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2 杨坚求学

  在同母亲闲聊几句,又向堂内几位堂嫂逐一问好之后,李泰便又起身返回邸内中堂。

  中堂内众家人们正边吃边聊,眼见李泰转回便都抬手招呼他赶紧入座,笑着打趣让他自罚三杯。

  李泰的祖父李虔本有四子,但在河阴之变中其他三子俱亡,只剩下一个少子李晓带领着幸存家人们逃亡到河北。

  因此除了自家两个少弟之外,李泰还有五个堂兄,分别是大伯家的堂兄李裒、李匹,二伯家的李捴,和三伯家的李士元、李士操。

  这其中年纪最大的是李裒,如今已经四十出头,而年纪最小的李士操也已经将近三十岁。李泰跟这几个堂兄年纪差距较大,旧在乡里时厮混最多的还是几个年龄相近的侄子,感情也更加亲近。

  不过彼此间一别数年,再相见时李泰身份地位都有了明显的变化,身躯里更装着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彼此间难免感觉有些陌生。

  他父亲李晓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和引导气氛的人,所以李泰坐下之后同堂兄们简单的聊了几句后,各自便都有些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堂中气氛便也有些冷场。

  过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由李泰率先问起几位堂兄在台府的职事安排,是否能够适应习惯台府的办公节奏和环境等等。虽然他一早也知道了堂兄们在台府职位,但这不是没话找话么,拿出来再聊一聊维持一下氛围。

  这其中官职最高的便是李裒,被宇文泰直接任命为大行台尚书并东阁祭酒,执掌台府宾客、礼仪等诸事。

  早在李晓抵达关中的时候,宇文泰便有意委任他为西阁祭酒,但却被父子婉拒,如今将此职转降半阶而授予李裒,也算是一定要让陇西李氏担任台府迎宾的执念实现了。

  其他几人也都各授从事、参军等诸职位,虽非各参机要,但所在职位也都颇有可作发挥之处。可见宇文泰并非只是看在李泰的面子上而将几人召入台府虚职养起,而是比较务实的选士用人态度。

  这几位堂兄也并非李泰这种自小便好动厌学、喜欢惹事生非之人,各自学养都在合格线以上,再加上因为家中的变故而洗去了世族子弟通常会有的浮躁轻狂,就算不是什么绝世之才,承担一些正常的行政管理和政令执行应该也是绰绰有余。

  李泰对于台府的工作程序和环境本就非常熟悉,此时听到堂兄们的各自讲述,便能觉出他们对于当下的工作适应能力还算不错。

  这固然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使然,但也跟台府群众知道他们乃是李泰亲属而颇加关照有关。

  不过也并非所有事情都无可挑剔,毕竟东魏、西魏本身便大有不同。讲到这一点,在东魏也多有任事经验的李裒便比较有发言权:“西朝政令虽然清明但却并不简约,尤其吏术繁杂,难免会令官民疲惫。推尚刑名而不特崇人物,或许这就是西朝能以贫弱人地而抗衡东朝的关键所在。”

  东魏、西魏虽然都是霸府政治,但各自内部却是有着极大的差别。两魏分家之时,河洛名流、关东世族多归东魏,这些人未必尽是社会的进步力量,但有一点是关西人物所比不上的,那就是对于政治的认识和领会要更加的深刻和成熟。

  关西这方面的政治建设,镇兵们自然是不足指望的,哪怕是号为名相、隋唐政治逻辑奠基人之一的苏绰,对于政治制度的认识和建设其实也并没有多高的水平。至于其他人,那就是更加的等而下之了,所以到最后搞出来一个不伦不类的西魏北周六官制。

  反观东魏方面的制度制定者们,可谓是总结前朝历代政治得失,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所创设的制度可谓是隋唐制度之前身与框架。

  西魏政治大体虽然马马虎虎,但在中下层的人事资源管理和政令执行力上却是东魏拍马难及的。毕竟作为弱势的一方,如果对于自身的人事资源掌控和调动能力都达不到极高的水准,那所体现出来的真实实力只会更差。

  李裒评价西魏这边吏术繁杂、使官民疲惫,其实还算是比较客气的说法,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苛刻,对民众苛刻,对官吏也同样苛刻。

  听到李裒这么说,堂兄弟中另一个大帅哥、魏收他外甥李捴便又说道:“五兄这话说的太对了,便拿台府所行考成法以论,驱官役吏、人不敢闲。并不是我一人好逸恶劳,在司群众们对此都是苦不堪言、抱怨不已。”

  李泰原本还待作为过来人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但在听到李捴这么说后,神情就变得有些不自在,有些心虚的说道:“考成法运行数年,台府诸司包括大行台都赞此法于事称便,兄等新入府执事,对人事还没有一个深刻体悟之前,还是需要慎作议论啊!”

  “阿磐你放心,我们也并非无知少年。知你在国中声势正壮,门中亲友声言举止难免也会受群众瞩望。能以此害众之法进献台府之人想来也是有失纯良,就算阿磐你并不惧之,也没有必要闲言惹怨。”

  李捴闻言后便又点头说道,一副对这种人事纠纷心里门清的模样。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干笑两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却给李捴记在了小本本上,等以后咱家真的牛逼起来,你就瞧着我给你封个什么王吧!

  随着谈话的继续,一家人之间的生疏感也渐渐消除,尤其是几个早将李泰视作偶像的侄子们,对于这个彼此间本就有着许多美好童年回忆的叔父便更觉和蔼亲切。

  少弟李奥还未进仕,也没有被父亲允许饮酒,坐在席中枯燥有加,这会儿抓住机会连忙发问道:“阿兄你新从南面返回,有没有见过那侯景?他果真如传言般,生的青面獠牙、人马见到都会胆寒退避吗?”

  李泰听到这话后不免一乐,人们对于不了解、不清楚的人事惯会夸大描述,并在传播的过程中越发的走样,到最后传言较之事实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侯景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鬼怪样子,较之一般的粗豪镇人反而更有仪态。他之所以能够以少胜多、纵横江南,本身才力固然不俗,也在于南梁君臣着实不堪……”

  李泰作为执掌一方军政大权的大镇方伯,本身与侯景和南梁许多文武高官都打过交道,他的认识和看法自然要比道听途说更加的靠谱准确。

  当听到李泰讲起自己对于时局人事的看法和分析,堂内众人也都纷纷放下了手中杯箸,认真倾听起来,并不时再作发问。

  男人对于国家命运、军政大势的好奇估计是与生俱来的,后世街头巷尾老大爷们手拿一张蒲扇就能对全球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并能做出朴实正确的废话一般的总结,比如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李泰也知家人们未必就对东南军政形势演变的具体内情感兴趣,故而只拣一些夸张离奇、能够满足人好奇心的人和事略作讲述,也让堂内这些堂兄弟和侄子们听的大呼过瘾、意犹未尽。

  不过因为李泰刚刚长途跋涉的回家,一家人也并没有竟夜饮乐,互诉别情并各自满足了一番好奇心后,这场家宴便结束下来,众人各归居室休息。

  李泰回房后也是倦意上涌,没有精神再同娘子温存细语,登榻之后倒头便睡,第二天再睁开眼已经是日上三竿,娘子都已经拜望翁姑而后返回,正在房间中整理近日投递入门的造访名帖。

  丈人昨夜还在宿此间,过门总是客,李泰也不好起床后便赖在房间里同娘子腻味,坐在窗前说是欣赏,结果一会儿便将妙音妆匣里收起的花钿等物翻的乱七八糟,旋即便在娘子的嗔望下径直出了门。

  中堂里,独孤信已经醒来,正同李晓一边饮茗一边闲聊着,见李泰迈步入房后只是云淡风轻的点点头,仿佛昨晚醉的不省人事那个并不是他。原本独孤信与人交际时非常注重言行仪态,如今两家关系变得亲厚起来,便也逐渐的熟不拘礼。

  “杨揜于稍后要入府拜望,今天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就留在家里,有的话也退了吧。”

  待到李泰入座下来,独孤信便又对他说道:“方才同你阿耶正讲起此事,今年杨揜于在汉东助你良多,对此良佐家事上也要多作关照。他户中长息命格颇异,所以自小离家寄养庵堂,如今已经到了开蒙的岁龄,总不能只是修道奉佛却不学经义道理。

  龙园学馆里蒙学堂恰有空席,托付自家中总比交付官学放心。此子我也见过,着实少年老成、沉静有度,大不似寻常幼顽刁蛮讨厌。”

  李泰听到这话后顿时一乐,心里当然清楚独孤信说的便是他那小连襟杨坚。对此他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便笑语道:“学馆事都是阿耶主持,丈人有事直告即可。安陆公的秉性家教我当然信得过,他能托嗣于此,我也希望能教导成材!”

  杨忠新封安陆郡公,比李泰更早回朝。其人虽然也因为收复汉东等一系列战事而功壮一时,但是同样也需要面对天下父母都避免不了的问题,那就是子女的教育。

  其子杨坚出生于大统七年,然后便一直寄养在尼姑庵中,如今则已经是大统十五年了,算算年纪也是八岁出头,已经需要开蒙进学了。

  李泰家的龙原学馆在他父亲李晓入京后便筹办起来,并且很快便成为关内公认的顶级私学。当然这个顶级针对的还只是经义文史等书籍的收录,至于教学水平如何仍然有待时间的检验。

  但时下大多数的家长也并不深究内里,只觉得给自家子弟选择最好的那就对了,所以也都想方设法要把自家子弟送进来。

  对于其他人的请托,李泰或还不予理会,但是对于杨忠当然要特殊对待。哪怕没有此番共事、互相成就的情谊,单纯只是为了享受一把调教杨坚的快感,他也不会拒绝。

  就算杨坚已经没有了本来的机缘,但在李泰心里较之别人终究是有不同,就像高欢、宇文泰等发达了之后对尔朱家女人那种别样的关怀,也并不仅仅只是出于对美色的贪恋。能把粗口搞成现实,本身也是能力的体现。

  李泰在堂中简单的进用一下早餐,不多久杨忠父子便登门来访。杨忠今天稍显殷勤,尤其是在见到李泰他老子的时候,脸上那假笑褶子都在颤抖着。

  李泰的注意力更多还是在跟在父亲身后的杨坚身上,这小子个头较之同龄人要高一些,估计已经快到一米五了,可见尽管寄养在尼姑庵里,但营养也是跟得上的。毕竟萧菩萨给沙门制定的吃斋茹素的戒律还并没有盛传关中,寺庙饮食与外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杨坚虽然个头不小了,但也如寻常孩童一般,略显稀疏的头发结作总角。这发型放在一般孩童身上会显得有些娇憨可爱,如韩子高之类天赋异禀者作此打扮后更是美若妇人,但放在杨坚这里便让李泰感觉这小子有点装嫩,画风有点辣眼!

  但无论如何,总角的隋文帝谁又见过?李泰也将此当作了一道风景,盯着这小子上上下下认真的打量一番。

  若是一般孩童受到陌生人如此打量一番,内向一些的估计要胆怯害羞,外向一点的怕就要按捺不住表现欲来给大家唱首歌,但杨坚对此反应却很平淡,只在父亲的指点介绍下向在场众人一一见礼,然后便又跟在父亲身边落座一旁,眼睛盯着堂内某处直勾勾的也不动弹,这样子说好听点叫做少年老成,说的不好听估计就得是有点呆愣。

  杨忠讲起这一点也有些头疼,因为没有常年相处的缘故,这小子被接回家后对家里人也都不冷不热,不像一般小孩子一样活泼爱闹,有时候坐在屋檐下一坐就是一天、也不说话,总让他感觉这娃被养的不大灵光。

  听到杨忠的诉苦,李泰便不由得一乐,心道这也叫事,上一个回家不爱说话的大宅男那都顶替父兄上位了,干的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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