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就连窗外的惨状也当作没有看到(下)

  两点锈渍,这是一把双管猎枪,一把‘天使的馈赠’。

  从这一把双管猎枪之中射出的子弹,速度并不会很快,但相对的,触及到这一枚子弹的锈迹的时候,一切实质化的事物都会被子弹上的时间痕迹拖慢,这些锈迹都是过往的时间,被这些锈迹触及到的一切,都会触及到过往。

  然后凝滞。

  马蒂斯轻踢了一下马腹,那一匹粗糙的马便朝着那个男孩走了过去,马蒂斯抬起枪管,对着男孩的头部。

  “只有你一个?应该不止。”马蒂斯问道,“整个巴斯蒂安号?应该是了。”

  从灯盏之中流出来的光,缠绕在了男孩的脖颈上。

  ……太简单了。

  简单到马蒂斯自己都觉得无趣的地步,一个异端,一个毫无威胁的异端,如果只是这样子的话,还不足以让口谕将这一次的信仰失格判定为‘D’这个等级,很显然,这个男孩应该只是出来拖延时间的……大概。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马蒂斯先生……”那一朵花说,“我们不会让你感到无趣的。”

  那是扎根在地面之中的枝叶,那是在血肉之上盛放的花朵,男孩的头颅,以眼眶之中的那一朵花为分界线开始分开,并非是对半的分开,而是宛若剥橘子一样,一瓣一瓣分裂开来,剥去外皮,暴露出了里面那些白色的花蕊。

  将一个人化作一朵花。

  ——男孩啊,你已经不是男孩了,你的身体,你的信仰,你的一切都已经化作异端,你站在了人的对立面!老先生惋惜道,你本可以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些异端的蛊惑?

  扣动扳机,这是第三次的子弹,两枚子弹从枪管之中迸发而出,但是,这一次,子弹并不是‘缓慢’的,而是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速度洞穿了那些花蕊,马蒂斯的大脑正在为每一次‘两点锈渍’的使用编写着过程,把那些无法连在一起的部分借着他的信仰编织起来。

  这是他作为守烛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守烛人本就是这样的一份工作,在一个区域出现信仰失格到时候,守烛人就是第一层屏障,也是说,此时的马蒂斯,就是乌伦比尔的烛火,他提着那一把双管猎枪,四周飞散的花瓣被子弹的锈迹凝滞,他看着两枚子弹绞碎了那些枝条,那些脉络,直到没入到男孩的胸口。

  一切戛然而止。

  但一切并未结束。

  男孩的尸体……如果说那个东西能够被称为男孩的话,总而言之,那一个失去了生命力的躯体落在地上,枯萎,就这么软塌塌的。

  那些蔓延出来的花朵与枝叶还在那里,

  这只是开始。

  ——就是这样,老先生说,就是这样,我这一具老身骨已经好多年没有活动了!在很多年前的时候,我带着我的枪上山打猎,那些奔跑着的,那些凌乱漫步的,只要是被枪瞄准的,都无法从子弹的束缚之中逃离!

  马蒂斯轻盈落地,这句话放在这位五十一岁的老先生的身上似乎不太准确,然而,此时的马蒂斯就是如此,胯下的马散落在雾气之中,马蒂斯伸出左手,那一盏挂在马脖子上的灯也落在了他的手中。

  灯。

  一切在脑海之中构筑出来的故事,都是马蒂斯的创作,这些故事总能够在这种时候帮助到他,而这一份故事的源泉,则是他最初得到的馈赠,也是马蒂斯拥有的,最后一件天使的馈赠,一份非自然的权能。

  【Ledondesanges奢求覆写】

  三份天使的馈赠全部聚集在一个人的身上,这是一个极为奢侈的行为,但如果是乌伦比尔,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理解,乌伦比尔只有一位守烛人,这个在沿海的小城市之中,只有马蒂斯一位守烛人。

  ……而且是几十年的守烛人。

  四周,从地面开始,那些花朵与树叶,那些崎岖的枝丫,扎根在泥土和石缝之中,那一位男孩似乎就是这些的种子,以这位男孩为中心,那些植物从地面之中生长出来,很快就扎根在了建筑物之上。

  “您已经老了,马蒂斯先生。”

  有人说。

  ——嘿!老先生说,年龄?如果你想要和我谈论年龄,那你可就找错人了,我的年龄并不会成为我的累赘,正相反!

  “您还在编造您的故事。”一个男人推开了一旁的房子的门,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男人的脖颈处镶嵌着一朵深褐色的花,又是花……又是花,男人的皮肤晒得很黑,双手也布满了老茧,“马蒂斯先生,您为什么要阻拦我们呢?”

  回答男人的是一声枪响,两枚子弹。

  ——正相反!这个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全盛期!老先生朗声道,我拥有足够深厚的阅历,我拥有足够长远的目光,我的身体已经养成一切的本能,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从我的眼前跑过,就不可能躲得开我的子弹!

  男人呼出一口气。

  地面猛然冒出了纤细的根茎,那些根茎缠绕在马蒂斯的双腿上,拉扯着,更多的部分顺着马蒂斯的腰间向上攀爬,朝着马蒂斯的双手和那一把枪冲了过去,与此同时,男人也没有站在原地,他避开了那两枚缓慢的子弹,似乎是知道这两枚子弹会造成什么后果,男人甚至没有让任何涉及到花朵和枝叶的部分触及到那两枚子弹。

  从马蒂斯手中的提灯散发出来的光泽又开始蠕动,马蒂斯抬起脚,踩在那些根茎上,在地面那些积水的倒影之中,那一匹粗糙的马依旧在奔跑,脱离了马蒂斯的双脚,朝着远处奔跑,在一块又一块的积水之中,能够看见那一匹马奔跑的身影。

  如果这个时候能抽烟就好了,马蒂斯想。

  “异端,就应该被放在木架上燃烧。”

  马蒂斯踢开脚边的根茎,他看着男人的脸,辨认着男人的容貌——巴斯蒂安号上的水手,他在几个小时之前见过这一张脸,依旧是巴斯蒂安号,依旧是被扭曲了信仰的异端。

  “仅仅只是因为我们不同吗?”这一位水手问,“仅仅只是因为我们的信仰和立场不同,就判定我们是所谓的异端吗?”

  “当然不是。”

  马蒂斯露出一个略显丑陋的笑容,他的脚步踩在积水之中,踩在花朵和枝叶上。

  “我见过太多了,你们这样的异端,每一个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朝着地面吐了口唾沫,露出了那已经泛黄的牙齿,“在你们背叛了你们的信仰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是罪人了。”

  ——异端们啊!老先生说,作为守烛人……我的职责从来都不是什么‘守护’!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之人,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吧!守烛人才是那些站在那些扭曲边缘的人,只有靠近了崩溃的边缘,靠近了界限,我们才能够聆听到天使们的声音!

  那是盛放的花,那是枯萎的花,那是将一切剥下之后,暴露出来的纯粹花蕊;那是泥泞之中的根茎,那是砖瓦之中夹缝求生的小草;相同的脉络把我们连接在一起,成为共同的花束,死亡并不是死亡,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没有任何的区别。”水手说,“只要看一眼,您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信仰哪一位天使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拥有信仰就好。”

  “这句话我也听过太多了。”

  马蒂斯将双管猎枪顶在水手的额头上,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水手身上弥漫出来的枝叶,那些花朵,这些话语,还有这种扭曲的景色,在过去的几十年,马蒂斯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话语,不去理会才是最好的选择。

  扣动扳机就好。

  信仰的虔诚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这些异端大可以去天使的面前谈论自己的信仰,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异端送到天使们的面前。

  马蒂斯向后一步,避开了朝着他涌来的花瓣,手中的提灯能够指向那些异端和不安的位置,所以,他并不需要担心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在地上生长的枯萎植物,这就是那些异端延伸出来的景色。

  但是。

  但是子弹已经准备好了,那些锈迹开始凝滞一切正在移动的部分,两点锈迹的子弹将那些过往的时间拉扯到这些异端的身上,而这些被凝滞的部分的时间,则是流回到了两点锈渍之中,子弹的速度,子弹离开枪管的时间,快或者慢,这些都是这一把双管猎枪可控的。

  水手的手中抓住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他抓着什么朝着朝着马蒂斯投掷了过来,而那些东西在空中也露出了本来的模样——那是通过某种枯萎的植物拼凑出来的‘鱼叉’,当然,这一把鱼叉的造型略微有点扭曲。

  但就在接近子弹的时候,那些部分又全部散开了,完美地避开了每一枚子弹。

  马蒂斯的眼睛似乎又浑浊了一点。

  ……这个水手知道子弹的效果,不只是通过‘眼睛’看,更像是早就已经感受过这两点锈渍之后的反应,是谁告诉了他这一点呢?

  ……那个男孩。

  马蒂斯一甩双管猎枪,把那一把长枪拍碎,看着那些四散的枯萎植物,他意识到了那个男孩为什么会任由他扣动扳机。

  ——这些异端的‘思想’似乎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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