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黑暗又寂静的工坊中,冰冷的齿轮以精准的转动将本不存在的时间这一概念具象化。
于是时间就跟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流动着,并将无可阻挡地继续转动下去,直到……
吱——
房门被推开的杂音像一把迟钝的锯子,将过往与未来的时间分为两段。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门缝间溜了进来,目光在重叠的齿轮间一扫,而后毫不客气地招呼道:
“出来吧,维尔薇在帮助苏清理往世乐土的数据,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咔吧——咔吧——
齿轮的转动声开始变慢,速度的减缓甚至影响到了齿轮的啮合,碰撞声时有传来,但又似乎是刻意在用这样的声响掩饰着什么。
最后,“维尔薇”从齿轮间走了出来。
“难以置信,爱莉希雅居然真的死了?”
说完这话,她不屑地摇了摇头。
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看见面前男人银灰色的眸子正中多了两抹粉红色,而后那粉红继续扩大,颜色也逐渐加深,直到变成了一对血红的十字星。
“你最好注意一点自己的态度。”
“哦?所以你把我从【她】的压制下解放了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撒气的?再说,杀死她的人难道不是你?”
“你也觉得是我?”
血红色逐渐从男人的眼中褪去,但那两滴粉红在【极恶】维尔薇的眼中仍旧那么刺眼。
“难道我不该这么觉得么?在这个地方,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既有这样的力量,又有杀死爱莉希雅的动机。”
“动机么……呵,你的看法,倒是和英桀截然相反。他们可是觉得,虽然我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但我并没有那样做的动机。”
“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你把我这种家伙解放出来做什么?”
极恶维尔薇摘下礼帽挥了挥,眼中满是戏谑。
“在现在的你眼里,只要是为了通向你想要的那个结局,爱莉希雅的记忆体也不值一提吧?至于你将我从维尔薇体内摘出来,还赐予了我身体,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让我躲在工坊里摸鱼?而除了破坏,我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你惦记的长处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米凯尔在工坊门口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一张椅子,于是便自己构造了一张坐了下来。
“本来我也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梅他们大张旗鼓地回到乐土,甚至就连梅比乌斯都被以【押送】的名义带了回来。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大量的崩坏能储蓄罐。这是想做什么?就算再迟钝也能猜到一点,更何况,往世乐土中还有一个【我】。我能感受得到,侵蚀的权能已经被颁下。
“很显然,往世乐土是一个战胜我的好地方。这里虽然被锚定在本征世界,但本质上属于终焉力量渗透较弱的量子之海。而这里又是数据的世界,假如让那个米凯尔成为侵蚀之律者,再考虑到,成为【乐土】之前这个世界泡一直被我自身所锚定,本身对我的身体就有极强的兼容性……成为了侵蚀之律者的那个米凯尔,在这个世界里恐怕会拥有等同于终焉的权柄……
“不过我是无所谓,甚至巴不得他们能够成功。之所以将你解放出来……说句不好听的,只是作为一个多少能给他们造成一些阻碍的炮灰而已。”
“啧,还真是不好听啊。不过也无所谓,能被人利用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这证明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对吧?只是看你这个语气,大概出了什么意外?那我的地位是不是也可以提一提了?”
米凯尔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在否定极恶维尔薇的话,还是仅仅代表了一种无奈。
“从我进入乐土到现在,总共七十四个小时,都没有找到那个米凯尔的踪迹。当然,这本没什么,既然梅他们打算让那个米凯尔成为侵蚀之律者,提前将他藏起来也是应有之义——毕竟,我也算是越来越认真了。但爱莉的死却让我看不明白这一切了。”
“哼?”
“爱莉希雅不是我杀的。虽说如有必要的话我确实会这么做,但这不是至少还没有必要么?但爱莉希雅仍然死了……不应该这样的,命运的丝线已经被剪断……不,对于这个爱莉希雅而言,那种东西应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但还有谁能杀了她?”
“哦我懂了,你冒着风险来见我,是想要确认爱莉希雅的死是不是我做的。”
“确实是这样,但既然不是你,也不是我。那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呢?”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只管大闹一场,把那个家伙囚禁我五万年的仇恨报偿,若是再能得到些什么就最好了。”
极恶维尔薇优雅地扣上礼帽,就要回到工坊深处,继续她的潜伏。
米凯尔的视线跟踪着她的背影,但又很快收回,只是不住地自言自语。
“可能性有两种、只有两种。第一,另一个我在成为律者后失去了控制,误伤了爱莉希雅。第二,梅的计划失败了,成为侵蚀之律者的人并非另一个我,它如今已经潜伏在这个数据组成的世界里,随时有可能将这里完全破坏……既然如此,我也要做出相应的应对才是。
“而你,维尔薇全部的【恶】。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么?”
“搞了半天,你是要来把我处理掉的?”
极恶的维尔薇眯着眼转过身来,米凯尔也同样站起。
但面对前者的疑问,米凯尔又摇了摇头:
“我有全新的计划,如果你愿意协助我,我也将赐予你应得的报偿——比如说,侵蚀之律者的权能。有了那个,你就可以彻底脱离维尔薇,脱离往世乐土而存在,甚至反过来凌驾于乐土之上,成为这片空间里真正的神明。”
“你说真的?”
极恶维尔薇向着米凯尔迈了两步,又停下来,斜靠着工坊的墙壁,眼神看向一边确认道。
对此,米凯尔只是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
“信与不信,都在你一念之间。”
“你先说,你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发挥你的特长,帮我寻找另一个米凯尔的下落。就是这样,就仅仅是这样,别的什么也不需要。既没有多少危险,对你来说应该也算不上费力,如何?”
极恶维尔薇将头低了下去,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脸色正在急速变换着。
米凯尔同样倚靠着工坊的墙壁,只不过神色明显的从容自在。
他很肯定,极恶维尔薇一定会同意他提出的条件。
至于原因?
因为她是极恶维尔薇,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理由。
重点不在于维尔薇,而在于极恶。
她的诞生,便是维尔薇将自身【恶】的一面全部囊括进去所拆分出的人格。
善恶化为黑白,却能勾勒出每一个人不同的性格,但如果把所有的【恶】全部抽象出来,反倒千篇一律了。
因为是【极恶】,所以必然会贪婪。因为贪婪,所以必然会痴迷于米凯尔所提出的条件。仅仅是这么简单的道理罢了。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极恶维尔薇抬起头,只回复了短短四个字:
“我接受了。”
“哼。”
米凯尔面无表情地发出了笑声。
很可惜,这并不是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而米凯尔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不论是报酬还是要让对方做的事,都货不对板。
…………
走出维尔薇工坊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绚烂的黄昏。
黄昏……
又是一个黄昏。
天空安静地灼烧着,但它散发出的火光并不炽烈,反而暖洋洋的,透过病房的窗户跳动到走廊之间,暖的让人止不住心中的慵懒。
为什么这里的白日被设定成总是黄昏的模样呢?
或许是为了更快一点看到璀璨的星河,但也有可能是当初在设计的时候……想到了太多曾经在黄昏之下发生过的事情吧。
故事的一开始,他走出了满是纸张腐朽味道的书店,留下已经死去的老人,手中提着给爱莉希雅践行的蛋糕,踏上了彼时尚不知晓的不归路。
后来,被派遣到以黄昏命名的街道,脸上受了些许轻伤去医院处理时,爱莉希雅趴在他身上,用刚买的冰奶茶为他敷脸。
离开露露耶之前,他也曾对着黄昏思索着,接下来在更远方等待着人类的,到底是新升的朝阳,还是黄昏时落日返照的余晖。
在布林迪市,身着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素白色长裙的爱莉希雅站在一座桥上,黄昏的光芒从桥下流过,流向更远的地方,而桥上的爱莉希雅将那个象征着回环命运的胸针递到米凯尔面前,让他帮忙带上。
还有很多……还有很多……
无论如何,黄昏承载着太多的记忆了。哪怕将主角限定于米凯尔和爱莉希雅,也足以说上老长一段篇幅。
那为何这里的夜晚总是维持在圆月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呢?
因为不喜欢分别,所以必须是圆月。
因为期待着白日的到来,所以时间是即将落下的一刻。
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意义又可笑的偏执。
但那时候的米凯尔不会想到,五万年后,他会比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更偏执无数倍。
多少有些让人唏嘘了——
米凯尔叹了口气,身体融入阴影之中便要离开。
但在这么做之前,已经有一双手拉住了他。
转过头,不出意外的,来者是华、是华的记忆体。
作为唯一一个在现文明保存了羁绊的英桀,华的本体并没有随凯文、梅、苏,维尔薇他们一起回到往世乐土,甚至于由于华的记忆体需要不断删除记忆的缘故,乐土中的这个记忆体的记忆,尚停留在五千年前华被他唤醒的那一刻,自然也就没有最近的记忆了。
所以……
米凯尔低头看了看她用力握着自己,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一时间沉默了。
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华的脑袋,但却没想到华转瞬后退了一步,警惕地和米凯尔保持了距离。
而后,华的下一句话,让米凯尔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你……你是我更熟悉的那个米凯尔,对吧?”
“更熟悉?这是什么意思?”
米凯尔的双眼不自觉地眯起,然后又很快弯成了两条缝,右手端住下巴,笑着反问道。
“为什么要装傻呢?”
华倔强地昂着头。
“今天你从头到尾都没和梅比乌斯说话,就好像在刻意避嫌一样。同样的事,我只在那段时间的你身上见到过。”
“那这不是正好说明了,我应该是你更不熟悉的那个米凯尔么?”
“不,重点在于,梅比乌斯也没有和你说话的意思……自从那个米凯尔来到乐土之后,梅比乌斯很少会和他交流,但也绝不会连靠近都不靠近……”
“或许只是她今天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这不是她的日常吗?”
无论华说什么,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就没有暴露。米凯尔是如此想的,便是如此做的。
但一个人说出来的,永远比脑子里想的要少。
华呢?或许也同样是如此。
她似乎被米凯尔的立体滚动防御给气到了,一连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红着眼,指着米凯尔方才想要摸她头的手说道:
“可是,他从来不会摸我的头。”
“原来是这样吗?”
米凯尔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也没有想到,真正让自己暴露的,仅仅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早已习惯的一个小动作。
揉华的脑袋并不是什么最近才养成的习惯,而是一直以来都如此。
可为什么那个【过去的米凯尔】将这个习惯硬生生改掉了呢?
是从最开始他就明了自己的命运,明了自己被带到往世乐土中的意义,所以刻意改变了习惯,以在此时此刻形成明显的区分吗?
应该不是,倘若真是为了区分,有太多太多可用的方法,真要改变过去的习惯,也不必更改这种只有华能意识到的部分。
所以,另一个自己,他的心中又在想着些什么呢?
米凯尔用拇指揉了揉眉心,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华依然站在自己身前。
“你戳破了我的身份,怎么不跑?我还以为你会去通知其它英桀来着。”
“咕噜——”
咽口水的声音太过于清晰,华只是梗着脖子,没有回话。
然而下一刻,她和米凯尔在同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了一旁扛着一扇门的女孩。
“呃……那个……米凯尔牢大,阿华,咱就是进货路过……你们继续聊你们的哈,咱啥也没听见哈……哈哈哈——”
“当——”
华以最快的速度将帕朵推开,而后抽出金色的长剑,险之又险地挡下了几乎与夜色融合在一起的枪尖。
“华,你对我会毫不犹豫出手这件事,到底是有多自信啊。哼。”
米凯尔揶揄地笑着,而华的长剑很快化作拳头覆盖在自己手上,熊熊烈焰开始在空气中翻涌。
“我并不自信……只是……我对你有信心——对于如今的你来说,无论怎样,你都不会犹豫、也不会迷茫地前进下去,我对于这一点相当有信心。”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华……”
米凯尔温柔地笑了。
两分钟,抑或者说一百一十三秒后,凯文最先赶到了这里,但他看到的只是四处仍在跃动的火苗,地上一扇被烧焦的门扉,以及愣在原地,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的米凯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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