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0 白马大捷

  “不要乱,不准退!别部精骑正在赶来,此际正是捂杀贼众于阵的良机!”

  可朱浑元身立中军大纛下方,眼望着敌骑在这军阵之中左突右冲、放肆践踏,自是心急如焚。

  有几次敌骑都已经冲进到了中军这里,在其亲兵将士们顽强抵御之下才又转战他处,换从另一个方向重新冲杀而来。

  如是几番,就连可朱浑元身边的亲兵卫队也都被敌骑冲击的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崩溃逃散开来。

  如此混乱的一幕,瞬间便将可朱浑元的记忆拉回到之前他与李伯山交战的九曲城外战场上去。那时的他便是因为阵伍师众大乱、无从控制,不得已之下只能主动引部退去。

  事后几作回想,可朱浑元都觉得其实当时如果再坚持一下,或许可能就会做得更好,直接反败为胜都未可知。

  所以如今在同样面对阵势被冲破搅乱的情况下,可朱浑元咬紧牙关不肯退走,他实在难以面对这一次又一次的耻辱。

  当其心腹部将入前恳求可朱浑元暂退后方、重整阵伍的时候,可朱浑元只是扶刀怒吼道:“贼徒只有千余,我军却有万众,以身为篱,言何败退!老夫一身荣宠倍享,纵埋骨此间亦死而无憾!尔等徒众仍然有力杀贼,不需以我为计,杀贼、杀贼!”

  众部众们听到这话,也都不由得心生壮烈情怀,目眦尽裂的提刀在手,要与敌人于此阵内分出生死。然而不待他们迎杀上去,又有一路溃卒并敌骑追杀的走投无路,直向中军这里溃逃而来,指望主将能够救下他们。

  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是督战队的无情刀剑。既然主将未走,那么阵中士卒擅自退后便是死罪,侥幸没能死于贼手,但却终究难逃法刀。

  可朱浑元诚然意志坚定,知道自己深受重恩、死而无憾。但其他的将士们却并没有他这样强烈的自尊和顽强的斗志,他们也不是北齐新封的勋贵大王。那

  河阳砲声势惊人,虽然杀伤有限但却给军阵师众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震撼,然后便被敌军精骑轻轻松松的撕破战阵。

  当步阵阵势被撕裂开之后,他们这些阵伍中的士卒便是铁蹄槊锋之下待宰的羔羊,完全没有招架之力。面对敌人连续不断的冲杀,只能拼了命的躲避逃窜,腿脚稍慢便要被铁蹄践踏、被刀槊刺穿!

  李泰虽然一直身先士卒的冲杀在最前线,但也没有忽略对战场整体局势的观察把握。

  他也注意到白马寺南面和西面的敌骑正在快速向此增援,而留守城中的高乐虽然又率一千精骑杀出,但没有了河阳砲先声夺人的配合,这番冲阵效果并不甚佳,而且两路敌骑足有五六千众,高乐如果冲杀太近便反有被包抄堵截的危险,因此只能不断地侧向骚扰,延缓敌骑增援的速度。

  至于此间的步兵战阵,前部两千余众则已经被完全的冲散溃败开来,并且后部阵势也已经大受影响。但是由于可朱浑元的中军旗纛仍然挺立不动,故而整体的阵势结构还未崩溃。

  此时的李泰只能带领人马在敌人阵型之内反复的冲刺穿插,并不断的用溃卒冲击可朱浑元的中军大阵,即便不能将此军阵冲垮,也要确保其声令不能顺畅的传递出来,让其阵势继续保持混乱的状态。

  但可朱浑元也是顽强的超出了李泰的想象,他于阵中反复冲杀数番,却仍然不见可朱浑元的中军旗纛有移动的迹象。

  而此时溃败脱离战场的那些步卒们也已经在各自兵长将领们的统御之下渐有聚结之势,毕竟李泰所部只有千数骑,既然要冲垮中军,那就势必不能兼顾其他。

  最重要的是,在李泰一行入阵厮杀的这一段时间里,敌军两路精骑也终于抵达了战场一侧,绕开溃乱后又重新集结的步卒,然后便向李泰一行围攻过来。

  眼见情势不妙,李泰也只能放弃于阵擒杀可朱浑元的尝试,转身环顾身后将士们喝问道:“常胜将士犹堪战否?”

  “可战!可战!”

  尽管一连番的冲杀已经是让将士们颇感疲惫,但听到大将军的喊话,便又都纷纷扬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回答道。

  李泰闻言后便哈哈大笑起来,转而抓起敌军遗落在战场上的一面军旗甩手递给旁边的韩擒虎,旋即便又大声喊道:“道元老贼已死阵中,众将士随我先拔金墉城、再克河阳!”

  “道元已死!先拔金墉,再克河阳!”

  最好的将士,那是明知道将主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仍深信不疑,于是这一刻仍在固守其中军旗纛不肯转移的可朱浑元在荆州军将士们的心里完成了死亡,不再是他们的目标,口中高声呼喊着口号,直接绕过可朱浑元的中军阵势,直向东面后方的金墉城冲杀而去。

  可朱浑元正自欣喜于两路精骑终于及时冲到了战场上,庆幸接下来的战斗将要迎来转机,但却没想到敌人却直接放弃了他并脱离战斗,向更远处奔袭而去。

  尤其当听到敌军的呼喊声时,可朱浑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虽然有视死如归之志,但却并不意味着就能接受敌人们随意编排自己,尤其听到那坚定嘹亮的吼声,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后路将士们能不受此影响?

  “速速追击,继续追击!绝不能让李伯山逃离此间!”

  可朱浑元此前并没有见过李伯山,但在刚才其人率军冲阵的时候却是惊鸿一瞥看到那张俊美脱俗的脸庞,哪怕身在危险之中也不由得为之失神片刻,眼下对这一张脸庞自是铭刻心扉,恨不能亲手割破摧毁。

  虽然李泰只有千数骑,而后方大营与金墉城中则仍驻军近万,常理而言绝难被其攻破。但可朱浑元此刻却不敢以常理推断,趁着诸精骑们转战至此,连忙下令说道。

  与此同时,可朱浑元也连忙下令之前死都不肯移动的中军旗纛向李伯山冲出的方向而去,要亲自指挥对其人的围擒,却将白马寺完全抛在了脑后。

  他此番之所以强攻白马寺,主要还是为的擒获李伯山以瓦解柏亭城遭蛮人围城的危险。这些蛮人都是受李伯山名号感召才云集至此,一旦李伯山不在了,他们自然也就要作鸟兽散,至于白马寺的得失其实并不重要,关键还是不能让李伯山就此突围出去再转去与人汇合。

  可朱浑元因为担心李伯山突围遁走,甚至都顾不上再留此等待被冲散的步卒们重新整合起来。而他的中军旗纛一动,顿时便让那些军卒也变得惊慌起来。

  之前承受那么猛烈的冲杀战斗,中军旗纛尚且寸步不移,但今敌军刚刚呼喊将主一死并奔向远方,此间的中军旗纛便也动摇而走,莫非贼军所言是真?

  战场上一旦失去了有效的沟通了联络,那后果是非常可怕的。统率力强如高欢、宇文泰,都有被部众抛弃在战场上而诸军自退的情况发生。

  李泰方才虽然在敌阵冲杀数番,但大多数的敌卒只是被冲溃而非被击杀,此时刚刚被整聚起来,尚未恢复与中军之间的联络,结果就见到中军旗纛正自退走,惊魂未定之下再受惊吓,不免更加的胆寒心慌。

  “贼军败了,贼军败了!”

  一直在侧方打酱油的高乐这会儿也共将士们呼喊起来,并且向着那些明显惊慌失措的敌众冲去。

  那些军众们眼见敌骑又来,各自口中发出绝望吼声,这一次的溃散较之第一次要更加的严重彻底,在这战场上天女散花一般完全散开,短时间内绝无重新聚集起来的可能。

  这样的恐慌情绪旋即便又波及到骑兵军阵中,前方的骑兵部伍自然是知道自己奉命追讨贼将,但后方的骑兵却不知准确的军令内容,眼见到步卒们再次惊溃起来,便不免将追击的命令误会为溃逃。而既然是溃逃,那自然跑的越快便越安全。

  于是在后路骑众打马飞奔之下,敌骑很快便发生了前后相撞的乱象,渐渐的溃乱之势便又再次蔓延开来。

  步阵的溃乱尚且难以整合,机动力强的骑兵一旦惊乱起来,则就更加的不可控了。主将命令尚未抵达阵伍之中,队伍便已经先逃窜出了数里之外,他们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所听到的自然是各种资讯都有,多数都以负面为主,那慌乱便如湖面上的涟漪一般层层荡漾开来。

  李泰自然不会直冲金墉城,且不说金墉城距离白马寺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凭其人马气力抵达那里也早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就算士力旺盛的千数骑兵抵达那里也只能无奈望城。

  所以他在吹完牛逼并脱离战场之后,便直接引部往北面的邙岭跑去,很快就偏离了大道。最开始还有着敌骑一路紧咬着追赶上来,可是随着后方骚乱更甚,这些敌骑眼见后路已经没有友军跟上,反而是都向自家后方逃去,心里也都不免犯虚,到最后索性直接也引部而去。

  于是李泰便勒马北面岭上,眼见着敌军在坡岭下驰骋而过,当见到可朱浑元中军旗纛跑过去的时候,他还待引众冲下去拦截一程,但见战马多数都已经气喘吁吁甚至嘴边倒起了白沫,只能无奈放弃,算这老小子命大!

  李泰又引部在山上等了一会儿,高乐也率部冲达此间,于是双方汇合,一边沿途收捡着敌军遗弃的甲杖和走失的卒众,一边返回白马寺。

  此时夕阳洒下,寺庙中又响起悠扬浑厚的钟声,在这旷野之间传出极远。将士们周身如沐金光,虽然各自都疲惫不堪,但一想到又斩获大胜,心情也是欢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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