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第一卷关西新客0740销金碎玉一场家宴结束,众人悉数告退,宇文护则磨蹭着留在了最后。
宇文泰观其神情,猜到他有话要说,于是便又着员送上一些饮品,并目露好奇的望着宇文护。
“李伯山事,阿叔不可不察啊!”
宇文护稍作犹豫后,这才开口沉声说道:“我知这么说阿叔或许又要觉得我是心生嫉妒、不能容人,我气量不大的确是事实,但李伯山也的确不可再放纵不察啊!阿叔虽然对他任以肱骨之用,但他却终究不是能够豢养于户内的鹰犬。尤其近年他亲长来到关西,关东名族多与交际,诸如崔宣猷之类智勇兼具,竟也听其使弄……”
宇文护一边讲着,一边偷眼观察叔父神情。往年他讲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宇文泰要么不耐烦的打断,要么就自信表示他能驾驭得住李伯山,但今再讲到这个话题,宇文泰却并没有急于发声,而是紧皱着眉头作倾听状。
这一点态度的变化,宇文护自然注意到了,很显然叔父是已经听到了心里去,这也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于是又连忙继续说道:“薄居罗担心李伯山图谋伐蜀之功,我倒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李伯山功勋卓著、精擅征伐,若能使之伐蜀,无疑能够更增胜算。”
“哦?这么说,你是赞成李伯山掌军伐蜀?难道就不担心他势大难制?”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旋即便又望着宇文护说道:“但薄居罗伐蜀之心也是甚切啊,人事上准备多时,如若不能成行,他一定会大为失落。”
“这世上只有势大难制,哪有什么功大难制?规圆矩方,各任其用,如若不相契合,哪怕是金玉的材质也只能销金碎玉,不足可惜!”
宇文护出事河东数年,也变得更加成熟起来,并不是说对人对事有较之往年不同的看法,而是给过往的看法总结出了更加扎实的理论、直达事物的本质:“薄居罗渴望兴创功业之心诚然可嘉可勉,但今四海未定,能够著功之地不只一处,但若想要遏止李伯山的势头却并没有太多的好机会。”
他见宇文泰仍然做倾听状,于是便又继续说道:“李伯山一族俱河阴余孽,他自幼所受父兄教诲、耳目浸染之下而特好武事,本身又有资质天赋优出常人,可谓是名族异类、令人叹羡。入关以来凡所行迹也都昭然可验,其人好兵乐斗尤甚镇人,如果使之伐蜀,想必他也会欣然乐往。
如此一来,便可将之调离荆镇。巴蜀地势虽雄,但也交通困难,攻之不易,难免会有波折横生,纵然百战百胜的名将,恐怕也不敢笃言必下。待到李伯山部伍滞于蜀道,可使宁都公出镇荆州,安陆公杨忠可使镇汉东,再使诸文武群徒分守各境,则李伯山归亦难返,久则荆州总管府自然瓦解。
南梁武陵王久镇巴蜀,今与人斗势亦需图谋东出,李伯山新定其地,哪怕居镇十年,蜀人亦难与之同心。巴蜀四出皆阻,非霸者之乡。荆州复归我有,攻守任意,无受阻滞,但使宗子镇之,无需托付大臣。”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许久,如果说一开始还仅仅只是因为彼此功勋名位的差距而对李泰心生嫉妒、出于情绪化的不忿,那么近年来随着彼此声势差距越来越大,宇文护就越发觉得需要对李泰加以制裁。
且不说本就与之关系密切的关东世族们,就连不少河东人士都对李伯山推崇有加,也越来越让宇文护意识到李泰在如今国中年青一代的声望已经是独一档的存在,已经到了势大难容的程度。
当听到宇文护讲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宇文泰的眉头便一直紧皱着,可是当听到宇文护提议以其长子宇文毓接替李泰镇守荆州时,宇文泰的眉头便微微舒展开来。
类似的话题讨论过许多次,宇文泰也知门下子侄讲起李泰时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心态失衡,不能保持一个理智的态度,有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反而越发暴露出自身的智谋短浅。
但今天宇文护这一番话真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因为这一番话不只停留在针对李泰的攻讦,更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人事计划,而且这计划也与自己所想有些不谋而合。
一直到目前为止,宇文泰仍然将李泰视为自己的嫡系心腹,虽然其人身份背景比较复杂,但其一路的成长都在宇文泰的关注与栽培之下,也是当今府兵体系中所成长起来最为出色的一个代表。可以说没有宇文泰的赏识栽培,就没有如今的李大将军。
但就算是嫡系心腹,也并不意味着凡事都要委之任之。尤其是在方镇军政大权的任命上,血脉关系的确要更加的可靠。
宇文泰的确是有要在未来条件成熟的时候,委派儿子接替李泰出镇东南的打算。
至于李泰这个能征善战的心腹大将,宇文泰心中的计划是未来几年将之召入朝中,联系关东世族们完成筹备多时的制度改革并且协助自己完成代魏。
如若李泰仍想征战四方,可以将之安排朔北以征战漠南,克定边患的同时也可以练兵准备进攻太原,出将入相、极尽荣华。
两个侄子分处陇右、河东,儿子则镇守东南、筹备攻灭南朝,这是宇文泰所设想中未来比较满意的军政格局。细节上可以依照实际的情况而有一些变化,但实际的格局则就不需要改变太多。
只是瞧着宇文护一脸期待的眼神,宇文泰心里又不由得暗叹一声,不无遗憾的开口说道:“使薄居罗伐蜀,不只是因他急功请战,也有其他的思量。如今诸府军士虽然已经编成,但京中禁卫仍未有太大改变,调使伐蜀也有练兵之效。如今蜀中空虚,而且其镇守剑阁的大将也已奉表请附,大军攻入不难。纵使伯山领兵,也难以此将之久系蜀中……”
此番伐蜀的军事行动已经酝酿多时,该当派谁前往,宇文泰也已经权衡诸多。之所以选定尉迟迥,除了他本人的态度热情和能力不俗之外,也有着其他方面的考量。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蜀中大军都被武陵王萧纪率领出征峡口,留守蜀中的兵力比较薄弱。而且镇守巴蜀北方和剑阁雄关的氐酋杨乾运也已经向西魏投降,宇文泰都已经加之以骠骑开府,此番入蜀最大的障碍可以说是都已经解决了,大军可以长驱直入的直袭成都城,整体上的军事难度并不算高。
尉迟迥乃是当朝驸马,也因这一身份而长期担任禁军大将,因此在六坊禁军当中也颇有威望。驻守长安的六坊之众并没有纳入系统性的府兵整编当中,仍然保持着相对独立的部伍结构,只在李虎担任柱国期间进行了比较粗略的兵籍检核。
蜀中虽然闭塞但却富足,兼之此战的难度并不算高,所以趁此机会将一部分禁军将士抽引出征,以此来削弱一下京中的守备力量也是此战的目的之一。
皇帝如今态度咄咄逼人,跟削弱京畿力量相比,将李泰调离所镇、对其势力稍作制约自然要排在后面了。毕竟前者才是根本性的问题。
否则就算宇文泰将诸婿子任命为禁军将领,这些小子们年龄和资望都颇浅,恐怕也不足以收复那些六坊老兵,反而有可能被刻意的蒙蔽和误导。
如果李伯山能为婿子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凭其威名时誉和出身,若能出任领军将军,宇文泰相信其人要不了多久便能将京中六坊之众尽皆收复,能够发挥出的作用可能比当下几个婿子加起来还要更大!
脑海中闪过这一念头后,宇文泰嘴角又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旋即又望着宇文护一脸欣慰的说道:“萨保今日论事,已经可见城府规矩,不再如往年一般自负任性,家事国事皆可与论。所计如今虽然未可采纳,待到收取蜀中、得其物力资用之后,调度边镇也能更有底气。”
他今之所以对荆州军政事务干涉不多,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穷,别的不说,就算想节制荆州军伍、召集荆州人马入关,都没有太多的粮草物资可以供给其长期驻扎。
宇文护再次听到叔父的夸奖,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虽然计议没有被采纳而略感遗憾,但知道叔父也有苦衷,于是便也不再多说。
此日,当宇文泰在中外府召集群僚商讨伐蜀事宜的时候,群属却多有迟疑,甚至都不如去年那样笃定。宇文泰自知这是因为皇帝突然针对他的举动,使得群属担心国中情势的变化,不过他对此也不便多言。
因为之前便有计议,所以在尉迟迥力排众议的陈策之下,出兵蜀中的决议也得以通过。宇文泰虽然被夺丞相、大行台之职,但仍然都督中外诸军事,中外府自然也有安排征伐之事的权力,很快就商讨拟定出一个伐蜀的人员名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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