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高庙堂

  【大明宫】

  萧四象在大殿里踱步,殿后的水钟发出笃笃的声音,让人听得心烦意乱,但却又很静,安静的可怕。皇帝在心烦中恐惧。他想让人来,可又让谁来?这是第一天,火灾之后第一天,他下了停朝的命令,可偏偏又是他上了朝。金銮殿上看九重门,门外却是一片狼藉,他使劲闻了闻,是灰的味道。灰的味道稍纵即逝,换成了龙涎香的厚重黏腻。长安北高南低,他站在大明宫外,看着,并不能看分明已是焦土的大地。

  长安是怪物,天下的独爱之物。他生来便是为了统御,便是自然,也必须屈从,最无往不至的水,按他的排布,化成八条河流,绕而不敢入,护而不敢害。八水护长安。佛寺,钟鼓,商铺,坊市,居所,宫池,皆是按着设计者的排布,繁华越靡,规矩越多,金迷纸醉下皆是铁桶般的法则,五原空壁垒,八水散风涛。若是把天下比作一局棋,长安便是极高明的手筋。谁在长安落了子,便撼得动天下。

  萧四象谁也没有叫,他就静静的看着,宫深如海,民意如溪,唯有天下万民之心,方可汇成这王朝的基座。才值得他在这宫海中用尽权术,对得起信他的万民,便是他的觉悟。“我既践祚,受命于天,我既登极,所仰者地,我执天下牛耳,便不可胡为,所念社稷,所佑斯民。”他的声音由小变大,对着无人的宫池,发他的壮志,“天下不乱,万民不饥,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他见过大厦将倾的大魏,也深知国家如何起于危难,萧家的大梁,不能,至少他这一代不能陷万民于不义,百姓已经很久没有可以相信的王朝了,而这天下,也很久没有见过一位明君。不管父亲的弃江山,不管先帝的辞社稷。他萧四象,要开盛世,要传千秋。

  萧四象缓缓地转过去,看着大明宫的匾额,想了想没有进去。他去了旁边的偏殿,东少元殿,这是留朝官员的驻地。他是皇帝,既发宏愿,便需实践,他要天下与共。

  东少元殿并不安静,远远地便听到有人在争吵,萧四象并不能听分明,便走了进去,官员们吵的激烈,似乎没看见他,而有的人看见他,却又故意提高了音量,显示他的为国操劳,“当务之急,当是举办祭天的大事,天行国难,当有人向天而祭!庶几息天之怒,可保国祚绵长。”户部尚书似乎已几天没吃饭,只觉脸憔悴的可怕,朝服上都是灰烬。但祭天之事似乎不是户部的当务之急。而本应管理国家礼仪的礼部侍郎何景芝,却涨红了脸,大声说:“国本在民,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当务之急,便是恢复京城之格局,救万民于危难。”“你小小侍郎,岂知国家之事,国之大事,在戎与祀。若不祭天,万民难安,天有四时雨露,祈之,兹有海晏河清。”接话的是大理正卿,他生的颇为风流,满嘴背着圣人之训,倒像是在吟着诗赋,这位风流判官的言论,竟是引得殿中之人啧啧称是。“不愧是伊正卿,恩科的状元,天下一等一的见地。”而说话的何景芝更加窘迫了,他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却依然梗着脖子,他不言语。而纵观整个朝堂,除了在争辩的何景芝与大理正卿一派,还有一些人作壁上观,伸着脖子往人堆里瞧,却独独有一个人什么也不说,也不看,倚着柱子冷笑。他穿着五品的官服,皇帝并不知道他是谁。

  这些官员,穿着雍容华贵的裘服,乘着龙凤镌刻的轿辇,背着字字珠玑的圣人训,把黼国黻家挂在嘴边,可日日都在做无谓之争。嫠不恤纬,尚知忧国。而庙堂之高却只念着自己的衣冠士族,只在乎自己的冕旒服章。萧四象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只好叹了又叹,才咳嗽了一声。这都是宫里面算计过多少人的高手。自然君王的一呼一吸,都是自有深意。便都敛了声息,肃立一班站好。自然是待帝王说话,而做帝王的却静静的,他看着他们。而他们却装出温良恭谦让来,低了头不看他。国家之兴,在于贤君能臣,若无能臣,君王空有千般愿,不过是便宜了那祸国殃民的蠢物。“唉,”他先叹口气,“诸卿家,刚才所言,朕已听了,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祭天之事,终究是劳民而已,不做也罢。倒是何景芝说的,值得一试。”他不能追究,谁对谁错,他只好就事论事,他手头上心腹太少,而又树敌太多,他只想先了结了大火,再管这宫中的诡谲。可事与愿违,偏偏向他所不愿的方向去了,这次出班的,乃是一位翰林,他并不记得名字,只知道他似乎与刑部尚书是同族,便都是姓王,太原的王氏。先帝刚刚废了门第,这朝堂一时还换不过来,氏族还是一家独大,莫说是耕读之家的学子,便是寒门也没有几个入朝做了京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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