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童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没抱过我。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也总是躲在他的背影里,逃避着那张满是阴翳的脸。

  无论我做什么去讨好他的事儿,总会惹来一顿无情鞭打和恶毒的咒骂。

  而父亲雄壮的身体里,像是包裹着一个恶魔似的灵魂。

  而我像活在他暴虐的梦魇中,一次次颤抖着惊醒后,又被满脸憔悴的母亲搂在怀里…

  六岁的我,因腿伤而常年的步履蹒跚,那只是因为父亲的恩赐。

  仅仅是因为没找到衣服这么简单的理由,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迁怒到我头上。

  又以极其残暴的方式,把我摔进蝇虫飞舞的马厩里。

  母亲嘶吼着推开父亲冲进马厩…

  到了晚上,我一直高烧不退,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又在乌漆麻黑的夜里,听见一群人咒骂着闯进我家院子。

  他们试图拖走挡在门口拼命挣扎的母亲,疯了情的母亲挥舞镰刀逼停了他们,并怒斥道;

  “还不到秋季呢,还不到秋季呢,他还只是个孩子,滚出去,还有你,滚呐…”

  母亲语无伦次的嘶吼着,无助的哽咽声充斥着整个夜空。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在汗水与虚脱的噩梦中惊醒来,感觉母亲那单薄的身体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全身像被抽空力气的我,极力的向母亲怀里挪动着身体,恐惧使我一次次不停的呕吐着…

  而那种让人心慌到极致的感觉,如果你没有经历过,是永远都无法体会的!

  打那以后…

  我才真正的明白,原来他们憎恨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眼睛的颜色。

  他们说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童,因为只有恶魔的眼睛才是黑白分明的。

  惊恐,饥饿,加上酸软无力的身体,让我在视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下午,莫二叔偷偷溜进我家院子,和母亲的窃窃私语道;

  “我刚听人说,秋季祠堂举行驱鬼神的傩礼祭祀,每个人都得去河边沐浴,以驱除厄运缠身。其实我是不信坤姆是恶魔的,唉…我…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母亲剁草的柴刀,在手中微微抖动着…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我本以为退缩…会得他们的同情和原谅。

  可忍让…只会让他们对我和母亲的伤害更加的肆无忌惮。

  阴霾笼罩着天空时,也为我心里蒙上一层阴毒的烙印。

  你们不是要人牲血祭吗?你们不是要保一方平安吗?可我不同意…你们就谁也别想得逞!

  夜里母亲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时候还出去呆坐着,甚至在叹息中挨到天亮。

  有些时候天快亮了,母亲才勉强睡下。

  天才微微放亮时,我躲在被角中,偷偷留意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晚上就趁着母亲睡下时,在夜里偷偷的溜出家门。

  在路上,不停的回忆着鬼母树的样子…

  我清晰的记得,我家常工特鲁斯,就因为误食了沾有鬼母树汁的野果而中毒的,后来是好了,可在我家里再也没见过他。

  鬼母树我勉强记得他的样子,上次他们采来给特鲁斯辨认,宗祠的巫医才肯来我家给他医治,医不医的好我就不知道了。

  鬼母树,其实不是树,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叶只有到秋天才有剧毒。

  因为腿的原因,所以我走不快,灰蒙蒙的雾气中,依稀可以看到有人影在晃动。

  小镇拢共几百户人家,一条清清浅浅小河横穿而过,要找到鬼母树并不难,可要是不被别人发现就难了。

  为了掩人耳目,我总是一个人在湿漉漉的河边寻找着…

  鬼母树目标很大,又因为远离人群,亦人畜无害,所以根本没人在意它。

  可是今年的秋天,总觉得来的不是时候…

  白天墙外悉悉索索的脚步,七吵乱嚷的人群,都预示着那一天的临近。

  母亲总在夜里偷偷抱着我以泪洗面,有时候就那么呆坐着,整夜整夜的都无法入睡。

  我本想要告诉母亲这一切,可我还是忍住了…

  临祭祀的头一天,人们都得去那条小河中用冷水沐浴,为明天神典祭祀祈福时。

  河边浓浓的水雾,在清晨时分弥漫着整个寂静的小镇。

  我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急吼吼的奔向河边。用材刀的尖刃划破树干后,并小心翼翼把浆液收集到我吃饭的小碗里。

  就在我小兴奋回身的一霎那,却惊恐的发现齐腰的野草中,站着正掩面抽泣的母亲,而慌乱中碗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回去的路上,母亲拉着我既没有责怪,也没有了从前的呵斥…

  尽管我不知道大人口中的猪笼是什么,我也知道我可能活不久了!

  可我想活着,特别想,可又能怎样呢!

  只有一颗怨恨的种子,在我身体不断的生根发芽,并开始疯狂的蔓延!

  而这种无声的呐喊,除了母亲谁又在乎呢?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达纳克镇的祭台上…盛满尸油的油碗里,窜出青橘色的火焰,旋踅着那瘆人幽光震慑着镇上的每一个人。

  盛装的人们,跪在祭坛周围不停的低语中摩拜,等待着地狱鼻祖阿祖拉的召唤。

  空中飘散的都是尸臭味,神婆疯狂的扭动的身体,她口中阴阳顿挫的唤神偈语,早已让快要窒息的我,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招魂骨铃不断的碰撞,在寒潭的迷雾中盘旋着久久不散…,灰白色腾升的氤氲,就像面目狰狞的怪兽,吞咽着小镇的灯火。

  “啪…”

  一声脆响,神婆手中擎起的碗,在破碎的一瞬间。

  他们死命的把母亲按住跪在地上,任凭声嘶力竭的母亲怎么哀求,都视若无睹。

  连日来的劳累,一直忍着病痛的折磨不吭一声的母亲,一头滑倒在地后,手像在空中抓着什么似的,便弱弱的再无一丝声息。

  猪笼沉下去的瞬间,我绝望的扭动着身体时,看到是父亲那张及其丑恶的嘴脸,和人们黝黑而麻木的眼神。

  原来…

  禁锢我手脚不是枷锁,而是面对愚昧的人们,我却无力反抗!

  我在瑟瑟的颤抖中醒来…

  就像用一生的时间,去做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噩梦,而这梦除了苦楚,既然没有一丝的甜味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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