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杜如晦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之上,他的妻子王氏守在一旁,默默垂泪。
“母亲,陛下来看望父亲了。”
杜荷忙上前提醒道。
“陛下……哦,陛下来了。”
王氏一惊,忙抹去眼泪,转身朝着李世民行礼道,
“臣妇参见陛下……怠慢陛下了。”
“请起。”李世民一抬手,上前坐到了杜如晦的身旁,关切道,“克明他怎么样了?”
问话间,首席张太医已然是麻溜的上前,上手为杜如晦诊脉。
“……已经昏迷许久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王氏略带哭腔道,
“手也冰凉,脚也冰凉,怎么捂都捂不暖和,脸色也越来越差。”
“只怕……只怕是不行了!呜呜呜……”
她说着,已是忍不住纵声大哭了起来。
“别胡说!克明才四十六岁,正是壮年,怎么可能这样就去了!”
李世民斥了一声,见王氏哭的伤心,又只得安慰道,
“好了好了,你别乱了心神,朕把最好的太医都喊来了,不会有事的,放宽心。”
他朝着杜荷招了招手,吩咐道:
“杜荷,你安慰一下你母亲。”
“好。”杜荷上前扶起王氏,低语道,“娘,太医来了,连太师他都来了,当年就是他救的父亲,这一回也一定可以救回来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王氏眼睛一亮,在人群中找出徐风雷,噗通一声就给跪了!
“太师!太师……求您,求求您……”
她哭着跪求道,
“救救我家老爷,求您了!”
“临昏迷前,他还念叨着您的名字……”
徐风雷神色一紧。
“嫂夫人请起。”
他扶着王氏,郑重道,
“克明是我的好友,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去救。”
“来,你先坐会儿,喝口水……这憔悴的不像样子了。”
“谢,谢太师,谢谢太师……”王氏朝着徐风雷连连作揖,这才颤巍巍的坐到了一旁的凳上,喝下了今天第一口温水。
床榻旁。
张太医已然收拢了手指,眉头紧锁。
“怎么,情况很严重?”
李世民忙问道,
“可有法子治?”
张太医略有些犹豫,转头看了徐风雷一眼。
“太师,您请瞧瞧,我……我有些吃不准。”
他有些汗颜,道,
“似是心脉受损,连脉都快摸不到了。”
李世民脸色一沉,差点又要骂人。
吃不准吃不准。
要你有什么用!饭桶,大饭桶!浪费大家的时间!
但此刻他也知道不是发火的时候,只得耐着性子招手道:
“听明,你快点看看吧!”
张太医起身让座,徐风雷迅速上前。
他一落座,并没有去搭杜如晦的脉搏,而是先摸手掌。
“的确是心脏出问题了,手掌冰凉,这是心力不济。”
徐风雷略作判断,吩咐道,
“脱去他的袜子,露出他的脚掌来。”
张太医赶忙打起了下手,将厚被中,杜如晦的脚掌抬了出来,解开了他的袜子。
徐风雷又是一摸。
“果然,脚更凉,几条足经更是和冻住了似的。”
他念叨道,
“的确是突发心疾……嫂夫人,克明昏迷之前,可否有痛苦,手是不是捂着心脏的位置?”
王氏微微一怔。
“是,是痛,他说很痛,……但不是心痛,而是说肚子痛!”
她应道,
“当时以为他是吃坏了肚子,也就没太在意,谁知道没一会儿……就,就昏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徐风雷颔首。
“那也对。”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下方的一处位置,问道,
“是不是大概这个位置痛?”
王氏瞧了一眼,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这里。”她道。
“这是巨阙穴,也是心脏的募穴。”
徐风雷沉声道,
“很多人巨阙痛,以为是闹肚子胃疼,不以为意,其实是心脏病发作,若不及时救治,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克明就是如此,他的病,应该是急性的心脏梗阻。”
李世民恍然。
“原来是这样。”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恳切道,
“既然知道是什么病,就可以治,对不对?”
“听明啊,如今孙神医不在,你就是长安第一名医,你可得加把劲,把克明救回来啊!你只要能把他救回来……朕什么都答应你!”
李二一着急,又开始许诺。
然而,徐风雷这回却是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心梗,最是难治,治疗心梗是越快越好,若当时梗阻当时救,不会有事,但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唉……”
他肃然道,
“我尽量试试吧……张太医,你带针包了吗?”
张太医在旁听得认真,听到吩咐,连忙点头道:
“带了,我带了,太师……”
他虽然医术不济,但是工具还是带的很齐全的。
“历兑,知道吗?”
徐风雷瞧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要是连这都不知道,老子当场打死你!
“回太师,知道,我知道!”
张太医额头冒出汗来,忙不迭地的回答道,
“足阳明胃经之井穴,位于足二趾甲根外侧,有活络开窍,回阳救逆之功效……”
徐风雷颔首。
“背书倒是背得齐全,既然知道,为何刚才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训斥道,
“当医生,不是具有理论知识就足够的!得学以致用,灵活用之!明白吗?”
“现在,赶紧下历兑!”
这些个太医,天天搁象牙塔里搞学术呢!实战经验还不如乡下的好郎中!
也难怪孙思邈对所谓的太医嗤之以鼻,真正的大医,必定是要救治万千病人,积累大量的临床实践经验才能够成就,若只是服务于达官贵人,那必定懈怠,水平也一定上不去。
以后这些太医若是到他的医学院进修,必须把他们扔到乡下去,给广大的工农百姓服务个三年再说!
“是!”
张太医不敢怠慢,立即取出银针,正要往历兑穴扎,忽的又犯了难。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太师,下哪只脚?”
徐风雷:“……”
“笨蛋,你要气死我啊!”
他大骂道,
“当然是两只都下!快点!”
张太医:“!!!”
唰!
唰!
虽然笨了点,但他的基本功还算扎实,唰唰两针下了历兑,也算是又快又准。
针灸,讲究的就是一个立竿见影的效果。
两针历兑下去,杜如晦的脸色瞬间多了一丝红色,不再那么苍白。
“克明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房玄龄激动的道,
“救回来了?!”
在场众人见状,皆是振奋。
徐风雷的脸色却并没有多少的好转,反而更加的凝重。
“听明,这……难道不好吗?”
李世民见他脸色不对,心中一突,忙问道。
“不好。唉……”
徐风雷轻叹一声,解释道,
“历兑穴,乃足阳明胃经之井穴,所谓井穴,多处于四肢的末梢,扎起来很疼,所以平时救治都不太用它。”
“唯有急救的时候,要它的功效,也要它的痛感!还记得当初臣救您吗?便是扎您的十根手指,这一扎一放血,您痛得大叫起来,自然就没事了。”
“现在这两针历兑一下,既是回阳救逆,又是大针刺痛,要是换作常人早就疼的叫起来了,可克明他……却毫无反应,只是脸色稍稍好转了几分。”
“这说明,他的梗阻虽为历兑所化解,心力却已经衰的不行,无法支撑他醒过来了。”
李世民脸色一变。
屋内众人脸上那振奋的表情也骤然消失。
“老爷,您……您不能就这么撇下我们去了啊……”
“呜呜呜……”
王氏无力的靠着儿子,泪如雨下。
“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李世民扯着徐风雷的手,念叨道,
“一定有办法的,听明,你再想想!”
徐风雷眉头紧皱。
他在想,疯狂的在想!
“救心,如何救心……唉呀!”
“来,来人,去打几盆冷水来,若是有冰水更好,速去!”
几个呼吸之后,徐风雷下达了一道指令。
“好,家里有过年制的冰,就在地窖里!”
杜荷赶忙道,
“您稍等,我这就去,这就去取!”
在众人的一片揪心之下,几盆放着冰块的冰水已是送到了床前。
“来,搭把手,把克明扶起来,把脚露出来。”
徐风雷唤道,
“不要裹太紧了,去掉两层被子,搞这么热不行的。”
他一吩咐,张太医上前搭手,就连李世民都亲自出手,帮着把杜如晦给扶起。
“接下来怎么做?”
李世民忧心道,
“他的脚已经那么冰了,再露出来,岂不是更凉更难救?”
徐风雷没有理会他,俯下身子,从冰水盆中舀起一瓢水。
“嘶,够冷!”
说罢,他便将水浇在了杜如晦的脚上。
哗啦啦!
水珠溅起,溅到了李世民的鞋上。
“哎呦你干嘛!”
李二大惊道,
“这是做什么?!你要冰死克明啊!”
徐风雷一脸的无语。
“陛下,你不懂就少说话,别大吼大叫的成不?”
他不满的道,
“耽误我治病。”
“退开点。”
李世民:“……”
虽然被徐风雷呛的不轻,但他还是乖乖让开了步子。
毕竟人家是专业的,自己这个门外汉啥也不懂,确实不能呱呱乱叫……
哗啦啦!
哗啦啦!
一瓢瓢的冰水泼在了杜如晦的脚背上。
“抬起来点。”
徐风雷吩咐了一声。
张太医捧着杜如晦两只脚,将脚心冲着徐风雷。
哗啦啦!
哗啦啦!
又是好几瓢冷水泼了上去,直冲脚心。
这一瓢瓢的冷水洒落,使得房间内的气温都降低了好些,众人皆是紧了紧衣袍,瑟缩了几分。
这会儿毕竟还是春天,外头的春风还冷得很呢!冻骨头!
哗啦!
三大盆冰水泼完,徐风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摸摸,脚怎么样了?”
他道。
张太医还没上手,李世民已是抢先一步,一脸心疼的抓住了杜如晦的脚,叹道:
“这肯定更冻了啊!你要刺激他,也不该这么刺激嘛!哎……欸?”
数落了徐风雷两句,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了,目中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这……热了?脚怎么热了?”
李二睁大了眼睛,又是震惊又是疑惑的道,
“刚才泼的不是冰水吗?这……怎么会热起来的?”
“真是冰水?”
他下意识的去触了触冰盆里的水……
“哎哟!嘶——”
李世民叫了起来,喊道,
“冰!太冰了!”
验了水之后,他整个人彻底迷糊了……
不光他迷糊,其他几个人亦是一脸的惊讶:
“我摸摸……诶,还真是热的!”
“你手太凉了肯定!我来摸……哦哟,还真是温温的哈,跟我捂了好久的手差不多。”
“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冰水洗冰脚,能把脚给洗热?!太师……您说说,说说!”
众人轮番摸脚,要是杜如晦是个女子,怕是要没脸见人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风雷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疑解惑。
“呵呵……”
徐风雷擦干了手,淡笑道,
“心脏,从人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永远在搏动,搏血的同时,亦产生了大量的热。”
“这些热流转四肢百骸,往手掌去,往小肠去,小肠又传至脚掌。故而心脏强劲的人,一定手脚温热,反之,手脚冰冷的人,一定心脏不好。”
“克明这种情况,便是心脏已衰,以至于毫无热力传送,自然手脚如冻!”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杜如晦把脚擦干,放回了床榻上。
“心脏属阳,却喜冷,故而医书有云,心疾忌温食热衣,最好食用冷食,穿的稍稍轻薄一些为好。”
徐风雷又道,
“所以,他今天发急病,很有可能和之前喝了几大碗热粥有关,热粥喝下去浑身发汗,会让心脏很难受。”
王氏闻言,心神一震,马上露出了懊悔的神情。
“原来……原来是这样。”
她扶额喃喃道,
“我不懂,我不懂啊!早知道这样,我绝不给他烧粥的……”
“呜呜呜……”
想到自己当时亲自下厨给丈夫熬粥,她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嫂夫人不要自责,您不懂这些是正常的。”
徐风雷安慰了一句,转头看向张太医,冷声斥道,
“但是你们这些太医也不知道这些,就太不应该了!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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