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许昌。
在许昌城内的大司马府内,就任不久的曹魏大司马曹休,正拉着王基一同弈棋。
王基身为曹叡的心腹,本来他应该在曹叡的身边出谋划策。
可之前为了增长自己的见闻,王基主动请求曹叡,将他调至豫州任职。
对于王基的请求,曹叡最后表示了同意。
于是当曹休离开邺城时,王基以平南将军的军职随军南行。
曹休是知道王基是曹叡的心腹的,最重要的是,曹休从曹叡的口中得知了王基自请来豫州的真正原因。
在糜旸尚身处长安时,曹魏朝野上下的大臣,大多认为糜旸不会轻离长安。
那时候唯有王基少数几人,却独到的认为,糜旸将来一定会亲至荆州。
在糜旸未来到荆州前,王基等人的想法,或许会被人认为颇为荒谬。
可当糜旸来到荆州的消息传到豫州后,任何人都会对王基的预料先机感到佩服。
这一点,曹休也不例外。
因看重王基的才识,自来到许昌后,曹休一直将王基带在身边引为智囊。
棋局已然开始一半,曹休看了一眼身前的王基,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身旁正围观棋局的一位年轻人。
“士治,你以为今日的对弈,吾与伯舆何人会取胜?”
曹休脸色温和地问出了这一句话。
被曹休询问的那位年轻人名王濬,字士治。
王濬是弘农郡人士,他出身于弘农郡内有名的世家大族。
王濬年少时就博览群书,且外貌不凡,只是小时候不修礼节,故而在乡里名声不显。
在成年后王濬才改变志向,变得爽朗大气,恢弘多谋。
前几年,刚刚成年的王濬就被州郡长官征辟为河东从事,因为王濬为人严正清峻,一些心中有鬼的官吏听说他到任后,皆自动望风而去。
后幽州刺史徐邈听闻到王濬的名声后,借着大宴年轻英杰的机会,让女儿暗中指王濬为夫。
因为看重王濬,才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故而在自己的女儿与王濬成婚后,徐邈就一直用自己的影响力,来为王濬的仕途出力。
恰逢曹休成为大司马后,因感到糜旸的威胁正越来越大,便学起了当年曹操的求贤行为,以大司马之尊征召曹魏境内的青年才俊来到许昌。
王濬正是借助着这一良机,才有幸能成为曹休的臣子。
而曹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察觉到王濬是个颇有才能的人,再加上以前徐邈与曹休有旧,所以曹休就越来越亲近王濬。
在曹休的心中,王濬的才能,并不在王基之下。
听到曹休的询问后,换做是常人,肯定是会为了讨好曹休而逢迎他。
但王濬与常人不同。
在认真的看了一眼棋局后,王濬端正地说道:“应当是平南将军最后会取胜。”
王濬出身名门,自幼便精通弈棋之道,他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而曹休在听完王濬的回答后,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你呀你呀!性格过于板正,怪不得一直以来风评不佳。”
曹休的话看起来是在责怪王濬,可从他的语气不难听出,他对王濬不矫言媚上的性格很是喜欢。
在“批评”完王濬后,曹休又将目光看向王基。
曹休问王基道:“伯舆,你认为孤应当出兵否?”
曹休问的,正是近来他一直心烦的一件事。
徐盛在数日前,就已经来到许昌。
正如陆逊所吩咐的那般,徐盛一见到曹休时,就急切地向他求援,请他立即发兵义阳。
但曹休并未立刻应允徐盛。
徐盛所说的道理,曹休不是不懂。
只是有两处地方,让曹休颇有犹豫。
第一处地方是:徐盛既然为吴国来求援,那么按照常理,徐盛手中至少得有一封正式的官方文书。
可惜徐盛并没有。
这就让曹休隐隐觉得,徐盛的话中有着不实之处。
第二处地方是:在糜旸数年的打击下,魏军的军力,早不能同以往相提并论。
加上关中之战结束还未一年,现在的魏军一提起糜旸,内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恐惧起来。
军力衰退,军心不稳。
面对着如此不善的局势,曹休手中可打的牌并不多。
而曹休也知道,为了大魏考虑,他更不能如之前的曹仁、曹真一般,孟浪行事。
再来一场关中之战那样的惨败,恐怕这中原也得落入糜旸的手中。
一想到这两处,哪怕是性格一向刚猛的曹休,也不得不犹疑起来。
曹休犹疑的神色,王基并非没注意到。
但他的回答,却显得很是坚定。
“应当!”
回答完曹休后,王基继续说出了他的看法。
“孙权素有识人之明,陆逊能被他委以重任,那他定然非庸才。
虽说陆逊未向大司马发来正式的求援文书,但若非事情紧急,陆逊当不会贸然联系大司马。
大司马的顾虑虽不无道理,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望大司马思之。”
听完王基的回答后,曹休捏着手中的棋子,久久不能落下。
他在反复思考着王基的话。
就在曹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门外有人进来禀报道:
“大司马,吴将徐盛在外求见。”
一听到又是徐盛前来,曹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可碍于两国的盟约,曹休还是让人将徐盛带了进来。
一脸急迫神色的徐盛,很快就被带到曹休的身前。
而在看到曹休后,徐盛难掩心中的急切,连忙对着曹休一拜言道:
“盛方才已收到来自大将军的正式文书。
韩综叛乱,现已占据永安!”
“曹大司马,还望勿忘两国之盟约,速速发兵相助呀!”
说到这时,徐盛涕泪齐下地递上了手中的文书。
有着忠君爱国思想的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到陆逊身边,为大吴尽一份力。
徐盛的话,让曹休脸色大变。
他猛然起身从徐盛手中拿过那份文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与徐盛所说的半分不差后,曹休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这才不过数日而已,糜贼的动作也太快了!
而就在曹休看完文书中的内容后,坐在榻上的王基,竟直接将案上的棋盘给一把推散。
随着一颗颗棋子落地的声音响起,王基来到曹休的身前对着他正色劝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大司马!”
王基相劝后,王濬亦对着曹休一拜劝道:
“今时不战,待糜贼成事,吾等皆可拱手而降也!”
王濬的话,听起来依然那么刺耳。
可正是王濬这番刺耳的建言,将曹休给痛醒了过来。
曹休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言道:
“孤这双手,当年也是擒过烈马,降过猛虎的。
可现在,却怎么只敢居于一室之中,举棋不定,作妇人姿态呢?”
自嘲的笑声,从曹休的口中发出。
待这阵自嘲的笑声渐渐停息后,曹休手中用力地捏着那枚还未下出去的棋子。
他转身看到了被王基推散的棋盘,这时众多棋子在棋盘上散乱的摆放着,竟好像形成了一副麋鹿的形状。
恍惚间,曹休觉得棋盘上的那只麋鹿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并在他耳边轻轻言道:
“你敢来吗?”
肆无忌惮的嘲讽!
然他又有足够的资格嘲讽。
只是自己会不敢吗?
“你是我曹家的千里驹呀!”
想起这句话的曹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向前几步回到棋盘前,高举着手中的棋子,朝着棋盘上麋鹿的心脏部位狠狠扣下。
同时一句果断的命令,从曹休的口中发出:
“征集大军,再战糜贼!”
我会来的。
...
望着天地间连成一片的雨幕,韩综的神色相比前几日放松了不少。
踩在泥泞不堪的土地上,更是让韩综感觉到安全感倍增。
可韩综并未急着向属下,抒发着内心的得意,现在的他正站在城门口,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能让韩综冒大雨迎接亲自的人,身份定然不一般。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石苞。
糜旸在得知韩综拿下永安的消息后,第二日就给韩综送来了自己的亲笔信。
在信中糜旸言明,他预感北方魏军会有不轨行动,故而会晚些时日来到永安城。
但为了让韩综安心,糜旸向韩综说明,他会让石苞来到永安城中。
石苞,韩综是听过一些他的名声的。
当然这不是因为石苞的身份,毕竟当下石苞的身份,在汉军中着实算不上突出。
这乃是因为石苞当年的千里寻明主之举。
知道这等壮举的韩综,自然是看出了糜旸的心思。
“大司马真是宽厚,他这是怕吾不安,要将他的信义放在吾的手中呀!”
当时看完信件的韩综,由衷地对部下说出了这番感慨。
而能明白糜旸用意的韩综,对石苞的到来,肯定会重视非常的。
今日一大早,韩综就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外,任凭大雨袭击着他的衣摆。
等到时间来到中午时,韩综终于在漫天的雨幕中,隐约地看到了一队人的身影。
待那队人来到身前,与韩综的部下互相对完暗号确认身份后,韩综立即就迎了上去。
韩综看着浑身湿透的石苞,他满脸歉意地将石苞亲自从马上扶下。
随后韩综更是取来雨伞,亲自为石苞遮挡起来。
韩综的热情与谦卑,让石苞有些不适应。
据之前他得到的消息,韩综的行为挺疯的呀。
怎么在自己面前,他能做到这种程度?
可这样的疑问,石苞也不会当面问出来。
在与韩综并步走向城内的时候,石苞率先开口对韩综说道:
“在来之前,大司马曾嘱咐苞,让苞对将军说声歉意。”
石苞的话,让韩综瞬间受宠若惊起来。
他当然知道,糜旸为何会对他表达歉意。
要是石苞没来,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暴躁不已,甚至辱骂糜旸。
但现在石苞来了呀!
只要石苞在永安,韩综愿意相信糜旸说的一切话。
听完石苞的话后,韩综连忙弯身对着西方遥拜道:
“大司马这是在折煞综呀!”
大司马能够见微知着,提前察觉到北魏的异动,这恰恰说明了大司马的英明。
有这样英明的主君,综欣喜还来不及,怎还会有其他的想法呢?”
韩综的这番话,倒还真的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可韩综的话,却让石苞感觉到有些恶寒。
在来之前,石苞就看过一切关于韩综的情报。
情报中的韩综,与他目前亲眼见到的韩综,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但石苞知道,这恰恰证明了,韩综是个极为危险的人。
在心中加深了对韩综的了解后,来到城门前的石苞,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只见在城门前的拒马阵处,有许多拒马都出现了损坏。
石苞知道这是近日来,大雨不断冲刷的缘故。
但石苞却疑惑,为何韩综不加紧抢修?
石苞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大战在即,将军为何不整修城防呢?”
石苞的这句话,让韩综大笑了出来:
“足下勿要多虑,综原委身于逆吴,深知逆吴的弊病。
“夏口至永安,路程虽算不上远,但孙权一向忌讳臣下自作主张。
也许陆逊当下已经得到吾举义的消息。
但以逆吴的体制,陆逊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上表孙权。
孙权收到消息后,也要下诏给陆逊。
这样一反复,短则数日,长则半月。
再加上当下雷雨绵绵,道路泥泞,吴军承平数年,早不复当年血性。
陆逊要等到雨停烈阳烘干道路之后,才会率军前来。
这至少又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前后相加,吴军来此,恐需一月。
一月的时日,永安的城防何时不可整修?军士的兵器,何时不可打磨?
不用急在一时。
吾先带足下入城好生歇息,今夜再设宴召集城内名宿,为足下接风洗尘。”
说完后,韩综就要拉着石苞朝城内走去。
但意外的是,石苞并未就这么直接跟着韩综入城。
韩综的话,听起来逻辑自洽,没有任何问题。
换做平时,石苞也不会觉得有异。
但石苞在来之前,糜旸曾嘱咐他,一定要多加小心陆逊。
“陆逊之能,不在孤之下。”
想起这句话的石苞,脸色正变得越来越凝重。
自己既然受糜旸命令,冒着大雨前来。
那么吴军,会不会也会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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