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在洛阳受禅的消息传至成都后,宇文泰等人无不痛骂国贼,高澄后来听说这件事也很疑惑,一群梁臣、梁将搁这装什么大魏忠良,元魏最后一个忠臣只能是他,大齐天子。
作为一个王朝,元魏确确实实是灭亡了,哪怕元宝炬在宇文泰等人的拥护下,关起门来还是行天子礼仪,用天子仪仗自娱自乐。
但给萧衍纳了降表,受了大梁魏王之封,西魏政权实质已经转化为萧梁王朝体系下一个诸侯国而已,只不过这个诸侯国的独立性过强。
后三国如今的关系,与前三国时期,孙十万于公元222年受封大魏吴王,至公元229年称帝建国这段期间一个模样,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人与人的悲欢不尽相同,宇文泰等人在为元魏王朝哭丧,前魏宗室,冀州刺史元孝友日子可过得滋润。
虽说按照惯例,他被降爵一等,由临淮王成了临淮郡公,子孙承袭,依旧要降爵一等继承,只有元善见及其子孙能世袭郡公之位,但好歹是把命保住了。
大齐天子要是真有屠戮前魏宗室的打算,就不会做出这样的规定,一股脑全杀了,哪还有得着一代代降爵这么麻烦。
元孝友也算过,以他郡公爵位降到底,至少能传七代人的富贵。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如今自家富贵尚且能传七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怎么后人的爵位、富贵一代不如一代,也好过宗族被屠的凄惨下场。
况且天子建国后,依旧对他委以重任,将他由冀州刺史调任幽州刺史,由冀州这么个富饶之地,转去幽州,旁人或许会有怨气,但元孝友不同,他在此前收到了高澄一封密信:
‘冀州,大齐龙兴之地也,朕深得民心,所任无需心腹,今国朝新立,四海或生波澜,于卿当有大用。
‘范阳卢氏,朕之姻亲也,然人情反复,不敢侥幸,欲使卿牧于幽州,震慑宵小,盼卿努力,朕必不相负!
‘阅后即焚。’
用通俗的语言翻译便是:
‘冀州那是我老巢,谁当刺史都一样,现在国家刚刚建立,像老元你这样的大齐忠良,放在冀州纯属浪费,就该去能够让你发光发热的地方。
‘幽州那地方有个姓卢的家族,虽然是我姻亲,可我对他们不怎么放心,就想把你调过去替我看住他们,好好干,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苦劳。
‘记得看完要烧掉哦。’
烧了高澄密信,等了两天收到朝廷送来的任命诏书,元孝友开开心心带了美妾往幽州上任,当然,妻儿还是留在洛阳为质。
老规矩了,换汤不换药而已。
相较于元孝友,受命出使南梁的温子升可一肚子忧愁。
倒不是为了前朝江山社稷被篡夺,他没这个胆子,而是为了自己这一趟出使的使命。
虽然他温子升凭着文采,在江南多多少少也有几分颜面,但天子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一面在北方大肆编练水师,明摆着在萧衍说:我要进来了哦。
另一面又让自己去为他求娶萧衍的掌上明珠,这都叫啥事嘛,还不许自己与南梁缔结和约,除非萧菩萨真的念经念昏了头,否则哪会答应这种要求。
当然,说不定人家真的老湖涂了咧,毕竟都八十五岁的人,多少也要干点这个年纪该干的湖涂事吧。
怀揣着这样的期望,昭德元年二月初三,温子升又一次来到建康城,此时距离前魏太昌四年受命出使南梁,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十三年物是人非,曾经的大魏使臣,摇身一变,成了前来通报消息与请婚的大齐使臣。
身份变了,交情不变,然而生老病死,人生定数,曾经一同在文会吟诗作画的好友们却少了一些。
可为何这八十五岁的萧衍精神头依旧这般的足。
晚宴上,看着言笑晏晏的萧衍,温子升暗自滴咕道:
‘难不成食素寡欲真有长寿之效。’
便也存了心思回去告知大齐天子,然而让高澄这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食素寡欲以求长寿,这长寿,不要也罢。
席间,温子升与南梁君臣以文会友,氛围逐渐火热。
萧衍倒也没有拿高澄篡国的事情说事,毕竟类似的事情,四十六年前他也干过,干得比高澄可要绝得多,把齐明帝都几乎给杀绝嗣了。
和谐的氛围直到温子升提出为大齐天子求娶溧阳公主萧妙淽,才戛然而止。
萧衍也不是舍不得一个孙女,毕竟这几年高澄在北方给的压力着实不小,若以一女子,能换两国和平,再是宠爱,他也能割舍。
“齐天子欲尚公主,可是要与我朝盟好?”
萧衍满含期待地问道。
若此时是贺六浑当家,温子升自然是一口应下来,当然了,如果是贺六浑,萧衍估计也不会对盟好抱有希望。
毕竟大家都知道,高家父子在很多事情上很相似,但唯独有一点,高澄重诺,高欢却在杀盟友上,颇有心得。
温子升此前早就得到高澄的告戒,不许与萧梁为盟,毕竟他这边还策划着南征,温子升要是带回一纸盟约,那大齐天子得多难受。
便也只能拒绝,但言辞间绝不能表现出是高澄为了南征,不愿与南梁为盟,便也只能旧事重提:
“昔日外臣身为魏使,与贵国签订盟约,未己,贵国背盟相攻。”
说着,温子升向北拱手:
“陛下对此颇有疑虑,不如准允外臣之请,待归北地,外臣必说服陛下,与梁主为盟。”
当然了,若是没能说服,那就是他温子升的问题,与大齐天子没有一点干系。
萧衍又如何看不破温子升的小心思,更不会上这个当,无需他开口,自有南梁大臣出言为当年的背盟行为反驳,但终究是理亏,哪怕拿着一些旁枝末节说事,讲话也显得中气不足。
但温子升人在屋檐下,也没有多硬气的模样,他以才学闻名,又不是以风骨着称。
一场晚宴不欢而散,温子升本想早些启程回北方,去找副使商议,副使借口如厕,出门一趟,回来后坚决反对立即北返,而是希望温子升能与梁人多走动,理由是加深情谊,将来也好劝降。
温子升当即黑了脸,两国交恶的时候,让我出使也就算了,两国征战的时候,还想让我去劝降,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于是温子升找来使团随行官员,询问去留,然而众人烁口一词,表示要多留几天,温子升于是起了疑心,觉得只怕是使团中有人需要时间与在南梁的探子接触,于是便也不再一意孤行,偏要北返。
在建康又住了五天,整日与南梁名士以文会友,二月初六,副使突然兴冲冲地找到温子升,提议明日启程,温子升便猜想,定然是这五日里,那人与密探找到了机会接头。
他本就急着北归,唯恐住得时间长了,被萧衍强留,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唱反调,当天他就与南梁负责接待的官员告知明日就要启程回国,接待的官员向上报告。
萧衍与诸公也乐得放他们走,毕竟他们这些体面人可干不出来匈奴扣使者的事来,而总让他们待在建康,还得防着刺探消息,人家君臣巴不得北方使团早点走。
二月初七,温子升辞过萧衍,在一众文友的送别下,离开建康。
二月十六,船只刚刚渡过淮河,才落地,使团中一名中年吏员却在副使恭敬随行下,站到了温子升面前。
“某姓韦,名孝宽,受命借使团掩人耳目,此前多有欺瞒,还望温主使莫要怪罪。”
温子升望着韦孝宽,他还能说什么,哪怕是猜到使团中有贵人藏身,身负使命,自己这次出使,不过是为了给对方打掩护,不曾想,这人居然会是天子翁丈,听望司南衙主事,专门负责南方细作的韦孝宽。
原来高澄派遣使团南下,一个目的之一就是应韦孝宽之请,让其混迹其中,亲自跑一趟江南,正如先前所说,萧衍干不出他国遣使通报消息,自己却扣人的操作,人家归根结底,文人属性还是比较重,毕竟早年间也是竟陵八友。
韦孝宽是关西降将,后又掌控听望司,少在人前出现,在关西集团在蜀地关门闭户的情况下,化为普通吏员,也不用担心让人认出,毕竟就算关西再建康有人,也不会不开眼的来与高氏使团打招呼。
震惊归震惊,该有的礼数,温子升半点不少,两人相互见礼后,韦孝宽问道:
“温主使此行有负陛下重托,可曾想好说辞?”
温子升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还能有什么说辞,出使前还特意交代我不许与南梁订盟,难不成陛下还真的对我这趟出使抱有希望不成。
“归朝自当向陛下请罪。”
温子升无奈道,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君,自己是臣,过错总不会是大齐天子的吧。
韦孝宽却笑道:
“韦某倒有一计,温主使若依计行事,陛下必不怪罪。”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