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路走得太顺了,以至于祁云舟都差点忘了,他每日应付的这位陆大人,实打实是个蔫儿坏的家伙。
陆大人倒的确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只不过他通常会喜欢在别人的想法上再加入一些自己的“奇思妙想”。
这种做法的结果往往能够出人意料,只是或许是因为这一回对付的并非江湖之人,而是世家大族,陆大人在此道上表现得生涩,让祁云舟有了试图去引导对方的想法。
也幸好罗夫子及时叫醒了他,否则当初祁云舟给田钧设下的结局,很可能就会成为自己的坟墓。
如今想来,当真是惊出了祁云舟一身冷汗,恐怕陆寒江心中早有了成算,他需要的也的确是一个替死鬼,只不过,田钧的分量不够足。
对付云中陈氏,陆大人手上有的是法子可以用,但他却需要一个能够替自己承担恶名和风险,同时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独当一面,不至于让他的布置轻松地被外人所觉察。
还真的是应了老师的那句话――愿者上钩,真的是愿者上钩。
此番祁云舟送了田钧入局,险些没看清,真正入局的其实是他自己,还有这背后偌大的梅华书院。
他本想着,利用田钧的身份可以做些文章,将他身为二皇子谋臣的身份利用到底,把此事变成二皇子势力看不惯世家而打出的重拳。
但显然陆寒江对此并不满意,比起看着二殿下这外强中干的皇子被世家轻易捏扁揉圆,他更愿意看着书院和世家真刀真枪干一架。
田钧的身份很有意思,他既是书院弟子又是二皇子的门客,这两种身份本无前后之分,但在有心人引导之后,自然会分出个主次来。
想明白了一切,祁云舟叹息一声,然后立刻哭丧着脸找罗元镜求救:“陆大人棋高一着,现在如何应对,还请老师教我。”
罗夫子颇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抬手指了指身边的路,示意对方可以滚蛋了。
老师不肯发一言相救,祁云舟也很无奈,他只得抹了把脸,然后没事人似的地行礼退下。
梅华书院的院长是罗元镜,但老夫子从不靠身后的书院大名吃饭,无论梅华书院兴盛或是衰落,老夫子都是儒门一代大家。
是书院靠着罗夫子而扬名,并非罗夫子靠着书院吃饭,这一点祁云舟非常清楚,书院对老师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对自己而言却是半辈子的心血。
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靠自己才行。
“祁先生现在大概挺头疼的吧。”
陆寒江正在衙门里跟吴启明喝茶,他们刚刚查完了一些案卷,这会儿正好在南镇抚司歇息片刻。
“大人以为,祁先生一定会行此下策?”吴启明端着茶,似乎有些犹豫。
陆寒江耸耸肩道:“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若是没办法收尾,那到时候世家和书院掐起来也挺好,我们就当在京里放烟火看了。”
命运的马车早在田钧上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前进了,这一路向前猛冲,撞死个把人是肯定的,至于祁云舟能不能稳得住,就看他这位书院大才的本领了。
说话间,抱着一摞书文的同知祝大人从二人身旁走过,颤巍巍的脚步看得陆寒江眼皮直跳。
“这要是哪天不小心摔在衙门里,算谁的?”陆寒江语气微妙地道。
“哈哈,”吴启明干笑两声:“大人不必担心,祝老大人年岁虽高,但身体也算康健,一辈子没病没灾的,想必这腿脚也是极好的。”
这会儿,祝大人已经晃晃悠悠地抱着书文走远了,也没怎么搭理他们俩。
陆寒江看了两眼也就收回了目光,他说道:“对了,宫里边,还得请阿绣姑姑多加照看着,这事虽不好和贵妃娘娘提,但让阿绣姑姑知道总是没错的。”
“属下明白,”吴启明说着,有些迟疑地道:“只是内宫耳目众多,咱们这样明目张胆约见阿绣姑娘,会不会动静太大?”
“大一些也好,毕竟人家诚意十足,咱们要是没有什么表示,到时候穿帮了岂不是连个借口都不好找。”
陆寒江想了想,说道:“干脆就让曹公公也搭把手吧,上回咱们不小心又弄死他一个干儿子,唉,毕竟都是给陛下当差的,关系也不好弄得太僵了。”
吴启明点点头:“若是借曹公公的手,此事想必也会让对方更加放心。”
说着,吴启明又问道:“那陈家那边,大人打算如何回复?”
“拖几日吧,”陆寒江想了想道:“此去满城一来一回少说半个月的脚程,先让他等着吧。”
于是,当三日之期已至,千鹤阁上陈子画左等右等没有等来陆寒江,随行的护卫已经是面沉如水,不过这位陈家主倒还是沉得住气。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有个小厮来到了门外求见,对方声称是驸马府的下人,此一言听得里外几位陈家护卫人人对他怒目而视。
陈氏家主陈子画亲至,可陆寒江却只派了一个小厮来见,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但陈子画却好似一点怒气都没有,他扬起脸来笑如弥勒,温声道:“不知陆大人有何吩咐?”
那小厮咳嗽一声,不卑不亢地道:“我家老爷说了,今日衙门事务繁忙走不开,还请陈先生十日后到燕春楼一叙。”
千鹤楼高尚典雅,来往皆是儒生雅士,此楼历史悠远,多有不俗的事迹在天下传唱,可谓京中第一楼。
而燕春楼则是尽人皆知的烟花之地,虽因收罗了天下美人,号称百花齐放,但也因此显得更加庸俗不堪。
“你――!”一旁的护卫眼睛瞪如铜铃,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但陈子画没有开口,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子画未曾动怒,反而是呵呵笑道:“无碍,公主殿下不在府内,放纵也无妨,既然陆大人有此雅兴,那在下自然不会扫兴,还请回去禀了你家老爷,十日后,在下恭候大驾。”
小厮答应后便退了下去,护卫有些不忿地道:“家主!陆寒江此人毫无诚意,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非要留在这里由他羞辱!”
“急什么,意料中事罢了。”
陈子画从容地道:“他自小在陆氏家学读书,怕是没少受到言年兄的耳提面命,后又到了孟渊身边受了几年训诫,对我们有所偏见早已经是情理之中,可既然对方答应了相见,若是此时退了,我陈氏会遭天下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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