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乃至南陵道,在大幽人眼中,完全是不毛之地,长久以来,都被认为是大山遍地,交通阻塞,到处都是丛林、沼泽,还有各种毒虫、凶兽丛生,其山越百族凶残,是一处真正的野蛮烟瘴之处。
实际上,这种想法并不正确,大幽朝廷在入驻南陵道后,就大肆动用人力物力,在各地筑城。
在初代幽帝的规划之下,朝廷的力量,当真是可以翻江倒海,十年不到的时间,南陵道中的数百座州城,仿佛是拔地而起,伫立在南陵地界上。
也是多亏了这些城池,大幽的军部方能营城筑垒,抵御来自南越人频繁的奇袭、偷营,后来又拨款征丁,从中寰州等人丁富裕之地征调民力,又迁徒人口中,费时数十年,沿着大幽的防线推进至南疆横岭大山之外。
这般经营之下,直到了这百年来,大幽南疆的边境地带悄无动静,只余零星冲突。
须知在此之前,南越诸部与前朝大献关系紧张,大小冲突不断,在世人眼中,若是北方的铁勒部曲骁勇狞恶、直如鬼怪,甚至在晋朝末年,一路踏平大晋王朝的重重守关,一举毁灭当时的晋朝王都,
若是铁勒人是勒于大幽脖颈处的一根绞绳,那么百越诸部的山越之民,就是栖息在南陵道上的“毒瘤”。
正所谓,非我族内,其心必异,大幽军队与南越山民仇恨、冲突、摩擦,事值今日也没有消除,只是随着大幽的国势越发强势,南疆百越也变得较为平稳。
而今,世人多半都认为这颗毒瘤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
“山中清泉酿的上好梨花酒啊!不醇不要钱!”
“油煎包子,肉馅菜馅随便挑啦!”
“卖硬面饽饽!越嚼越多,越嚼越香,客人来一个,只要五文,五文一盘!”
繁闹到处挂着灯笼的小吃街上,人流往来,络绎不绝。这是一处极为繁华的城池,名为天虞城。
天虞城外不到十里地界,就是南疆十万横岭大山,无穷的山势绵延,古木化为无尽树海,丛林密布,沼泽瘴气,到处都是毒虫。
这里对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是一处绝境,可对于那些武功傍身的江湖豪客,还有通晓法术的修士而言,却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宝地。
南疆那些无尽大山深邃广大,其中也蕴育各种汲纳天地中灵气的灵药或是奇珍,人道深山大泽多龙蛇,此话并非虚言,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往往诞生了与山泽毒瘴之气伴生的种种灵药,比方说吊命的百年山参,峭壁悬崖间生长的灵芝,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外界绝迹的药材。
只是,要采集这些药材,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每年都有大批的采药人折在深山悬崖间;也有提刀挂剑的江湖人误闯绝境,死于非命;就算是那些高来高往,能飞天遁地的修士,也未必不会陨落于其间。
只是人性皆贪,杀头生意有人做,赔本买卖无人做,南疆大山中的老山参,混在汤药里一口灌下去就能给人吊命,各种灵芝奇草也是功效神异,还有各种珍禽异兽,唯有深山老林才能觅到的美玉、奇矿,足以引来各种贪婪之辈。
这座天虞城地处南疆边陲之地,十面来客,都聚集在这座城里,本来就是鱼龙混杂之地,这些天来,因为一个传闻,这里变得更加的热闹。
天虞城的闹市街头,街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披刀挂剑的江湖客,南来北往的豪商遣出的采买奴仆,扎着头巾、衣著打扮与大幽人截然不同的山越蛮民,都拥挤街头,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路边一个酒坊之中,坐着一带着斗笠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腰间悬着一柄腰刀,身上系着披风,外表像是个走南闯北的江湖客。
他进了酒楼后,便踩着木头阶梯,嗵嗵的上了二楼,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
这江湖客年岁也不小,应当是个中年人,两鬓出现了如霜雪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很深,他外表也很气派,上来就扔了些碎银子,让店小二上了几盘凉拌小菜,又从袖袍里宛如变魔术一般,变出一坛花雕。
这中年人随手拍开封泥,浓郁的酒香就扑而而来,他拿了几个粗瓷酒杯,将花雕酒倒入桌上的酒杯,又就着小菜,自斟自饮起来。
店小儿见这客人自带了酒水,本来想要劝他这家酒厮不允许外带,却被见识颇多的掌柜阻住。
“好了,那一桌的事你就别多管了,去后面那一桌帮忙去,人家要你干啥,你就干啥,千万不要多问!”
这掌柜也是玲珑心思,知道这个戴斗笠的客人,不似寻常的江湖人,自己家小门小户,万万得罪不了这种人物。
这中年人自顾自的饮酒吃菜,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光景,他身旁的另外几张木桌前,正各自坐着几批人马。
二楼本来还有一些客人,在这群人互相交谈之际,就知道不妙,跑了个空。
眼下,整个二楼就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聚集的人,除了这个中年人,就是这些奇状异服的怪异客人。
这些人的装束,也是鱼龙混杂,有的是行脚商打扮,有几人像是山中的猎户,也有的像是江湖客,还有一位老者,做渔民打扮,头带斗笠,桌边还放着一根翠绿钓杆。
这几批人的视线都紧紧集中在戴斗笠的中年男子身上,看向他的眼视,就像是看待一个猎物。
“咚”的一声,这中年人将整坛花雕,轻轻放在木桌上,捏着手中的酒杯,忽然长叹一声。
“南沙钓叟,你也是成名以久的人物,是散修中的高手,平日里都在南海乱星礁一带逍遥快活,少有过问外界之事,这次,又何必来趟这场浑水。”
那戴着斗笠的中年人,随手摘下了斗笠,目光扫向了那个老渔夫,又扫向另外几人。
“这位应当是阴阳秀士,你是气魂宗一位隐修长老的弟子,也是气魂宗三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南疆一带也不是你们气魂宗的地盘,你何必跑到南疆凑什么热闹?”
“还有‘飞斧鬼樵’巴天石,令师玉仙教的余散人身体还好吧?记得上次见过他,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
斗笠中年人如数家珍,淡淡几句,就将身旁追踪自己的三批人身份都一一点明。
这三批人马之中,不少人面色大变,他们不是散修中人,就是长生九邪中的修士,这趟出来也是隐藏身份,没想到还是被这人识破了身份。
“楼冲霄,既然认出了我等身份,也该知道我等前来的目的。”
被称为“飞斧鬼樵”是个六十上下的银须老翁,赤脸通红,身高七尺,极是壮硕,一身着黑色大袍,腰间悬着一面板斧,斧面亮黑,闪闪地发出乌光。
银须老翁的身边人数最多,其中一半是猎户打扮的山民,还有一半是百越人,他们的身材魁悟,头上扎着土蓝的布包,上面还插着三根羽毛饰物,身上也穿着土布蓝衫。
南疆周边,经常能够看到一些百越诸部的越民,越民也不是所有人都与大幽人敌对,他们久居山中,平日里还要来大幽境内换取盐巴、铁器这类山中稀缺的物件,在天虞城见到这些越人也并不出奇。
“我当然清楚,”被称为楼冲霄的中年人,正伸出右手,把玩着饮尽酒的酒杯。
“你们想要知道的是那枚商螽印的下落,对吗?”
“混元派的商螽印只是其一,”阴阳秀士冷冷开口:“我师兄青鱼子与阁下一同前往悬棺山离焰洞,后来不知去向,楼冲霄,你是否应该对此事有个交待。”
“青鱼子道兄不知去向吗?”
楼冲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这事你找我也没有用,因为我也不知情。”
“是吗?”
阴阳秀士是个秀才模样的青年,只是浑身邪气森森,双眼中似有青焰般的火光闪烁。
“可是我那师兄的一件随身法器,意外流落到了某个散修手中,我门中的高手用搜魂手法得出的记忆,这法器的出处貌似与你有些关系。”
“嘿嘿,”楼冲霄也不辨解,只是看向另一边的那个老渔户,双眼神光烁烁。
“钓鱼的,你也应该给个说法吧?找我究竟为何意?”
“好。”
南沙钓叟也不废话,直言道:“老朽别无他意,只为商螽印而来,此印源自天晴老祖,这人是混元派的高手,亦是那元元老人的师弟,若是楼小友愿意交出商螽印,老朽愿意保你周全。”
这位南沙钓叟这般言论一出,周围的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敌意。
“南沙钓叟倒是个爽快人,可惜那东西不在我身上。”
楼冲霄摇了摇头。
南沙钓叟闻言一声冷笑,道:“楼小友,你的底细我们也很清楚,你表面上是横行于南陵一带金衣帮的帮主,又是统领西河州黑道绿林、江湖两道的总瓢把子,实际上,你的真实身份是白密阿吒力教的四大护法,是教主金蝉飞的大弟子。”
阴阳秀士也接了一句:“你们白密阿吒力教与佛门、泥教一样,都是大幽朝廷的肉中刺、眼中钉,你的身份一曝光,除了那大幽朝的斩邪司容不下你,南疆本地的霸主五傩教也会派出高手追杀你。”
“飞斧鬼樵”巴天石也朗声道:“你自以为高明,其实身份早就被人识破,今日又漏了行藏,莫非还以为自己能逃出升天,光是那商螽印一节,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上了你,我劝你,还是速速束手就擒,莫要惹怒本人,免得本人动手发落。”
这银须老人最后几句话的声音骤然变大,直震得店内屋内的上粱、屋瓦,簌簌落下一些尘土来。
“看来诸位都是有备而来啊!不过,你们凭什么觉得,就凭你们这几人,就能吃定了我!”
话音一落,楼冲宵猛地抓起斗笠,忽然笑了笑,脚下一顿,无数黑烟般的气流弥漫开来,簇拥着他轰的一下冲天而起,直接闯碎屋檐,飞了出去。
“追!”
南沙钓叟紧随其后化为一道绿光冲天而起,阴阳秀士、巴天石也同时纵身腾空,紧追上去。
……
天虞城街道外的民众,见到几道光芒冲天而起,神态也有些见怪不怪。
这地方毗领南疆边陲,能够飞天遁地、高来高往的修士的踪迹也不算少见,闹市街头的民众也没有惊惶失措,只是聪明人还是尽可能的避免被这些修士之间的冲突波及,很早就逃得远远的。
“不愧是南疆地界,修士公然出没在城内,这地方是天高皇帝远,官府的管辖力也变得松驰,不像在关内,或是在北荒道那种地方,监管严格,大伙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一个卖古玩、饰品的摊子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客人,这人正是贺平。
贺平略做伪装,扮作书生士子的模样,身上还配着一柄明显是用于装饰的宝剑,给人的感觉,也似乎是那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书生。
他混淆于人群之中,倒也不算特别显眼,方才的动静,也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商螽印”、“楼冲宵”、“白密阿吒力教的四大护法”……贺平本来也没有打算偷听,可是他这种入道高手,感知能力,何等敏锐,而且他还有“聆听仙耳”,耳目能够覆盖方圆,南沙钓叟、阴阳秀士、巴天石等人围住楼玉霄时,也没有掩藏之意,完全是大摇大摆的追踪过来。
故而,这些人的交谈也被贺平听得非常清楚,他是在两天前来到这南疆的,来到这片地界后,他就开始搜索阿吒力教的下落。
阿吒力教又被称为白密,乃是阿迦尼吒佛参悟无上佛法,创出的一个教派,教众都集中在南陵道一带。
当初,阿迦尼吒佛为了在南陵道传法,与南疆土生土长,势力极大的五傩教展开四次辩法,历次,都以舌绽如莲的辩才,赢了五傩教的高手,又以无上法力,击杀了当时的五傩教教主,可以说是与五傩教结下了深仇大恨。
后来,阿吒力教与佛门决裂,受到大献、佛门还有各方势力的追杀,其中一股对阿吒力教最为敌意,下手最凶残的一方,就是五傩教的人马。
五傩教是南疆不折不扣的霸主,阿吒力教失去佛门支援,阿迦尼吒佛又被封印,从此就一蹶不振,跌入谷底。
因为被多次追杀,阿吒力教为了躲避各方势力的追击,开始由明转暗,潜伏至南陵道乃至南疆各地,据称,阿吒力教的大本营藏于南疆境内的一处地渊通道里,直通数层地渊世界。
考虑到地渊界的环境复杂,充斥着各种妖物、妖兽,故而,也没人能够证实这是不是真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贺平身穿一件青色锦衣,一支手拿着折扇,另一支手把玩着小摊子上的一块玉佩,浑身也没有什么凌厉气势,极其温和,显得知书达理,好像个读书多年,温润如玉的书生。
他心中也在思索着,暗道:“我本来还以为这一次要找到阿吒力教的人,要多废些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金蝉飞的弟子,找到此人,我应当就能够找到那金蝉飞了吧!”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影子,裂开一部分,化成一团黯淡的虚影,一阵扭动,就迅速脱离出去,消失在街角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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