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第一卷关西新客0695迷途知返当李泰来到石城的时候,蔡大宝等几名襄阳属官已经在此等候。
“见过大将军。”
入前见礼的时候,蔡大宝低垂着头,有意避开李泰的视线,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模样。
李泰看到他们这些襄阳属官,心情也不算好,并没有多作寒暄,直接便开口说道:“虽然我并无权过问襄阳军政事宜,但是两地唇齿相依、亲密无间,襄阳骤然兴兵,请问蔡参军,梁王究竟意欲何为!”
蔡大宝自知理亏,听到李泰的问话之后头便垂得更低,沉默片刻后才又回答道:“大王日前又痛失一位亲长,此事大将军应知。此番襄阳举兵,并无深谋远计,只是大王痛恨家贼,急欲诛除江陵丑恶!如此家丑,羞与人言,所以没有遣使告知大将军。”
很明显这说辞是一早便拟定了的,李泰在听完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冷笑几声后便先入城中。而蔡大宝等人也知很难就此敷衍过去,见状后便也连忙跟随在李泰的亲兵队伍后方一同入城。
尽管心中对梁王的态度颇为不爽,但蔡大宝在自己父亲流落襄阳时曾经多给关照,李泰还是要给蔡大宝几分面子,入城后又请其人在府用餐。
用餐途中,蔡大宝暗窥李泰神情如何,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说道:“如果大将军是因忧虑侯景乱军势大,此事大王也有先计,今番用兵唯诛家贼,湘东即灭、江陵诸事一如之前,大王必也会与大将军通力合作,会击乱军……”
“哈,蔡参军欺我不知事?乱军势大,是你梁家国贼,与我何干?”
李泰听到这话后,心中的怒火便有些压不住了,当即便拍案怒声反问道,他见蔡大宝神情羞惭,才又叹息一声,旋即便放低了声调缓缓说道:“我知此言并非蔡参军意欲说我,但就算是梁王,作此虚言搪塞也实在是大伤人情!
梁王既非愚幼,凡事当然自有主张,我与梁王虽然交情不浅,但也没有以私情而阻挠大计的道理。如果梁王觉得此番势在必行,也一定能够马到成功,既然不需与我相谋,大可不必再将后事道我。
我虽梁王挚友,亦是大魏边臣,梁王若能成功,我虽然私意贺之,但也不能全无边防之计。”
自从相识以来,蔡大宝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泰在他面前因暴怒而失态,虽然那暴怒的情绪很快就收敛起来,但也足见这件事是让他有多么的失望不满。
尽管在梁王举兵之前,蔡大宝也劝过多次,但终究还是没能劝谏下来。
此时再面对愤怒的李泰时,他也不能因梁王是最终的决策者而撇清自己,李泰仍然没有失礼于他,这也让他大感羞惭,略作沉吟后便避席免冠,深拜李泰席前并沉声说道:“大将军用兵如神,观情度势无有不中。冒昧请问大将军于此纷乱之中将何以自处?此番身入石城又是为何?乞望大将军能顾念旧情,略加指点以为参考。”
“湘东霸凌亲属、残害同胞,诚然德行有亏,但今与贼决战大江,关乎社稷存续,梁统能继与否。梁王今以家仇私恨伐之,能孚众望?如此自弃于家国,非是义举,实为暴行!”
事有先后缓急,刑有公私轻重,西晋的八王之乱可以说是数遍古今上下性质最为恶劣的宗室相残,不只是因为此乱直接引发了五胡乱华和南北朝长达数百年的大乱世,也在于这些参乱之人完全将私人权欲凌驾于家国利益之上,亵渎公器、自绝于天下,使得司马家成为历史上最为丑陋、罪大恶极的一个政治家族。
李泰当然不关心梁统存续与否,但也绝对不会选择一个自绝于江南士民人心的南梁宗室作为合作对象,所以在蔡大宝发问的时候,他也不加掩饰的道出了这一点:“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知梁王素来都不失匡济之志,趁此迷途未远、回返仍易,若再知错而行远,虽然不舍,也要断离!
纵然梁王自信能先定江陵、再克乱军,但我却不敢将荆府军民万众之安危系此自负之狂念。唯先锁定形胜、自控战机,使我进退皆允、不仰于时,才算不负上下。
蔡参军既然问我,我便也不再相瞒,行入石城以前,我已遣员前往江陵,割土于江北汉东,自设边防。湘东王若允所请,则自此以后,尔等诸军且于汉沔以西自决生死,我唯引众观势而已。”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当从李泰口中听到将会放弃针对襄阳的扶植,任由他们与江陵军府和侯景乱军斗生斗死,蔡大宝也不由得满心灰暗。
他知梁王的思路是趁江陵自顾不暇之际先袭夺江陵,然后再以此为诱惑让李泰也率军加入进来,与之一起迎战侯景乱军。
但这样的想法本就充满了一厢情愿的意味,尤其李泰这种本身就对情势判断精准、恍若先知的精明之人,更加不可能被梁王捏着鼻子走。
果然很快李泰便在这看似纷繁的局面中快速的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将自己摆在一个坐山观虎斗的位置上,任由几方厮杀乱斗,到最后无论哪一方胜出,必然也都要对其礼敬有加,甚至需要让出一部分战利品来换取友好的态度。
虽然其人放任襄阳自生自灭,但蔡大宝也自知难从道德上加以挑剔抨击,毕竟此番举兵本就是自家大王一意孤行、无与相谋,那对方自然也就没有主动来配合自己的义务。
当得知了李泰的筹谋想法之后,蔡大宝自是无心再逗留下去,忙不迭返回梁王大军所驻的武宁城。
“虽言挚友,但说到底李伯山对我仍有轻视,认为我不能取代湘东控制局面。”
梁王在听到蔡大宝转述李泰谋划的时候,心中虽然也是一惊,但更多的还是羞恼,旋即便又沉吟说道:“无论他是何谋计,我终究身受西朝册封,若真能够速定江陵,李伯山也必须要配合行事,不可坐视侯景乱军夺走江陵!”
见大王仍是固执己见,蔡大宝便又叹息道:“李大将军业已向江陵遣使索地,若湘东王为求自保,直将雍府襄阳都割授魏国,那西朝是否还有礼待大王的必要?”
“这、这怎么可能!割弃襄阳,对江陵又有何益?况我乃是……”
听到蔡大宝所描述的这个可能,梁王顿时也有些慌了,先是连连摇头,旋即又望着蔡大宝涩声说道:“但、但我檄文已经传告诸方,如今大军却连江陵城头还未望见便要思退,岂不成天下笑柄?”
“唯今之计,大王还是应该速往石城访问李大将军,听其授计来了结争端才最妥当。”
蔡大宝本就不认同此际进攻江陵,眼见梁王已有悔意,便又连忙进言道。
然而这个方案对梁王而言,还是羞惭的有些不能接受,正当他仍自犹豫不决之际,后路襄阳方面便传来了汉水上游的荆州舟师正自顺流而下、即将抵达襄阳的消息。
这顿时让梁王心生警觉,也意识到李泰前言并非是在开玩笑,可能心里已经做好要放弃与他合作的打算了。
尽管嘴上不说,但来自荆州总管府的武力支持也是梁王敢于举兵谋夺江陵的底气之一,得知这一情况后,梁王再也不敢拖延,于是便听从蔡大宝的劝告,亲自奔赴石城,希望求得李泰的谅解。
蔡大宝还是很有几分水平的,起码对湘东王的认识很深刻。李去疾在出使江陵返回石城后,当真带回了湘东王要割让襄阳的提议,只要李泰能够解决掉梁王萧詧的军队,并且保证侯景乱军不从江北向江陵发起进攻,那么湘东王便承认他对襄阳的占有!
当梁王抵达石城后,李泰也正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这个不安分的家伙、由荆州总管府直接控制襄阳?毕竟他调度诸路人马的时候,心里其实也已经将此当作一个选项了。
不过在权衡一番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比较诱人的想法。南北分裂隔阂已久,北面想要统合南方,扶植傀儡以渐进算是一个成本较低的方案,尤其如今的他还不是西魏的话事人,那就更需要借助这样一个中间人。
梁王血脉身份自是足够,而且彼此间也颇有共事基础,此番虽然失控了一次,可如果换了南梁其他人,估计只会更拉。而且眼下他也接触不到较之梁王身份更够分量的替选,手上虽然还有一个萧圆正,但也明显的不适合。
所以当梁王来到石城态度诚恳的道歉时,李泰也颇为大度的原谅了他,并没有再就此深究下去。而当梁王提出他闹的动静太大,不好直接息事宁人的时候,李泰对此也有安排。
他提出梁王归后便为邵陵王萧纶举行一个盛大的葬礼,并且要求湘东王那里派遣儿子和臣员前来参加邵陵王的葬礼。如此一来,梁王的体面也能保留下来,而且还给人一个深明大义、公道正直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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