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大梁(3000)

  七岁的高睿定下了终身大事,只等年满十六再成亲,如高浚、高淹等人,也将是这一安排,众所周知,高澄在反对早婚的态度上,一直很坚决,包括元仲华、李祖娥都是在娘家养了许多年才进门。

  俗话说长兄如父,高澄也确实尽到了一个长兄的责任,他就曾严厉告戒诸弟十四岁以前不许近女色,也与府中婢女放出话,谁若是敢在弟弟们年幼时候,去撩拨他们,自有家法严惩。

  高澄虽然贪花好色,但他硬生生忍到了十六岁,也有底气与诸弟说那番话。

  随着郑伟在荥阳闹市被处决,城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而高澄也以高睿与郑氏订亲为名,在荥阳城设宴,与郑氏重要人物,如郑雏、郑道荫等人联络感情。

  对于郑伟之死,郑氏的态度很一致,认为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更责怪不到齐王的头上,有这样的看法绝对与荥阳城内外驻扎的八万胡兵没有关系。

  实际上,高澄担心士族坏事,士族们也同样害怕齐王不讲规矩。

  在尔朱氏屠弘农杨氏以前,哪家又想得到统治阶级能对门阀下这么狠的手,偏偏高氏与尔朱氏的根基差不多是同一批人,这也是关东门阀对高澄屡屡让步的原因之一,要田给田、要隐户给隐户,谁也不敢挑头反抗,生怕落了杨氏的下场。

  太昌十年三月末尾最后一天,高澄在荥阳短暂停留两日后,即启程继续向东,而各地县试也随着三月即将结束,正式开展。

  相州邺城,别看王阿井贪生畏死,但凭着出众的水性,他居然还真的混进了水师行列,自明年起,就将享受到中兵待遇。

  不过对于他来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儿子王公允的县试考试。

  十一岁的王公允与父亲站立在考院外,由于紧张,手心已然冒汗。

  王阿井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他安慰道:

  “张刺史年过三旬参考,亦有今日成就,你才十一岁,有的是机会,莫要紧张,尽力便是,为父如今入了水师,饷银远胜于前,你也无需非得考进县学为家里节省开销,做到平常心便是。”

  说罢,王阿井朝一个四五旬年纪的皓首老者的背影指去,笑道:

  “该有压力,要紧迫的是这些人。”

  王公允闻言深吸一口气,心情稍稍平复,不得不说,父亲入了水师,着实让早熟的他少了许多压力。

  “阿爷放心,孩儿必定全力以赴。”

  时间的车轮驶入四月,高澄的巡视队伍依旧在河南地界向东行进,南北各地相对安宁,仅有宇文泰在蜀南对占据蜀中原有人口大多数的僚人或剿或抚。

  而遥远的西北方向,高车国都彰八拉城却在柔然人的围攻下,摇摇欲坠。

  柔然人的偷袭,对高车国主力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如今坚守孤城,外无援兵,柔然可汗阿那瓌成竹在胸,立国五十五年的死敌,即将被自己征服。

  有秃突佳在洛阳传递消息,他已经得知元魏重归一统,高欢身死,以及高澄顺利即位齐王的最新消息,当然,这所谓的最新消息也确实过于滞后。

  阿那瓌没有冒顿的野心,曾经作为北魏附庸的他,中兴柔然,又灭亡死敌在即,早就是自得意满,半点没有南下中原的心思。

  只能说高澄运气着实不错,南北大敌萧衍、阿那瓌都是小富即安,没有吞吐天下之志。

  而真正有大志向,本该朝气蓬勃的武川集团却被他赶去了蜀地。

  四月初三,县试放榜。

  王阿井没上过学,称得上目不识丁,但他认得王公允三个字,当年张德兴用树枝划在地上,他曾临摹过。

  挤在熙攘的人群中,王阿井怀揣着紧张心情,仔细查看榜单上一个个陌生的字眼,生怕漏过了儿子的名字。

  周围有人喜笑颜开,有人神色澹然,也有人掩面而泣,王阿井不知道他会属于那一类,哪怕先前与儿子说要有平常心,真到了出成绩的时候,自己却根本做不到。

  怀揣着内心的忐忑与不安,终于,他找到自己唯一认得的三个字,王公允的名字被誊写在榜单的末尾部分。

  紧张的情绪得以释放,但内心的喜悦难以用言语表达,看到名字的一瞬间,感觉这些年来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儿子只需再进一步,过了府试,拥有做吏的资格,哪怕过不了京试,那也算是改变了命运。

  王公允站在人群外,望见好不容易挤了出来的父亲毫不掩饰的笑容,他激动地握紧了双拳。

  同一天,齐王车驾抵达大梁城,梁州刺史赵彦深与练兵大将段韶领大小官员在城外恭迎。

  高澄笑意洋洋地与段韶、赵彦深寒暄,向梁州官吏们充分展现他们之间的亲近,可入住由赵彦深事先准备好的宅院后,高澄屏退了众人,只留了段韶与赵彦深,脸色却冷了下来。

  “郑伟杀牧童一事,桉发前彦深可曾听闻?”

  赵彦深赶忙解释道:

  “不敢欺瞒大王,这些时日下官主要在处理治下胡汉纠纷,荥阳郑伟杀人桉,郡守未报,亦无苦主往州城申诉,下官又如何知晓。”

  一旁的段韶是了解自己表弟的,故而并未急着给赵彦深作证,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在神游天外。

  高澄闻言,缓和了面容,说道:

  “胡汉纠纷确实要妥善处理,但其余事项也不能放松,孤与彦深相识近十年,素知你生性谨慎,断然不会犯下这等过错,方才有此一问,也不过是要你亲口说与孤听,不使心中留有丝毫疑虑。”

  赵彦深自然是连连谢恩,高澄又转向段韶交代道:

  “孤此番巡视地方,京畿自有姨父坐镇,却也少不得孝先看护,周边若有民变,孝先无需请示,可自行酌情处置。”

  说是民变,但暗中所指,段韶、赵彦深心知肚明,权力场就是这样,父子、兄弟之间都信不过,窦泰对高氏忠心耿耿,他曾受高澄救命之恩,也曾救高欢于危难之际,但该做的防范一点也不能少,孤家寡人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高澄私下赐予一份手令,许段韶总领三万鲜卑兵,若生乱,这份手令自然能派上用场,若无事,便也是张废纸。

  其实相同的手令他也发给了斛律光、高季式,窦泰这个洛阳留守明面上总领京畿军事,又以侍中一职参预政事,似乎大权在握。

  可由于京畿部队都是高澄嫡系,周围又有段韶、斛律光、高季式九万鲜卑兵环绕,压根折腾不起什么风浪。

  高澄这样的安排,看似不信任窦泰,可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保护。

  在高岳留守晋阳以前,高澄就已经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让自己亲近的人在毫无约束的情况下,接受权力的考验。

  不过窦泰面临的约束属实有点多,但也确实符合高澄一贯多疑的性格。

  当夜,高澄轮宿尔朱英娥屋中,翌日一早,高澄便在段韶、赵彦深的陪同下,与随行一众将领往城外军营,巡视常驻梁州的三万胡兵。

  “齐王殿下!”

  在一阵阵见礼声中,高澄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与众将士嘘寒问暖,不厌其烦地与他们唠起了家常,询问众人迁徙至河南以后,在生活上有无遇到困难。

  但凡是合理的需求,高澄都会当着众将士的面,转头与赵彦深仔细交代。

  若遇了不合理的要求,例如增加军饷,高澄也不动怒,只是一通笑骂。

  以这般亲民的态度在军营里转了一圈,无疑让小高王与将士们的距离进一步拉近,当然,若没有那些紧紧护卫在高澄左右的侍卫们阻隔,将士们能与齐王更近距离的接触。

  没办法,被迫害妄想症是这样的,理解一下。

  不少老卒眼眶湿润,他们感慨今日又见先王。

  贺六浑在时,巡视军营,总要与乡人们好生亲近一番。

  高澄当夜没有回城,而是要留宿在营中。

  亲信都督尉兴庆以营中鱼龙混杂、不利护卫为由,劝说齐王回城歇息。

  高澄当着众将士责骂尉兴庆道:

  “尉都督何以忠奸不分,营中将士多是孤的乡亲,若无他们浴血奋战,哪有我们高家的尊贵,孤与众将士亲如手足,莫说只是夜宿军营,若非孤身负国朝兴衰,不敢怠慢片刻,更是恨不得与乡人们时时亲近。

  “你且自归大梁,孤独宿军营便是,若连这些乡人们都不能信任,孤虽富有四海,又凭甚保全自身。”

  尉兴庆被逐回大梁城,高澄嘴上说独宿军营,实际上仍有纥奚舍乐、薛虎儿等库直守着,外围也有段韶调集的亲卫护卫。

  翌日,高澄回到大梁城中,又当着亲信都众侍卫的面向尉兴庆诚恳认错:

  “尉都督忠于职守,一心为主才会出言劝谏,孤昨夜却责骂于你,此孤之过也。”

  当场以尉兴庆尽忠职守为由,赐予布绢百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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