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李家女郎

  高澄坐在院中,倾听妇人自述过往,说到心酸处,妇人流起了泪。

  又自觉哭哭啼啼,在高澄面前给丈夫丢脸,赶紧抹了眼泪,起身赔不是。

  也许是曾经相同的境遇,触动了高澄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他带着一丝伤感,宽慰道:

  “无妨,真情流露而已。”

  高欢也曾是顾家的。

  但娄昭君这样一位侯府孙女,毅然下嫁给刚被韩智辉父母拒婚,看守城门的戍卒高欢。

  期间夹杂着嫉妒者的闲言碎语,也让高欢下定决心做出一番事业。

  担任信使期间,高欢目睹洛阳禁军暴乱,知晓乱世将至,于是散尽家财,四处交往豪杰。

  而高澄,则是在高欢做出决定两年以后才出生,他的童年并不幸福。

  幼年的记忆里,高欢因信使的差事,常年奔波在外,好不容易回家也是从娄昭君手里拿了钱,立马出门呼朋唤友,找地方喝酒吃肉。

  再回来时,总是带着一身酒气,常常把向父亲求抱的高澄踹开,抱着娄昭君进屋。

  贺六浑在人前越来越体面,孙腾、刘贵、司马子如、蔡俊、贾显智、侯景等等这些有脸面的人物将他视作好友。

  就连怀朔镇将段长也鼓励他:‘你有济世的才能,这辈子不会虚度,我年纪大了,看不到你未来成就,但请你照顾我的儿孙。’

  为了回报这一句鼓励,高欢掌握权力后,追赠段长为司空,授予其子段宁官职。

  但在怀朔时,高欢的风光与娄昭君、高澄无关。

  高澄母子日常接触的都是目光短浅的左邻右舍,这些人不了解高欢的志向。

  他们只看见一位豪族女郎下嫁给底层戍卒,而那人却只知道挥霍她的嫁妆。

  于是,背地里他们会对高澄母子指指点点,讥讽娄昭君没有眼光,嘲笑她嫁错夫婿。

  至于高欢能够与怀朔镇上层人物交往,他们也觉得不过是借了娄昭君娘家的势:

  ‘若是我娶了娄昭君,有了娄家相助,也能与那些人为友。’

  高澄拉着妇人的手,目光清澈地向她倾诉自己童年的不幸,听得张德兴夫妇一阵长吁短叹。

  夜色渐深,张氏怀中婴孩的啼哭才将三人唤回神来。

  眼看时候不早了,高澄起身告辞,张氏要留高澄用饭,但张德兴却颇为犹豫,他担心锦衣玉食的高澄能否吃得惯自己家的粗茶淡饭。

  没想到高澄却一口应了下来,不止如此,还要求往厨房参观。

  细节之处见真章,张德兴究竟是否作伪,看一看厨房更稳妥。

  高澄随张氏走进厨房,张望了一眼,厨房里悬挂了三块风干的猪肉,也有不少蔬菜堆在角落里。

  他特意揭开米缸,里面还有小半缸粟米。

  看到这些,高澄满意起来,张德兴好歹是个官员,纵使廉洁奉公,在邺城买不起大宅子,也不至于吃糠咽菜。

  真要是厨房里都是野菜,米缸里全是谷糠,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样,那一定是故意为之。

  走出厨房,张德兴正从院子里的鸡笼中捉了一只母鸡出来。

  “留着生鸡子吧。”

  高澄制止了张德兴宰鸡款待,他对张氏夫妇笑道:

  “险先忘了,门外还有众侍卫看护,今日就不在府上用膳了。”

  总不能自己在屋里吃着喝着,让侍卫们守在门外忍饥挨饿。

  张氏夫妇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恭送高澄出门。

  临走前,高澄回身对他们夫妇道:

  “这个世上的道理有许多,可在澄看来,唯独没有贪腐索贿、荒废政务之辈大鱼大肉,廉洁奉公、勤勉任事之人粗茶淡饭的道理。

  “有些事情或许一时难以根治,但总有清算的一天。”

  又朝张德兴说道:

  “我原本想将你带回洛阳,在中枢任职,可考虑一番,还是要将你留在地方。

  “相较于在中枢为我提供助力,治理地方,让一州百姓安生才是你应该做的,你用心治事,将来不止一州刺史的前途。”

  高澄说得轻松,却听得张德兴夫妇心中翻江倒海。

  他们不敢想一州刺史之上的前途到底指的是什么,但对刺史的显贵却很了解。

  在当今的关东之地,刺史多出自高氏元从勋贵,比如邺城所属的相州,刺史便是高欢的连襟段荣。

  这番话若是别人来说,或许会被当作戏言,可高澄的身份决定他能够兑现这个承诺。

  张德兴夫妇激动地跪拜谢恩,被高澄扶起,说道:

  “希望张均田能不忘初心,始终牢记在渤海王府时,回答我的一番言语,我虽远在洛阳,却也会关注你的消息,莫要让我失望。”

  说罢,看了一眼张氏,继续道:

  “有如此贤妻,是张均田的幸事,你们之间的家事我不应该管,纳妾也是常理,但若敢抛弃糟糠,休妻再娶,我拼着受人非议,也要为尊夫人做主,将你囚往洛阳。”

  张德兴连道不敢,张氏则满眼的感激。

  丈夫为官,自是好事,但张氏偶尔也不免担心,丈夫为了前程,与高门权贵联姻,交给自己一纸休书。

  微末时恩爱的夫妻,发迹以后是否还能相守,纵使了解丈夫的为人,人心善变,张氏也没有把握。

  如今有高澄撑腰,往后无论张德兴站得多高,也不能嫌弃自己的年纪、出身与相貌。

  高澄回到渤海王府时已经挺晚了,他没有急着用膳。

  唤来邺城渤海王府的管事,要来五百匹绢布,本想明日白天送往张德兴府上,让全邺城的百姓都知道,自己喜爱张德兴这样廉洁奉公的官员,以作表率。

  不能只让贪腐之人过上好日子,廉洁奉公更应该值得嘉奖,有了物质保障,这份坚持才能长久。

  五百匹布也不算小数目了,相当于二十分之一个高敖曹,当然,这个计量单位是奇怪了一点。

  但转念一想,财不露白,考虑到张德兴时常外出公干,家里只有张氏带着一个婴孩,光天化日送五百匹布进门,不是平白给她们母子招祸吗?

  这与高澄的初衷不符,于是吩咐管事让他每月送两匹到张德兴家中,若是将来张德兴外调,再另做安排。

  翌日,高澄下令召集河北各地州郡均田使往邺城述职。

  还没等来各地郡田使,博陵崔氏各房家主与崔暹、崔季舒、崔昂却早就等在府外候见。

  高澄与博陵崔氏,尤其是第二房有仇,以如今三崔在高澄麾下所受的信重,这话听起来荒诞,但确实如此。

  其中关键,在于崔孝芬这个人。

  崔孝芬出身博陵崔氏第二房,自小因才学受到孝文帝元宏的看重,孝明帝时又送女入宫,与胡太后结下姻亲,历任要职,与众多宗室大臣交好。

  相较于清河崔氏在北魏历史上人才辈出,崔暹、崔季舒、崔昂之前,博陵崔氏就一个崔孝芬在撑场面,此人在族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也许是世家大族习惯两头下注,更有可能是崔孝芬与宗室的私交让他失去了判断。

  洛阳叛乱后,牵连其中被高澄处死的就有博陵崔氏曾经的头面人物,崔孝芬。

  不独崔孝芬一人,他八个儿子中,除长子崔勉、次子崔宣猷、三子崔宣度不在洛阳,得以幸免外,其余五人都因牵涉叛乱,而被斩杀于阊阖门外。

  剩余三子被押往晋阳后,受到高欢的安慰与厚待。

  坏事都是高澄干的,与贺六浑有什么干系,他可是个老好人。

  听说博陵崔氏各房家主亲至,高澄若有所思,想来是三崔成功说服了各房家主,他赶紧出门亲自迎接。

  众人来到厢房入座,说明来意,果然是特意来邺城向高澄献上隐户名册。

  博陵崔氏开枝散叶,以其中四脉声望最高,分别是大房、二房、三房、以及安平房。

  大房嫡系有崔伯谦在高欢麾下获得重用、而高澄麾下三崔之中,崔昂是二房嫡系、崔暹、崔季舒是三房嫡系。

  四脉中有三脉为了嫡系的前途,愿意交出隐户,安平房暂时没有子弟如这四人一般被高氏父子倚重,也不愿独立于其他三房,招高氏记恨,将来有了杰出子弟,却因此前途受挫,反而不美。

  有这四脉主导,高澄将要括检隐户的消息传至河北后,博陵崔氏其余诸房也随即整理名册,今日一同献上。

  高澄闻言大喜,当即吩咐家仆准备宴席,款待博陵崔氏众人。

  送走博陵崔氏一行,没多久渤海高氏、封氏、刁氏等族也在高乾的带领下,往邺城向高澄献上隐户名册。

  又是一场宴饮,宾主尽欢,席间高澄向封氏众人言说身在晋阳的封隆之、封子绘父子的近况,又对渤海刁氏悔恨自己当初不该杀刁整。

  孙腾、封隆之曾因元明月交恶,高欢不得已将两人分置,高澄为了六镇勋贵与河北士人之间的团结,委屈自己迎娶元明月,以期消除两人的隔阂。

  果然,自从元明月嫁给高澄,孙腾、封隆之当即和好。

  人家元明月都当了高澄的小老婆,再彼此仇视,岂不是说明还在惦记着小高王的家眷?

  至于刁整之死,那就要说回河北反抗尔朱氏大起义,高敖曹部将刘叔宗当初与兄长刘海宝占据沧州,响应高敖曹。

  刁整却袭杀刘海宝,抢占沧州。

  高澄夺沧州时,为了拉拢高敖曹,给他出气,顺手便杀了刁整。

  渤海刁氏却不敢因刁整之事记恨高澄,看来高欢前段时间领二十万晋阳胡兵往河北走上一遭,效果极其明显。

  高澄接待渤海来客时,赵郡李氏也在宗主李元忠的说服下,决定主动献出隐户。

  不止如此,李元忠还特别为高澄挑选了一份惊喜。

  当高澄接见赵郡李氏一行人,见到李元忠为他带来的惊喜不由变了脸色。

  眼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美丽妇人,她自言出身赵郡李氏嫡脉,被聘为宗王王妃,夫婿于河阴蒙难,一直守节在家。

  李元忠的做法让高澄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他愤怒地质问道:

  “李侍中,你这是何意!”

  李元忠笑道:

  “不过践行昔日之诺而已。”

  于是详细跟高澄说起了洛阳叛乱时,他与高乾困守阁楼时便曾说过,要在族中挑选嫡系女子嫁给高澄为妇。

  “当日之誓,不止高乾邕一人,耳闻者甚众,世子若不信,可问高侍中家眷。”

  听闻事出有因,高澄这才缓和了脸色。

  打量了妇人一会,终究比不得自己家中四位娇妻,她李氏女的身份又让自己想起埋藏在角落的某个身影。

  高澄婉言谢绝道:

  “澄非父王,虽多有娇妻美妾,但各有缘由,并非本意。

  “李夫人若立志守节,澄愿成全,夫人若起意再嫁,澄也祝夫人再觅良配。”

  李元忠想不明白,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分明是个夫家身份贵重的寡妇呀,高氏父子不就好这一口吗?

  见高澄态度坚决,便让李氏先退下,回李氏在邺城的宅院歇息,也打定主意不能让高欢见到这个妇人。

  万一真被看上了,纳为侧室,让世子知晓,曾经进献给自己的女人,成了他的庶母,这不是白白遭人怨恨吗?

  宴席间,高澄喝着兑水的假酒,与李元忠回忆起自己在李鱼川的时光。

  不经意间提起一个曾经见过的邻院女子。

  “她叫...她叫什么来着?”

  醉酒的高澄似乎在努力回忆,却又好像始终记不起来,摆着手遗憾道:

  “罢了,萍水相逢而已。”

  李元忠当即留了心眼,他很了解高澄,虽然才十四岁,但心智成熟,绝不会无的放矢。

  散宴后,李元忠当即命人赶回李鱼川调查,高澄寄住李鱼川期间,附近院落都有哪些人家。

  这事容易查清,当初管事按照李元忠的吩咐特意为他寻的一处僻静院子。

  一番查问,才知道原来高澄的邻院所住是如今上党太守李希宗一家。

  李希宗有两个女儿,长女名叫李祖猗,嫁给安乐王元昂为妻,次女名叫李祖娥,今年十一岁。

  模样各自惊艳,一听回报之人的形容,李元忠马上确定,高澄看上的就是李希宗之女,但恰好当时李祖猗也回娘家省亲,李元忠一时面对了两个人选。

  小高王的喜好看他妾室就明白,年长于他、又是元家妇人,可不就好这两点,尔朱英娥、小尔朱、宋娘子是元家媳妇,元仲华、元明月是元氏女。

  哪还需要多想,可不就是那李祖猗嘛。

  有了计较,李元忠心中大定,可元昂还活着呀,这又让他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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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是去采耳,是右耳发炎,去看了下,第二更可能要到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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