阴影折磨的太久了,是时候让他们好好畅快一番了。
不久后随着诸位吴将口中的笑声渐渐停止,陆逊方才开口说道:
“吾决意今夜再对公安城发动夜袭。”
陆逊此话一出,在座的诸位吴将,眼神中都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尽管在来之前就有所预料,可在陆逊真正下达命令后,他们还是难以掩盖住内心的喜悦。
在他们看来,当下的公安城早已经是个熟透了的果实,就等着他们伸伸手就能采摘下来。
其实上一次夜袭,关平要不是有着城内百姓的倾力相助,是很难守得住他们的进攻的。
对于胜利的果实,又有哪位吴将不想采摘呢?
更别说是公安这颗,令他们魂牵梦绕的果实了。
“大将军,臣愿往!”
身为年轻人的孙桓反应最快,是在座的吴将中第一个起身领命的。
而孙桓一起身,其他吴将也不甘落后,都有着起身的动作。
可还未等其他人起来,陆逊就伸手阻止了他们。
陆逊的阻止,引来了许多吴将的懊悔叹息,却让孙桓心情变得愈发激动起来。
孙桓见陆逊将目光转向自己,他连忙低下头,等着陆逊的吩咐。
果不其然,陆逊温和的询问下一刻就来到孙桓的耳中。
“你可有信心,今夜为我军拿下公安?”
面对陆逊的这个询问,孙桓不敢有半分迟疑。
“桓愿以性命担保!
不拿下公安,誓死不退!”
年轻人的回答,就是充满了血性。
当下的孙桓,好似完全甩掉了“吊楼将军”的包袱,又恢复了往年时意气奋发的模样。
陆逊想起孙权对他的叮嘱,再加上孙桓的回答让他很是满意,于是他接下来便对孙桓说道:
“那吾便将这份大功,赠与你。”
说完这句话后,陆逊从身前的岸上拿起一支令箭交到孙桓的手中。
“今夜你率两万虎贲攻打公安,吾在帐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听完陆逊这句话的孙桓,喜不自胜得接过令箭。
他在对陆逊一拜后,便立刻走出帐外征召兵马去了。
孙桓离去的背影,令众多吴将感到十分艳羡。
可让众多吴将不知道的是,此刻就在己方大营内,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
虞翻是没有参加今日的议会的。
越来越得到陆逊信任的他,之前被陆逊安排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
这件事便是收集各地吴军传递来的情报。
为了让虞翻能够心无旁骛的完成这件事,陆逊曾特许虞翻可不参加一切议会,陆逊还贴心的为虞翻单独准备了一座营帐。
得到陆逊信任的虞翻,自然是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想着为陆逊排忧解难的。
故而哪怕当下由于吴军驻防各处,导致传来的消息过于驳杂,可虞翻却还是一丝不苟地为陆逊收集,筛选着各类情报。
“州陵处,有军情送来吗?”
当整理完徐盛送来的军情后,觉得没啥异常的虞翻,顺口问了属吏这么一句。
听到虞翻询问的属吏,第一时间起身回道:
“并无。”
属吏的回答,让虞翻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州陵对吴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正因为州陵的重要性,虞翻每日都会询问上一次关于州陵的军情。
而对虞翻来说,身为后路的州陵只要没军情送来,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放下心来的虞翻,拿着刚刚整理好的军情朝外走去。
他要向陆逊禀报去了。
虞翻刚一出军帐,便见到远处有一位狼狈的吴军在带领下,正朝着他的方向急速跑来。
这一幕,并未让虞翻紧张。
虽说吴军当下已封锁住各条要道,但吴军只是做到封锁而不是平定。
在荆南的各处,还是有着许多小股汉军在不断尝试突破封锁的。
而那些被派出去的吴将,为了不在将来无功可叙,在汇报军情时往往会派一些“狼狈”的信使前来。
那些吴将的小心思,瞒不住虞翻。
虞翻本想继续朝着陆逊的军帐跑去,可他还没走多远,那名狼狈的吴军就跑到了军帐的周围,并大声高喊道:
“州陵,州陵...”
因为跑得太累了,那名吴军迟迟没将话喊全。
但就是“州陵”二字,让虞翻猛然停下了脚步。
停下脚步的虞翻,更是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一个大转身朝着那名吴军的方向逼近。
在来到那名吴军的身前后,虞翻直接抓住那名吴军的衣领急问道:
“是州陵吗?
州陵怎么了?”
那名上气不接下气的吴军,在看到虞翻危险的神态后,被吓得瞬间说话利索了起来。
“州陵,州陵丢了!”
听到这句话后,虞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直接将那名吴军推倒在地,然后直接怒吼道:
“你放屁!”
“州陵有潘将军镇守,有近万精锐,更是在我军的后方,怎可能会失守!”
“你在假传情报,你在假传情报!”
一向素养极好的虞翻,因心中的惊怒,直接对这名吴军破口大骂起来。
而被虞翻冠上假传情报罪名的吴军,魂都要被吓飞了。
在军中,假传情报的罪名是会让他获得极刑的。
为了不让自己含冤而死,那名吴军连忙将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潘将军死了!
还活着的人都投降了!
汉军是从州陵港口来的!”
连续三声解释,让虞翻的心变得怦怦跳起来。
常人假传军情时,被用极刑一威胁,是很难还会继续嘴硬的。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可很快的虞翻又很快反应过来。
“州陵港口?
简直是胡言乱语,州陵港口外铁索横江,汉军是怎么登岸的!”
虞翻自以为抓住了关键点,可就是这一个关键点,给了他最后的暴击。
“是那个人!那个人来了!”
那名吴军说这句话时,脸色变得惊恐,声音中满是哭声。
那个人?
在天下间,唯有一人不愿被吴军提起,从而会常以“那个人”来代替。
糜旸!
虞翻感觉他的心脏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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