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立场,多少也会带点小心思,南梁武将们请求西征,自然是冲着立战功去的,毕竟我打不过东魏,难道还打不了你这个丧家之犬的宇文泰么!
而即使收复蜀地,功劳也与文臣们没什么关系,故而他们对此态度较为消极,甚至出于对抗击北方强敌的考量,毕竟听闻五万蜀兵尽皆覆灭于关中,东魏一战俘获十余万人,也着实让不少人胆战心惊,更愿意与宇文泰联手抗敌。
这些道理,萧衍自然也懂,他也着实不想与宇文泰打死打活,最后便宜了东魏。
只不过面子上过不去的他,迟迟没有开腔,才让一众文武争吵不休,分为了主战派与主和派。
如今宇文泰一封降表送抵建康,原来是元宝炬自请退去天子之位,向南梁称臣。
文臣们当场就有了说法:你看!元宝炬、宇文泰他们向大梁称臣,这蜀地不还是归属于我们,都已经收复了,还动什么兵,要以大局为重。
但很明显,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哪怕归降,宇文泰等人名义上说是梁臣,但你建康还能调动得了他们。
武将们于是以此作为反驳,眼见越来越有向全武行发展的趋势,有了台阶下的萧衍终于开了口:
“如今高氏雄踞北方,大敌当前,自当相忍为国,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况且关西之众势穷来投,朕若拒之,只恐其人面北而降,若开汉中门户,引高氏入蜀,则祸害无穷矣,朕意已决,纳其降表!”
萧菩萨到底是文化人,能将刚刚夺占巴蜀的宇文泰称作势穷来投,哪是北方只知道唱大戏的前后两任齐王能够比拟。
别看萧衍平时诵经念佛,但他登临帝位39年,积威深重,既然把话都放出来了,自然无人再敢反对。
于是萧衍颁下旨意,接受元宝炬、宇文泰等人的降表,封元宝炬为益州刺史,赐魏王;封宇文泰为梁州刺史,即汉中地区,其余重要将领也各有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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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萧衍这点小心思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武川集团内部自成体系,名义上投靠了南梁,但实际上也不会把你萧衍的封赐真当回事。
比如他们在自己内部,依旧会以元宝炬为傀儡天子,唯宇文泰马首是瞻。
毕竟萧衍给的这个大梁魏王爵位,兆头也确实不大好,真不是在针对大魏吴王。
在元宝炬之前,还是有过几任由萧衍封赐的魏王,比如随同陈庆之北伐的元颢,最终兵败被杀;
在元颢以后,萧衍又给元庆和加封魏王,命他北伐,没办法,河阴之变以后,逃往江南的元魏宗室有点多,只不过这一次北伐元庆和畏敌如虎,闻风退走,也让萧菩萨创造了胆小如鼠一词,被打发去了合浦,虽然丢了魏王头衔,但到底保住了性命。
之后又有一任魏王元悦,被萧衍送回北魏参与由高欢主持的天子选拔大赛,可惜没被评委高澄看上,最终落败被杀;
除这些魏王以外,萧菩萨还立过一个东魏王,即元法僧,人品虽差,但是活到了八十三岁,前几年才去世。
大梁魏王属于消耗品,着实触人霉头,但宇文泰可不会担心元宝炬会不会受到魏王诅咒的影响,他正专心攻略蜀南地区。
而萧衍在给宇文泰等人寄去诏书后,也决定遣使北上。
高澄还在治办丧事,没来得及让温子升跑腿,没想到萧衍却先派了人。
萧菩萨怎么也要问一问萧纪的生死,毕竟这已经是他能力最出众的儿子了。
得知自家兄弟在关中兵败,身死未卜,南梁大孝子萧纶喜不自胜,这些年自己总挨骂,萧纪却受尽恩宠,如今总算出了口恶气,居然在府中摆设酒宴,以作庆贺。
此事被萧衍得知,又把他召集宫中一顿臭骂,萧纶受了气,于是又在建康城里寻起了与萧衍年纪相彷的老人,准备再次在物理层面孝父。
新年尹始,柔然还在遥远的西域与高车国交战,在这场与时间追逐的赛事中,终究是东魏胜了,但因高欢之死造成的内部不稳,高澄也确实无心干涉草原之事。
元善见等人还在大堂为高欢守灵,高澄已然在后院厢房接受众人劝进。
“而今先王薨逝,时局未稳,高王当即顺应天意,即天子位。”
孙腾一番话着实让高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成高王了。
老高王已逝,小高王也就成了高王,高澄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暗然下来:
“诸位无需再劝,我意已决,如今并非进位之机。”
高澄倒也不是推辞,自己还有用得着元善见的地方,转而与孙腾、司马子如、高隆之等人商议起了高欢陵寝。
年少时候曾立下孝言,要把贺六浑葬在玉璧,可真到了这一天,哪怕从情感上出发,高澄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没错,贺六浑确实时常打骂自己,但他对自己的好,也是有目共睹,少有掌权者能够愿意与儿子共分军政大权。
传说曹操有七十二疑冢,当然,这是假的,而高澄也是个务实的性子,不愿意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
在孙腾等人的建议下,高澄决定在邙山为高欢开凿陵寝,并打定主意将来下葬时一切从简,不封不树,只着常服,不以金玉器物入葬。
与此同时,更要发动麾下文人,详细记述高欢丧葬情况,让世人都知道是高澄应高欢临终要求,进而薄葬,毕竟贺六浑临终前有一段时间是在与高澄独处,究竟有没有过这种交待,谁也说不清楚。
元善见为高欢守灵三日以后回宫,太昌十年正月十一,姗姗来迟的娄昭君等人方才到了洛阳。
灵堂上,一众莺莺燕燕的啼哭声。
如何安置高欢遗霜,也成了一大难题。
有子嗣者倒也好办,高澄让她们随子嗣生活,却做出规定,同院不同舍,怕的就是闹出郑大车与亲子乱伦的丑事。
有女无子者,同样养在齐王府,可女儿将来出嫁,于情于理她们也不可能跟去,只能由齐王府继续奉养她们。
而未有生育者,怎么说也是高欢遗霜、高澄庶母,也不能任由改嫁,但更不能养在王府,一家子美少年,谁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好在洛阳有座瑶光寺,那地方高澄熟,时常私自出入与守寡的妃嫔探讨国家兴衰,他决定效彷北魏旧制,将高欢遗霜中,如郑大车等人,送往瑶光寺带发修行,说是修行,其实吃穿用度都会是锦衣玉食,连侍奉的婢女也不会少。
高澄将这事与娄昭君一提,被第六子高演、第九子高湛、第十一子高济环绕的娄昭君抹着泪说道:
“你父王弃我而逝,如今事事都需倚仗阿惠,你既有决断,无需再与我商议。”
也许这便是正儿八经培育的接班人与临时上位的最大区别,娄昭君的地位依旧崇高,也只局限于晋阳文武,又有高欢遗命,晋阳文武也不可能弃子拥母。
娄昭君能够桎梏高洋,却无力干涉高欢在世时,就能与他分权而治的嫡长子。
得了娄昭君的许可,高澄又将一众庶母唤到偏室,这些新寡的美貌妇人哭得梨花带雨,听了高澄的安排,却也没有人反对。
这些人除游氏以外,都是寡妇再嫁,到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许多人也没有了再嫁的心思,得到高澄愿意赡养的承诺,又怎会在高欢尸骨未寒的时候,就闹着要改嫁。
就连频频目视高澄的郑大车,对于去瑶光寺居住,也并无抵触,她在晋阳时可听了不少高澄夜探瑶光寺的都市传说。
安排好了一众遗霜的去处,高澄也终于从高欢的丧事中抽身,这丧事可要办好长时间,但大魏不能没有齐王,于是高欢的丧葬事宜统统交由娄昭君代为处置。
娄昭君这人没什么政治才能,但给高欢办个丧事的能力还是有。
随着高澄重新参预国事,洛阳百姓发现元善见居然支棱起来了。
例如正月十三,天子要翻修大内御苑华林园,相国高澄上疏劝谏,却被元善见严厉训斥,勒令他归家反省。
正月十五,天子赏月时,忽觉楼台不高,不能尽兴,又起意再造高阁奇观,齐王高澄痛陈奇观误国,惨遭天子责骂。
这些消息被人有意传播,底层民众无知,真以为在高欢死后,天子站了起来。
你看,天子奢侈享乐,简朴爱民的齐王有心劝说,不也糟了训斥责骂,还无力改变么。
当然,洛阳城里的权贵,与各地官员是知道实情的,过去高澄只是大将军,就能把元善见压得喘不过气,如今继承高欢一切官爵,军政一手抓,反而被元善见压制,这话说出去,也就那些底层民众会信。
等着吧,不当人的小高王指不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就准备着让元善见背锅。
以前不也这样么,造福百姓的事情,那都是他高澄的功劳。
惹众怒的事情,那不用想,肯定是昏君所为,齐王劝了,可劝不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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