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汉正文卷第四百一十五章惊弓之马糜旸引诱沔阳是当初刘备自立为汉中王的地方。
由于这个原因,哪怕沔阳不是汉中郡的郡治,但它在汉中郡的地位却一点都不比南郑低。
而当初在刘备领军返回成都之后,他便让马超领军镇守沔阳。
汉魏襄樊会战之后,立下大功的马超得到了刘备的许多赏赐,但刘备终究还是没有让马超移镇。
当然说是领军镇守,但以马超身份的敏感程度,他手下的兵马势必不会太多。
哪怕算上马超手下的异族兵马,他现今手中握有的兵马至多不过三千而已。
三千兵马,又身处在沔阳这个汉中的腹心之地,旁边有着诸多强郡环绕,哪怕马超有再大的能耐,他也很难再掀起什么浪花。
这种种布置,皆是刘备对马超的防范。
刘备对马超的防范,不止世人知道,就连马超自己也很是清楚。
刘备对自身的防范,若说马超心中一点都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马超倒没有因为刘备对他的戒备,心中有着太多的怨言。
毕竟刘备除去对马超的兵权有所限制之外,在其他方面,刘备一点都未曾亏待过马超。
就连当初刘备称帝封拜诸将之时,张飞受到的封赏都在马超之下。
以马超那在世间臭名昭着的名声,刘备能对他如此,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然让曹操或者孙权当马超的主君试试看,他们肯定分分钟让马超暴毙。
正因为马超知道刘备对他的戒备,故而他在领军回到沔阳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态——谨小慎微。
哪怕不久前沔阳刚刚发生一场大清洗,但对就发生在周围的大变故,马超也能做到充耳不闻。
他连派出一位使者询问糜旸的举动都未有。
由此可见他谨小慎微到何种程度。
可惜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许马超是打算就此在沔阳安度余生了。
但继承了刘备“绝不浪费一粒粮食”精神的糜旸,又岂会对他郡内的这位神威天将军视而不见呢?
因此在暂时安顿好梁州的一切军政要务后,糜旸便立即再次来到沔阳县外,并让他的近臣法邈向马超递上了拜帖。
而当正在军营中的马超收到来自糜旸的拜帖之后,他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得亏糜旸这次并未带太多兵马前来,否则马超可能就要怀疑糜旸别有目的了。
倒不是马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以糜旸的身份,他的突然拜访实在让马超觉得可疑。
世人皆知刘备对马超心有疑虑,故而往日很少有汉臣会主动拜访马超。
甚至有些汉臣为了标榜自己的忠诚,还在明面上多次痛骂马超过。
马超是知道糜旸现今在大汉的身份的,他名为外戚,实为宗亲。
对于糜旸这样铁杆的刘备心腹,他的突然拜访怎么不会让马超感到疑虑呢?
因为心中的疑虑,所以面对糜旸的第一次拜访,马超令马岱为他的使者,亲自前去求见糜旸向他表达自己染病不能会客的意思。
可马超的第一次婉拒,并没有让糜旸打退堂鼓。
他直接让马岱带回话来:“等君痊愈。”
短短的四个字,透露出糜旸非见到马超不可的坚定心思。
马超在明白糜旸的坚定后,他也只能长叹几声,然后答应了糜旸的拜访。
马超不想与糜旸有太多纠葛,但他也不想贸然得罪糜旸。
毕竟目前大汉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糜旸将来在大汉中的地位,很可能会达到关羽那般的高度。
而在糜旸得知马超答应会面后,他本来想前去马超的军营中与他相见,可无奈的是,他的这种想法被法邈等众臣严词劝阻。
相比于糜旸,法邈等人对马超可是满心的猜疑。
法邈等人本来就不怎么同意糜旸与马超相见,他们认为与马超那般的不仁不义之辈相见,天然的就存在着危险。
现在糜旸又想轻身入马超的军营与他相见,这怎么能让法邈等人不感到抓狂。
“彼背父之逆子,杀君之桀贼,岂可相信?”
法邈的一句铿锵有力的谏言,让糜旸想为马超说好话都没办法。
而法邈的这句话,亦代表着当世人对马超的认知。
哪怕从理智上分析,马超不大可能会对糜旸不利。
但以马超过往的所作所为,他整个人都已经不被世人信任,还谈什么理智分析?
糜旸也知道法邈是为他好,故而他便改变主意,让人传信给马超让他来自己的军营中相见。
不过马超对于糜旸的这个请求倒也表示理解,所以在相互通过气的第二日,马超便孤身一人来到了糜旸的大营中。
马超这次前来不仅未带任何亲卫,他也不曾穿戴甲胃携带兵刃。
他的这番举动并非自证,实际上乃是自保。
别看自己的军职比糜旸高,但要是他让糜旸有所误会,那么糜旸直接下令将他拿下治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要糜旸事后上奏他有谋反意图即可。
毕竟世人谁会相信,一向信义为先的糜旸,会去冤枉他这个声名狼藉的逆子呢?
在他背叛马腾的那一日起,他已经在世人心中判了死刑。
当身穿常服的马超进入糜旸的大营后,糜旸便立即让人将马超请到他的主帐之中。
主帐内早就摆好相应席位,并在席位上各种佳肴美酒也准备就绪。
在军士的带领之下,糜旸很快就见到了马超。
在见到马超的那一刻,糜旸不禁感到有些诧异。
出现在糜旸面前的,不再是年初所见到的那个虎背熊腰,风姿飒爽的锦马超,反而是一位半头白发,身躯略有些句偻的老者。
才不过一年时间,马超竟然就已经变成这番模样!
只是在诧异之余,糜旸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异常。
马超为何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苍老如此之多,原因糜旸心知肚明。
心病而已。
而糜旸没记错的话,历史上大概就是这段时间,马超开始患上重病离世的。
现在马超还能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是不容易了。
可能是之前襄樊大战的参战,让马超心中的郁结之情纾解了一些的缘故。
糜旸不动声色地起身相迎马超的到来,然后请马超入座。
面对着糜旸的礼敬,马超好似有些受宠若惊,他已经好久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了。
见糜旸对他这么礼敬,马超也不托大,他顺势坐在了糜旸的下首。
可就在马超坐下之后,他敏锐的感官便瞬间察觉到,有几道警惕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久散不去。
马超朝着那些目光看去,见是几位手持利刃的武将,正紧盯着他。
那些目光既是警惕,亦是戒备。
不过马超对这些目光早已习以为常,因此他只当做没看到一般。
只是马超还是不自觉的变得拘谨起来。
糜旸看出了马超的拘谨,他也看出了麾下部将对马超的戒备。
说实话糜旸对马超谈不上信任,他对马超也是有着防备的,但他不会像麾下部将一般,将心中的防备表现得那么明显。
毕竟他一会还有事要请求马超。
糜旸率先举起手中的酒杯向马超敬酒,试图缓和宴席中的气氛。
面对糜旸的敬酒,马超亦举杯回敬。
一来二往之下,也许宴席中的气氛整体上还是紧绷的,但糜旸与马超之间的气氛,尚算和谐。
可马超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糜旸特地想与他相见,不会仅仅是想为了与他饮酒。
故而在与糜旸攀谈之间,马超的心中始终抱着许多谨慎。
糜旸在与马超攀谈一会之后,见马超的情绪不如刚刚入席时那般紧张,他便适时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马超言道:
“孤每次前来沔阳,都会特地前去观看当年陛下称王时建立的高台。
孤那时正在荆州,不知道陛下称王时是何等盛大景象,不知骠骑将军可为孤详述?”
听到糜旸问起这件事,马超的思绪一下子便被勾回那一日盛大的典礼之中。
当年刘备的封王仪式,表面上看是他对自身身份的一种拔高行为。
但实际上乃是他取得汉中之战胜利后,特意举办的一种盛大庆祝典礼。
数十年的颠沛流离,数十年的屡战屡败,刘备终于在汉中这个汉太祖刘邦的龙兴之地,正面击败了曹操亲自率领的十万精锐魏军。
这是一件何等振奋人心的事,又是一件何等扬眉吐气的事?
因为这种种特殊意义,当年的称王仪式办的可谓是十分盛大。
数万甲兵如山岳环绕,数百当世俊杰如繁星点缀。
他们一同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高台上那道挺立的身影,用平生最大的声音狂热的喊出震天动地的“汉中王”三个字。
那种景象现在想来,饶是早已心灰意冷的马超都难免感到心潮澎湃。
马超不疑有他,他将他那日所看到的场面,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给糜旸。
在马超叙说那盛大场面的时候,脸上也自然的浮现出向往之色。
没有一个昂藏男儿会不向往那种场面。
而马超不知道的是,在他叙说那等场面时,他脸上的激动之色被一直注视他的糜旸所捕捉到。
看到马超的反应后,糜旸心下有数,他在称赞了一句当日的盛况之后,便似不经意间对马超说道:
“看来骠骑将军的建功之心,并未消失过呀!”
现在马超的情绪正在高涨中,高涨的情绪让马超一时间没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他下意识地轻声应道:“嗯。”
可就在他脱口而出这个字后,他好似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然后他抬头用惊疑的目光的看向糜旸,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不止马超脸色变得难看,就连在座的法邈等人看向马超的目光,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马超与法邈等人,为何会是这等反应呢,原因就在于马超尴尬的身份上。
旁人有建功之心,任谁都会夸一句好志向,但马超不行。
理由很简单,马超当年最有建功之心的时候,做出的都是什么事呢?
叛父杀君,逐民害贤。
就马超的这种过往,他说出有建功之心,不会得到别人的赞赏,只会得到别人无尽的疑虑与猜忌。
现在场间众人的表现,就说明了这一点。
马超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故而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甚至看向糜旸的眼神都变得怀疑起来。
现在糜旸在他的眼中,与当初想害他的彭漾好似是一样的。
而马超及众人的反应,也马上让糜旸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的不妥之处。
可糜旸的本心不是要陷害马超呀。
他知道马超现在是惊弓之鸟,所以他才循序渐进一步步试探,可没想到马超惊到这种程度。
糜旸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句,他的姑父果然是好手段。
意识到不对的糜旸,接着又立即说道:“当年盛况孤心中十分向往,不知骠骑将军,可愿与孤携手一同让汉中重现当日那等盛况?”
马超本来已经变得颇为惊疑,就在刚刚他都以为今日是一场鸿门宴了,可在听到糜旸的这句话后,他的情绪变得慢慢平复下来。
以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他不可以建功立业之心,最好一辈子老老实实的。
但他却可以从旁辅助某位大将,一同建功立业。
这样的行为,刘备可以接受,世人也可以默认。
例如下辨之战时他协助张飞,襄樊大战时他协助关羽一般。
而糜旸的这番话也是在间接表明,他此番见他是想请求他的帮助,不是想陷害他的。
糜旸在世间的信义一向不错,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马超自然也就不再怀疑。
而糜旸的请求,却是让马超心中本来冷却的心思变得热络起来。
他的雄心壮志只是冷了,不是没了。
可是马超心中还是有着一个最大的顾虑:
“陛下那里?”
听到马超的这层顾虑,糜旸自信地说道:“陛下那里孤自会分说,骠骑将军不用担忧。”
在得到糜旸的这番承诺之后,马超心中的最后一层顾虑消失。
他拱手问糜旸道:“不知梁州牧需要超做什么?”
在马超的询问之下,糜旸说出了他心中想请求马超的事:
“骠骑将军在羌氐之中威望卓着,我希望骠骑将军能用自身的威望,为孤招来一部分羌氐壮士。”
见糜旸是这个请求,马超沉思一会后,便想开口答应糜旸。
以他在凉州一代的威望,要想做到这一点不难。
可就在出口答应的关节上,马超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
羌氐之士皆是骑射之辈,汉中一带多山地,糜旸现在要羌氐之士做什么?
除非!
在意识到糜旸真正的意图之后,马超惊讶的抬头看向糜旸:
“武都!”
见马超猜出了他的真实意图,糜旸也不隐瞒,他露出了自己的一口大白牙,对着马超笑道:
“然也。
祖宗的疆土,是该收一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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