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谦那里开完会已经是午后,陶谦留众人吃了一顿饭,回去的路上刘备护送着沈晨往襄贲方向而去。
其实剡县离黄门亭不是很远,位于西北大概五十里处,汉朝一里大概是400米,所以差不多是20公里,骑马的话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去的路上沈晨坐着族中安排的马车,他现在是邓沈二氏的希望,每天出行不仅有人马车,还有人护送,被保护得非常严密。
刘备骑着马在他身侧,之前沈晨在陶谦面前仪容有度,分析得头头是道,令他感觉十分惊奇,因此他也想从沈晨这里了解到他对如今天下大势的看法。
“关东中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人丁兴旺之地,但黄巾之乱时,受到灾祸最严重的就是河南河北二地,因为这里的土地基本都被世家豪强控制。”
沈晨盘膝坐在马车上,轻声说道:“所以河南与河北响应和信奉黄巾的人才数不胜数,这不是天灾导致,而是世家豪强的人祸导致。”
“小先生之言倒是颇为新奇。”
刘备听到这个观点,非常惊讶。但仔细想想,却发现沈晨说得十分有道理。
因为刘备自己就出身于底层,太清楚底层社会的生存环境,豪强们霸占了土地,百姓无所依存,造反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晨又说道:“现在河北袁绍与公孙瓒争雄,河南曹操、陶公、袁术等人互相争斗,河北的形势我目前看不透,但河南之地,还请刘使君一定要小心曹操,他最有可能一统河南。”
“哦?为何?”
刘备诧异道:“曹操如此残暴,与董卓何异?我相信百姓和世家也不会争相依附。”
沈晨叹气道:“残暴归残暴,可曹操确实雄才大略,无论是军机大事还是治理地方,都是如今各路诸侯当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世家看重利益,肯定会依附于强者,哪怕曹操残暴杀戮世家过多,可还是有人会跟着他。”
“我不怕!”
刘备昂然道:“曹操屠杀了徐州,这笔血债必然要还,它日若是再来,我必让他付出代价!”
沈晨摇摇头道:“使君虽然奉行仁义,可仁义在屠刀面前,百姓更畏惧生死而不会依附于仁义,将来与曹操若是征战起来,恐怕难以占到天时地利人和。”
“《周书》曾言,人强胜天,我亦相信这句话!”
刘备斗志高扬。
沈晨瞥了他一眼,心中对刘备的敬佩及嘲笑算是各占一半。
敬佩的是他的斗志和仁义。
嘲笑的是,他的思想过于质朴,以及看待现实问题不够深刻。
人类高尚的道德品质只应该被人尊敬,而不能被人嘲笑,但人的天真和过于理想却可以。
因为太天真和太理想会害死人。
“使君,今日陶公相让徐州,为何不应呢?”
沈晨不想和刘备探讨关于道德品质的问题,转换了其它话题。
刘备严肃道:“我来徐州是因大义而襄助陶公,岂能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呢?”
“你的想法值得称赞,但想问题的方式不对。”
沈晨纠正道:“徐州确实不能得,不能得的原因不是大义,而是徐州四战之地,又经曹操杀戮,残破不堪,袁术也会北上袭击,两面来袭,疲于奔命,不若早做其它打算。”
“是这样吗?”
刘备想了想,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让他暂时有些想不明白大义和领徐州牧之间有什么区别。
“是这样。”
沈晨点点头,轻声说道:“徐州虽富庶,可郡国各自为政,互相割据,陶公能够号令的也只有东海,使君若领徐州,可谓是内忧外患也。”
“不太明白。”
刘备晃晃脑袋,沈晨说得已经够简单明了,可他还是觉得里面好像非常复杂,如同一团麻线一样理不清,剪不断。
“很简单,使君以后想问题,一定要看清楚这个问题的本质。”
沈晨微笑说道:“我很喜欢一句话,叫做,小孩子才问对错,大人要看清楚里面的利弊,很多事情,不能因为所谓的道义而去做,而应该想清楚做了和不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和麻烦。”
“可是你才是小孩。”
刘备反驳道:“不能因为你聪明而否认这个事实。”
“是的,我是小孩。”
沈晨笑了起来,目光扫视,已经远远看到了黄门亭,便对他说道:“我期待有一天成为大人的时候,再与刘使君谈谈天下大势。到了那個时候,也许使君看待问题的方式应该也已经不同了。”
刘备不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觉得眼前这位8岁的小先生不管说话方式还是思维逻辑都无比清晰成熟,让他不自觉地就产生了一种这个小孩说话似乎特别有道理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那些话让人听不懂,又或许是他看待问题的方式和沈晨不是一个级别。
至少眼下,刘备依旧只觉得云里雾里,却不知道人的命运并非已经注定。
见到刘备的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沈晨笑了笑,就没有说话了。
如果能在史书里找出一个性格不完全决定命运的例子,那么刘备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
毕竟历史上他确实拒绝过陶谦让徐州,甚至还表示“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
由此可见当时的刘备确实对徐州没有什么想法,也害怕自己的德性以及操守不够,而不敢当徐州之主。
但后来赤壁之战后,他却最终决定同室操戈,攻破了刘璋占据益州,这就是最好的性格变化。
而如今自己年龄小,对于汉朝当前的社会知识了解程度还不够。
并且他认为徐州是绝不可能守得住,曹操的个人能力至少在南方来说,几乎无可匹敌。
所以很多事情,顺其自然,等将来再看答案。
很快沈晨就回到了黄门亭,到家之后母亲在长吁短嘘,最近几日整个黄门亭的乡老都在准备迁移的事宜,田地也都不耕种了。
现在徐州乱成这样,邓沈二氏族老想找人接盘黄门亭的田土十分艰难,还得去收购粮草,组建乡勇,保护族人南迁,因此现在整个宗族都乱成一团,乡民们很是惧怕。
“母亲,父亲呢?”
沈晨看到母亲邓氏正在院子里一边缝补前些日子父亲在尼丘山时被树枝蒺藜划破的衣服,一边唉声叹气,于是询问了一声。
邓氏都没有注意到沈晨什么时候回来的,见他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就说道:“你父亲被选为了族丁,被叫去训练武艺去了,晨儿,你去跟族老说说,让他们放你父亲回来。”
沈晨摇摇头道:“叔祖他们不可能选阿翁,兄长年轻力壮都没有去,阿翁今年已经38岁就更不可能,肯定是阿翁自己想去,他以前被征发去戍过边,还经常去山里打猎,必然留有打仗的想法,这事得母亲亲自去规劝。”
“这......”
邓氏愁眉苦脸,叹气道:“那我去看看吧,家中还有些粮饼,晨儿你自己先吃点东西填些肚子。”
“放心吧娘,你去吧。”
沈晨就进了屋,看到桌上确实放了几块饼,就拿了一块回自己房间去了。
他家其实也不算差,因为背靠两个大家族,分了不少田地,不仅足够养育一家老小,甚至还雇佣了两个田奴徒附帮忙耕种。
不过所谓的不差是跟当时大部分流民比,实际上沈家的房子就是一栋普通的民宅,占地可能有个三百平方,分为前院、堂屋、中厅、后宅以及后园,外面则用夯土围墙圈起来。
听上去似乎不错,但在地广人稀的汉代,门阀豪强的庄园占地上百亩都是常有的事情,占地三百平方根本不算大户,顶多算是富农,谈不上地主阶级。
因此底层平民阶级出身,连寒门都不算,就代表了沈晨即便是有能力,也很难登堂入室,跟那些高门子弟的门阀诸侯混迹在一起。
后宅有三个卧室,父母的主卧,兄长的次卧以及沈晨的卧室。
严格来说,沈晨并不是排行第二,而是排行第五,上面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下面应该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可在幼儿夭折率极高的汉代,即便是冒着鬼门关把孩子生出来,也往往容易在幼年就死掉。
所以沈家后代目前只有沈晨以及他的大哥沈忠,而且两兄弟的年龄差极大,沈忠要比沈晨大十一岁,前年末就已经娶妻生子,去年分家搬出去住。
虽说汉人一般是二十及冠成年才会表字,取妻,分家。
但那都是豪门大家族的规矩。
底层百姓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大部分就是小名或者外号,连字都不会表,因为他们压根就不认识字。
因此平民阶级没那么多讲究,沈忠17岁娶妻分家,今年年初就给沈晨生了个侄子,亲叔侄俩年龄只差八岁,在汉朝却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并不奇怪。
此时因为沈忠分家住在它处,家中只有沈晨的父母,父亲自己跑去参加族丁选拔去了,母亲又去规劝,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后,沈晨并没有立即去睡觉,现在已经接近傍晚日入初时,也就是差不多下午五点钟,古代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到七八点钟天黑就睡觉了,现在睡时间还太早。
他盘膝坐在床上,推演徐州目前的处境。
由于没有纸笔,沈晨只能在脑中思考,这对于脑力消耗来说还是很大,而且需要惊人的记忆力,不然就记不住错综复杂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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